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若能插翅而飞,不如倾家荡产!齐天睿此刻只管心焦,哪里还顾得身上疼痛,天地万物都在与他作对!
    往各地田间不过是瞧瞧行市,哪曾想越走越远,堪堪误了大事!原本心笃定,想着小产伤身,府里怎么也不会立刻接人,即便就是自己的娘亲知道丫头从未有孕,也不会驳了老太太。谁曾想一得着信儿竟是立刻将她招回!
    娘亲从来行事怠慢,怎么在丫头这事上行动如此之快?难不成是忍了这两个月实在是想再行那婆母之威?还是觉出了什么破绽非要拿丫头是问?不管哪个,只这一“立刻”,齐天睿就不觉一身冷汗。想起腊月里头,丫头被整日折腾,头皮都发麻!那时日日得见,尚如此忍不得,这一别两月,岂非要变本加厉?
    狠狠一鞭子抽下去,恨不能是抽在自己身上!娘亲的恨,食肉寝皮,自己最是知道,怎能如此大意把丫头空落出来?她那性子又不会撒了泼闹出来或是找老太太求助,一定是自己想办法周旋,只忍了泪,夜里自己悄悄地哭。
    想着她睡不安稳,梦中抽泣,泪水滑落在乖乖的小涡儿,齐天睿心疼得咬牙吸凉气!临行之前多少亲近,同衾而卧,抱着哄她,好容易哄得她在怀中安稳,许他亲了一下,那一个香//吻只在腮边竟是如此腻人的心肠,他赖着,贴着,将那怀中娇软腻人的气息嗅了个够,她动也没动……
    这一回,伤得狠了,那小脾气上来,如何还肯他亲近??若是真像她发狠说的那般,再不看他,这,这真真是活不得了!
    终是进了府门,大雨之中把素芳苑的门一脚踹开。
    一身的湿泥雨水,重重地踏在木楼梯上,砸得人心神俱震。将将两步,忽地隔过那雨声听到了那潺潺的琴音,人一怔,呆在楼梯上……
    轻婉高亢,雨水的夜琴音如此肆意,没有谱乐章华,信手而来;长长一拨,余韵悠长;短短点促,小调顽皮;似鸟儿绽开翅膀任意飞舞,如此欢畅,管那水上、山间;管那笼中禁锢……
    汗水与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一身疲累、心焦此刻都离了魂魄,随着那精灵般的小鸟儿徜徉,在私宅、在湖边,在泽轩他两个的床头……
    紧紧攥着的心忽地舒展,她飞得那么高,那么自在,他竟是穷其之力都跟不上;娘亲的俗,他的俗,在这琴音面前,显得如此累赘,如此不堪……
    慢慢拾阶而上,湿重的风雨、疲惫都落在了身后,高山流水,心头思绪都在她的指尖拨弹……
    打起帘子,一股燥热扑来,扑得他拧了眉头,再看那房中的人儿,捂得厚厚的、软绵绵卧在棉花堆里,像一只将将孵出来的小鸟儿,小脸如玉光滑,精雕细琢,细细的汗珠从额头轻轻滑下,似那融下雪珠儿滴落梅瓣,入在眼中如此清凉……
    琴音欢跳,指尖飞舞,这红彤彤、热浪翻卷的周遭与她丝毫无关,眼帘轻拢,拢不住那浅浅清波,唇边抿着一丝笑,似娇俏、似狡黠,一点小女儿心事都藏在那小涡儿里,她自自在,自逍遥……
    他将将踏进房中,琴音戛然而止,她慢慢站起了身,轻轻咬了咬唇,而后甜甜地冲他抿嘴儿一笑。
    这笑容那么乖,乖得竟似有些女孩儿的娇怯,清凌凌的琥珀漾着水波,毫不遮掩地看着他,将他的狼狈,他的泥泞都浸在其中。她从未看他看得如此专注,毫无杂念,只有他……
    齐天睿看着,竟是有些僵,不知该如何应对,连大声喘口气都怕将这奇妙的一幕惊散。
    “相公……”
    轻轻的一声,唤醒那不知所措神志,见那轻盈的人儿绕过了琴桌向他快步走来,他赶紧打开了手臂,猝不及防,人扑在怀中,他狠狠地愣了一下,俯身勒紧了手臂,那怀中娇软一时受不得这,小小地叫了一声,“啊……”
    这一声,让他屏在胸口的气险些丧尽,不觉就咬牙,“呃!”手下越不知把握,勒起她埋在颈间。
    “我就知道……你会赶回来。”
    喃喃地,她呵在他耳边,软软的气息如此香甜,一路来的疲惫与疼痛都散尽,齐天睿笑了,弯腰打横将人抱起,高高地托起用力抛向空中!
