他自知因为立场不同,打从上任起,陈平就有要拿捏他的意思,眼下有了送上门来的惊天大案,焉会不借题发挥?
    “展郎,”视线落在展还星身上,蔡安道,“这案子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以展还星的本事,他不信会一无所获。
    “我手头上的线索确实没有有用的,不过,”展还星笑了笑,“此案倒是教我想起了以前在大理寺见过的卷宗,两桩案子,相似之处颇多。”
    “哦?”蔡安双眼一亮,“我就知道,展郎你必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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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教?”疑惑地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顾昭想了想,“若是为邪教蛊惑,确实有可能集体自缢。”
    孔家的灭门案发生后,他也和学堂的同窗讨论过此事,众说纷纭,没有一个人想到邪教上头去。也只有展大哥这种见识丰富之人,才会有此等惊世骇俗的猜测吧。
    谢小蛮趴在一旁,倒没觉得这种猜测有多恐怖,不过,既然有可能是邪教作祟,岂不是代表同福巷不安全了?
    顾昭恰与她想到了一处:“周围……会不会还有被蛊惑的?”
    展还星见胖猫儿不安地竖起了耳朵,不由笑道:“不过是我的猜测,尚没有真凭实据。说与你们俩听,只是希望你们提防点,尤其是馒头,”他屈指在谢小蛮的脑门上轻轻一弹,“有事没事就不要凑到孔家去了。”
    本喵最近很老实的,灰猫用两只毛爪子捂住脑袋,不满地努了努鼻子,况且孔家死了好几个人,渗的慌,本喵可不会去。
    只可惜没几天她就食言了,衙门的差役撤走后,孔老丈从外地赶来的堂侄把灵堂搭起来,同福巷的街坊邻居都要去吊唁。
    谢小蛮是只猫,自然不需要去致哀,只是她想到孔老头儿还喂自己吃过小鱼干,如今人走了,自己好歹也去看一眼。于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孔家的围墙,她不欲近前,打算就在灵堂外拜一拜便是,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绷着尾巴思索了一阵子,在觑见那人衣领里露出的棉线后,谢小蛮恍然大悟,是那个……她和程之捷在街边见到的家伙!
    当时引起她注意的是那人脖子上的吊坠,一枚铜铸印信,雕着人首蛇身的怪物。联想到展还星对孔家灭门案的猜测,难道……青天白日的,灰猫却打了个寒颤,真的是邪教?
    她还在发愣,眼看那人敬完了香,就从孔家辞了出来。虽然说过不再管闲事,爪子却先大脑一步地动了。谢小蛮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一面走一面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又开始东管西管了!
    可是她也知道,这条线索很重要,她没法通过描述把此人的信息传达给展还星,只能靠跟踪来确定此人身份。
    好在谢小蛮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她跟了约莫十来分钟,见那人进了一间小院儿,默默地记下了院子的位置,转身就往回跑。
    第二天一大早,展还星拉开窗户,就在窗台上看到了被石头压着的碎纸片。
    真是只傻猫,他不由地勾起唇角,恐怕还在为自己传达讯息的法子得意吧。那小笨蛋也不想想,知道孔家灭门案可能与邪教有关的人就那么几个,也就只有她发现了线索时,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告知他人。
    看来当初程家那件事,那傻猫也参与其中了,难怪程家一家子与她如此亲昵。
    一只猫有如此超乎常理的智慧,即便展还星见多识广,也从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他十四岁就入了大理寺,见过的、听过的稀奇古怪之事数不胜数,心中一哂,对谢小蛮的怪异之处也不想追究。
    眼下要紧的还是案子,对展还星来说,破案不是职责所在,而是兴趣使然,即便蔡安没有因为陈平的压力要彻查此案,展还星自己也会查下去。
    所以他被迫离开京城后,不说借此机会松快松快,反而主动来城做了个小小捕头。之前家里来信催他回去,还被他给拒了,实在是这座城市,远比他想象的有趣。
    谢小蛮不知道展还星已经识破了她的计策,把锅甩出去之后,又老老实实做起了家里蹲。绣铺快要开张了,杜桐娘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连给家里俩孩子做饭的时间都没有。正巧萧昀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对门的小院儿里,谢小蛮就和铲屎官天天过去蹭饭。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饭桌上颇为热闹,顾昭问萧曈:“你的猫还没挑好?”