    “哎呀!”她轻轻叫了一声却不怕,轻盈的身姿随着他的力道,像在那绸子上翻飞,只管尽兴。她的丫头就是那只小金丝鸟,将她禁锢,床头天籁轻灵;将她放飞,林中精灵飞舞……
    他笑着,心疼碎成窗外的雨丝,落下来紧紧将人抱在怀中,再不肯放手。今生她就是他笼中的金丝鸟,她的美,她的乖,她的才华横溢,都只能在他怀中,不可离半步,从此,就是他的命……
    “相公……”
    他低头,轻轻啄在她的眉心,她的鼻尖,她的脸颊……最后落在那唇瓣上,不敢动,她没有躲,也不会应,他这才轻轻地含了那两片薄薄粉嫩,舌尖细细地舔舐、品尝,极致的滋味,颤在心尖……
    他闭着眼睛,孩童的一般沉醉的模样落在她的眸底,她不敢动,只待他消磨;感觉那怀抱越来越紧,紧得能感觉到那湿雨的薄袍下精瘦有力的身子;他似张扬,又似难忍,直到那唇瓣嘟嘟红肿,他绷得僵硬的身子才略略放松,许她低头埋进他怀中……
    “丫头……”
    这么久他终是唤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她几乎辨不出,不知怎的,就抬头在他唇边轻轻道,“我……没哭。”
    他咬了咬牙,眼睛突然酸疼,阔别多少年的感觉将他完全吞没……
    ……
    熄灭了一只暖炉,打开了半扇南窗。厚厚的帘帐也打开,两人身上是成亲时那成双成对的中衣儿,沐浴之后,他褪去了湿寒气,相拥而卧,大手轻轻揉捏着怀中,一起看着窗外的雨水,哗啦啦的,像是躺在小河边,好清凉。
    “丫头,”他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委屈么?”
    “嗯。”
    “那今儿的琴怎的听不出?”
    “我没空儿总想着。”
    “想不想出气?”
    “想。”
    “有法子么?”
    “……有。”
    “是何法子?说来听听。”
    怀中没了动静,齐天睿笑了,捏起她的小下巴,“说啊。”
    她撅了嘴,“告诉你就不灵了。”
    “那是我娘,你不告诉我,不怕我跟她一起收拾你?”
    “啊?”小眉立刻一挣,惊讶道,“真的?”
    “怕不怕?”
    “……怕。”小涡儿一瘪,立刻灭了士气。
    他心一软,赶紧啄啄小鼻尖,“不怕,啊?”
    扑哧,她促狭地笑了,小脑袋蹭进他怀里,齐天睿忽地觉得不对,“浑丫头!你那法子就是我??”
    “我才知道婆婆不愿意咱们好。那我跟你好。”
    “你就不怕我不跟你好?”
    “不好就不好,我再想旁的法子!”
    小声儿势气,志在必得,知道她是成心逗他,他低头,亲亲地贴了她的额,哑声道,“莫再想了。”
    “嗯?”
    “她已经彻底输了。一辈子。”
    莞初蹙了蹙眉,没大听懂,抬头要看他,他不让,“丫头,”
    “嗯,”
    “知道我疼你么?”
    “嗯,”
    “那是我娘。”
    “我知道。”
    ☆、第81章
    ……
    夜静,雨声尤大,哗啦啦地摔打着木头窗棱。熄了两只暖炉,开了窗,后半夜起风将雨湿的潮气泄进来,竟是有些冷了。
    齐天睿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厚厚的雨幕,烛灯昏暗,雨水不时飞溅进来,雨势更觉狰狞……
    低头,怀中人儿软软的蜷缩着,手臂搭在他身上,大手握了,轻轻揉捏。将才还跟他说着话,他问,她答,把他们分别后的点点滴滴都说了个清楚,从早起睁眼,到入夜睡去,连她夜里的梦都不放过。
    有时候她卡了壳,他便候着,一定要她想起来,不许绕,不许怕,更不许自己斟酌计较。她别扭了几次总算把话说完,一直说到他进门前,水桃给她灌下的那一碗燥热至极的参汤。
    一阵冷风灌进,寒气逼人,睡梦中的人儿小小一个哆嗦不觉就往他怀中钻了钻,齐天睿将胸前的被子拢紧,两臂包裹了,她瞬间安稳,恬恬睡去……
    一桩原本无需他掌握之事,越来越失了把握……
    成亲前,为了安抚娘亲,他亲笔写下休书。当初并非全无计较,深宅大院,翰林门第,他早已脱开十年之久,这座府中什么太太奶奶、规矩门庭,他再也无意。娶妻是父母之命,娶进来也该是父母之媳,上辈的恩怨,顶多落下婆媳后院之争,一个朽了几千年的老生常谈。更况,娘亲并非心机深重之人,城府浅薄,性情懦弱,从来不敢在老太太跟前儿出格一步,唯一的正房儿媳,且渊源颇深,她怎么敢真的休掉?