    萧曈摇了摇头:“没有合心意的。”
    谢小蛮闻言,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没有合心意的,明明是这傲娇孩子太挑剔。晋王府的管事都快把市场上的猫看了个遍,什么狮子猫、四耳猫、暹罗猫各种有名没名的都送进府里给他过目,他竟没一只瞧的上。
    “大哥,你就别想着能压过阿昭一头了,”萧昀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像馒头这么聪明的猫,我看再难找到第二只。”
    萧曈的小心思被戳破,顿时面露尴尬,嘴上还要辩解:“我几时说过这话?不过是因为阿爹来信说在京里给我寻了只猫儿,待他回家就能见着,我才把那些牙子都打发了。。”
    提到这事萧昀就有些吃味:“阿爹对你可真好,怎么没说给我也送一只。”
    “你不是有小白了吗,”顾昭不动声色地和起了稀泥,“殿下年初上京,现在就要回封地?”
    “是啊,”萧昀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年都是年前才回来的,阿娘早已出发了,过几日就能到府。”
    这倒是件奇事,谢小蛮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个藩王一直被皇帝拘在京城,这会儿怎么肯放晋王回来?而且听萧昀的口气,晋王妃和晋王还不是一道回来的。
    身为一只猫,其中缘由她不知晓,也无需知晓,自然不会料到,这天下午,来自京城的邸报送到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吏桌上,晋王离京的原因就在正中央写着——皇帝率文武百官将要往旻山封禅,队伍已经在来府的路上了。
    ☆、第46章 肆拾陆
    “这可如何是好……”蔡安焦急地在原地踱来踱去,县衙的几个属官坐在下首,面上俱是一副愁苦之色。
    不怪众人如此焦虑,皇帝将要来旻山封禅,势必要在府驻跸,在这节骨眼上,县里发生如此大案,若能赶在圣驾到来之前破获,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届时圣上问起来,这衙门里的一干人等可就要倒霉了。
    一接到邸报,蔡安就被陈平叫到府衙千叮万嘱了一番,此时两人也顾不得什么政见之争了,首当其冲的要事是一定要破获这件案子,蔡安便将邪教的猜测告知了陈平。
    “兹事体大,你此话当真?”陈平也被骇了一跳,自古以来,巫蛊厌胜就是最为当政者厌恶的东西,而邪教更是已成组织的存在,传到民众耳中,当会引起恐慌,若被今上知晓,就算案子顺利破获,当地的主官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消息一定不能泄露出去,”陈平目光阴沉,“案子要破,真实的案情却不能上报。”
    蔡安大惊失色:“大尹,伪造案情可是大罪。”
    “纵是再大的罪,能抵的过你我二人失察,致使邪教在治下生根的罪名大?”陈平狠狠瞪了蔡安一眼,“蔡明府,你究竟是想丢了这乌纱帽,还是想犯点不大不小的错误?”
    陈平说的没错,失察之责,在圣上即将驾临府的关头,实在是太重了。他们二人,一个在府为官多年,一个又是案发之地的直属治官,圣上若要追究起来,谁都脱不了干系。而伪造案情,只要保密的当,谁都不会知道孔家灭门案是邪教作祟。
    可是……蔡安忍不住偷瞥了陈平一眼,陈平不知道,办案的那位展郎,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只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说自己要回去斟酌斟酌,自然又被陈平以嫌恶的目光看了。但蔡安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原本就是个老实人,能力平平,家世平平,所可取者,就是身上的一点迂直。罢了罢了,不过一顶乌纱帽,丢了也就丢了,大不了带着娘子女儿回乡种田。
    不过案子还是要破的,所以蔡安一回县衙,就将展还星召来询问案情,可是接二连三地都是不好的消息。
    在谢小蛮的帮助下,展还星带人顺利地去抓到了那个出现在孔家灵堂上的人,可是还没来得及审问,此人竟然服下毒.药自尽。而与邪教有关的马兴婆,在当初因为在董家行骗被抓后,缴纳了赎金就被释放,再去搜捕她,她已音讯全无。
    海捕文书虽然发了出去,寄希望于快速找到马兴婆明显是不现实的,展还星带着手下挨个排查两个邪教成员周围的人,还是一无所获。
    案子到这里,陷入了僵局。
    那边厢,三个女人加一只猫的绣铺开张了。
    绣铺走的是中高端路线,所以铺面在城北。顾昭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着谢小蛮去给杜桐娘站台,没想到在铺子里见到了熟人。
    董雨不好意思地冲着灰猫打躬作揖:“神猫婆……神猫小娘子,都怪我嘴快,给您惹了麻烦,小子给您赔不是了。”
    原来当日董家的钱财被衙门追回来后,董雨和街坊闲聊,就说此事是神猫的功劳。其实他不过是说个玩笑话,心里清楚这事和谢小蛮没太大关系。可惜说出口的话被人一传再传,不知怎的就传成了神猫治好了董母的糊涂病,还把那害人的马兴婆吓破了胆,那老婆子才主动去县衙投案。
    之后就有了妇人带着孩子上门求助,进而引发顾家被堵门的乱子。
    董雨一直到不久前才听说了顾家的遭遇,他心中愧疚,随即上门赔罪,恰好那天谢小蛮不在家,杜桐娘见这孩子实诚,又问清楚他家里出事前是在布庄做伙计,于是就聘请他来绣铺帮忙了。
    这也算是双赢的好事?见董雨低着头,还等着自己回应,谢小蛮矜持地在他脑门上拍了拍,算了,本喵大人有大量,不计较。
    她蹲在柜台上,来来往往的人就见一只灰色的胖猫儿神态睥睨,有人经过想摸摸她,她把脑袋一偏,小眼神就跟刀一样嗖嗖地飞过去,一副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
    灰色的狸花猫不常见,这般与众不同的,就有人想到了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猫。
    眼看着围观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顾昭赶紧把谢小蛮从柜台上拎下来,铺子里很忙,他一时走不开,只好低声在灰猫耳朵边说:“从后门出去,前边就是王府,晚上我去接你。”
    谢小蛮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长尾巴一甩就溜走了。不想被好事之人注意到,她只好捡僻静的地方走。
    这就是做名人的感觉?走到哪都有人关注,路人给的小鱼干不敢随便吃,更怕突然有人冒出来要把自己抓走。唉,胖猫儿忍不住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做喵难,做名喵更难。
    “嘿,这猫竟然还会叹气?”
    一个爽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小蛮顿时吓了一大跳。
    晋王妃无奈地笑了笑:“哪里是叹气,怕是噎住了吧,”她柔声唤道,“馒头,快过来。”
    谢小蛮站在围墙上,这才注意到街面上的那辆黑漆马车纹着晋王府的纹饰,温氏掀开车帘,素白的纤手朝她招了招:“赶巧了,我带你进府。”
    灰猫应声跳下墙头,乖乖地走到马车前,顺着车辕爬上去。车厢旁是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就是方才说话那人。身形秀挺,眉眼含笑,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
    “这猫是五娘府里的?”
    晋王在众兄弟中行五,此人管晋王妃叫五娘,难道也是萧家人?
    温氏含笑轻抚着谢小蛮的背脊:“不是,她也算是我们家的贵客了。”
    说话间,车队已到了王府,马车直接驶进二门,那马上的女子也换了顶肩舆坐着,一路进了后院,萧曈萧昀并几个妾室早已在屋前侯着。萧昀强忍着扑向母亲的冲动,跟着众人规规矩矩地行礼,倒是萧曈一见那女子,顿时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连行礼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
    “这就是阿昀了吧,”女子走上前,“你怕是不识得我。”萧昀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女子转而朝萧曈伸出手,小男孩浑身一抖,下意识想往后退,硬生生忍住了,憋着包子脸任两只素手在自己脸上揉来搓去,“阿曈也是,大半年没见,你倒是胖了。”
    我哪里胖了……默默地在肚子里为自己辩解,萧曈憋屈地吐出五个字:“七姑婆婆好……”
    姑姑姑,姑婆婆?!