    那封休书不过是儿子给的一个安抚而已,即便如此,齐天睿当时也暗下伏笔。休书上聘定的日期在八月,他落下的休期却是在九月二十,那正是老太太寿辰的前两日,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触霉头?一旦婆媳交恶不可收拾,拿出来也得重新计较,只要有时日计较,就断不成行!
    可他万万不曾料到,女人的恨能如此深切!那一巴掌打下来,几十年礼佛的宽仁慈善全部打散;言语毒,心思暗,连人命案都敢往在丫头身上安!
    男人能在外头闯荡天下,将权术、阴谋玩弄股掌之间,却看不透女人深藏的心思。想起千落,给她最后一笔安身的银子她竟还是不肯明白,端端为自己续下了缚身的落仪苑,这份坚守如此痴迷,让人不寒而栗。娘亲近三十年的恨,把自己在婆家的不得意全部归罪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女人,这般偏执已然疯狂,可怜丫头不知不觉落入深渊,那往后的岁月只是冒了一个念头,齐天睿便似利剑穿心,戳在最痛之处。
    低头吻着她的额,亲亲地贴了,他不怕那休书,怕的是不到那日子已然两败俱伤。丫头,是他的命,断断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娘亲,生他的身,已然郁郁一生,怎能再伤她至深?
    治水不能堵只能引,最好的法子还是将计就计……
    窗外雨丝渐细,摔打的雨声慢慢乏去,灭了势头,绵绵的;夜越发深静,此刻就是一个轻轻的脚步也能将这座木头的小赏花楼搅动起来……
    “丫头,丫头,”
    怀中人睡得正酣,听到他轻声叫只嫌吵,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他看着乖,这些时她必是斗不曾睡得折磨安稳,可此刻却不能由着她,耽搁了这一夜良辰……
    “丫头醒醒,醒醒。”
    被生生晃醒,莞初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人,“怎的了?”
    “来,起来。”齐天睿握了她的肩把人从暖暖的怀中拖起来,冷雨的湿气扑过,莞初打了个激灵,这便醒个彻底。
    “丫头,有些事为夫日后再与你好好儿地说清楚,今日,你只听下:太太与你,绝非是谁气气谁就可解的恩怨,这恩怨陈年,早已超出了你我的把握。”
    自打进门婆婆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莞初早就猜得必有因由,此刻听来越发生疑,不由想探其究竟,可看他深夜计较又有言在先,想想便忍下,只蹙了小眉认真听着。
    “前些时太太跟我说了几次要水桃做我的房中人,遂这次你回来,她才敢应着太太在你面前胆大欺主!”
    “水桃?”莞初瞪大了眼睛,从住进素芳苑就觉得这大丫鬟与旁人不同,莫说平日吃穿用度,就是那做派,俨然她是这楼中的半个主子,只是从未见他正眼瞧过她,这怎的要收房了自己都不知道?不觉小声儿就带气,“你要纳妾??”
    齐天睿赶紧将人拢进怀中,柔声道,“她够不得,得等有了身孕才可抬妾。更况,我怎么会要她?”想说太太如此不过是看着咱们上次在福鹤堂好,想成心恶心你、折磨你,口中只道,“是太太不想咱们好。”
    他怀中只管温柔,莞初却有些僵,不论这曾经的恩怨是什么,婆婆这么急着给他找女人,难不成是公公把她的难言之痛告诉了婆婆?不该啊,若是如此,按着婆婆对她的厌恶早就该问到她脸上才是……
    “丫头,这恩怨不能再拖了,它会伤了你,更会伤了你我。今日之策咱们就要断个干净!”
    他虽是面带微笑,可这语声不知怎的就让她不寒而栗,不觉道,“相公……既是太太不想咱们好,那咱们就在她面前不好就是了,何必……”
    齐天睿轻轻点住她的唇,“不行。往后咱们不光要好,要光明正大在她面前好,还要让她只许我跟你一个好。”
    啊?他语声低沉,胸有成竹,莞初却听得一头雾水,“那,那咱们……”
    “来,”说着齐天睿起身下了床,又把她从被子里拉了出来,“丫头,你好好儿听话,为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切有我。”
    “……哦。”莞初懵懵懂懂地站在地上,一阵冷风,不觉就缩脖抱了肩,“相公,我冷。”说着要去拿衣裳,被他拦了。
    “不能穿,就要这哆哆嗦嗦的样子。”
    “深更半夜的,究竟要做什么?”
    莞初看着这红烛红帐,想不出这背人的深夜能怎样行他的计较。正是拧了小眉不知所措,忽地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到帐外放在了桌上,而后冷静道,“叫。”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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