    蹲在一旁的谢小蛮目瞪口呆,如果萧曈不是在骂人的话,那这个女子就是……
    温氏随即走过来摸了摸萧昀的脑袋:“二郎,还不快向你七姑婆婆问安。”
    萧昀明显也被震惊了,这么年轻的姑婆婆,她有三十吗?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在京城待过,不过也知道皇室里确实有这么一位姑婆婆。
    太宗最小的女儿城阳大长公主萧娥,今上的小姑姑。大长公主在先帝继位时还在襁褓里吃奶,虽然是先帝的妹妹,可以说是被当做小女儿养大的。等到先帝驾崩,她升级成大长公主,虽然是做人姑姑的,年纪倒比侄儿还小。
    这位辈分奇高,偏又年纪奇轻的大长公主最是肆意,趁着皇帝来旻山封禅的机会提前出京,打定主意要在府好好游玩一通。
    她长途跋涉而来,不说好好休息一天,而是拉着两个小屁孩让他们给自己讲讲城里有什么新奇事,萧昀一指谢小蛮:“新奇事?馒头啊,她最近可出风头了。”
    谢小蛮和小白一左一右趴在软褥上,都在昏昏欲睡,闻言顿时有中枪之感。关我什么事,熊孩子,你可别再给我找麻烦。
    萧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竟然也跟着帮腔:“没错,馒头可是只独一无二的猫,七姑婆婆,我保证您闻所未闻。”
    两个小孩子一番添油加醋,把趴在地上软成一滩的胖猫儿差点没形容成神仙下凡,大长公主含笑听着,挑一挑眉:“这么神奇?那她能不能跟我说话?”
    她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实在太明显,谢小蛮一听就不乐意了。此时,婢女们恰端了几碟细点过来,谢小蛮抢先跳上桌子,先把萧昀爱吃的枣泥山药膏扒到他面前,再把萧曈爱吃的如意卷儿推过去,然后是小白每日的零嘴,剩下的几碟子她一股脑都拢到自己爪子下,雄纠纠气昂昂地瞪着大长公主,毛尾巴翘得老高。
    “馒头生气了。”萧昀憋不住笑了起来,促狭地朝大长公主挤眼睛,“我说她聪明,您还不信。”
    相处了这半日,他也看出大长公主小孩子心性,言谈间便很是亲昵随意。
    大长公主被激起了脾气:“好猫儿啊,还敢跟我甩脸子,”走过去想抓谢小蛮的下巴,被猫儿伸爪子一把按在桌子上。她把手抽出来,又被按了回去,抽出来,按回去……如是再三,连大长公主都笑了起来,“脾气这么大,这猫到底是谁养的?”
    “是阿昭。”
    两小儿自然又把顾家的情况给描述了一遍,萧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顾家的麻烦上引,大长公主笑了笑:“你小子,是不是打着主意要算计我?”
    萧曈大窘,皇帝要来府,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忙着迎驾,府尹家里的宴会取消,拜托江庭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此时见到大长公主,萧曈就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若是大长公主能为了馒头发话,分量自然比陈平要重。所以他才附和萧昀把谢小蛮好一通夸,就是为了引起大长公主注意。
    可惜他这点道行,在大长公主面前真是图样图森破。大长公主倒不生气,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就想了想:“想让我帮忙也行,你们不是说她聪明吗?让她帮我找个人,找到了我就帮她。”
    找人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让狗出马……默默地吐着槽,谢小蛮还是跟着大长公主去了她的房间。只见她吩咐随行的侍女从箱子里拿出一卷画,展开一看,灰猫目瞪口呆。
    卧槽,画里的人……不是展还星吗?!
    ☆、第47章 肆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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