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望向元槿,语气沉沉地道:“特别是娘娘。身为一国之母,更是要沉稳大方。切莫如那小家子一般,随意调笑,失了分寸才好。”
    乍一看来,她身为长辈、嫡亲的婶娘,说这么一两句好似也无妨。
    但是,君臣有别。
    若是认真论起来,沈氏这样子暗带机锋的话语,着实是逾越了。
    元槿听闻后,倒也罢了。毕竟她早就知晓了沈氏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本就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只不过,她还在酝酿着反驳的话语的时候,蔺君泓早已忍耐不得,轻嗤一声当先开了口。
    “照你所言,那我们无论是对着什么人、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能流露出真性情来了?”
    蔺君泓这话刚一说完,不待沈氏反驳,他目光一转,望向了屋门处。
    他眉端微扬,朝着那边扬声说道:“王爷,有一事,我倒是要请教一下。”
    定北王蔺时谦虽然刚刚迈步入内,但他刚才在殿外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的话语声。
    他亦是自小习武,武艺颇佳,耳力甚好。因此之前的那些,他尽数听了去。
    如今听闻蔺君泓的话后,蔺时谦心下有了计较,便道:“陛下但说无妨。”
    “平日里王爷在王府之中,可是不敢随意说笑、不能随意行事的?”
    蔺时谦听闻这话后,倒是怔了怔,“此话怎讲?”
    蔺君泓似笑非笑的扫了沈氏一眼,“王妃规矩甚多。”
    蔺时谦想到刚才沈氏讥讽元槿的那些话来,心下了然。
    他早就知道,陛下是个极其护着小妻子的。却没料到,陛下已经护娘娘护到了这般的地步。
    娘娘还未恼,他倒是先怒了。
    蔺时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蔺君泓看定北王只笑不说话,顿时不乐意了。
    他被人说,那无妨。
    可是元槿被人说,他可没法忍。
    蔺君泓往墙上一靠,双手抱胸,眉心紧蹙,“此事还望王爷给我个好生的交代才是。不然的话,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任谁都听了出来,蔺君泓明着好似在说蔺时谦,其实他是借了给蔺时谦说话来敲打沈氏。
    可是徐太后看看蔺君泓,见他对着蔺时谦说教起来半点情面都不留,登时怒了。
    “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王爷说话!”徐太后呵斥着,“王爷毕竟是你的长辈!”
    她这话一出来,元槿、沈氏,甚至于蔺时谦自己,俱都愣住。
    即便徐太后是蔺君泓的生母,但,蔺君泓是帝王,身份至为尊贵之人。
    徐太后居然为了个“外人”而落了陛下的脸面……
    这事儿,怎么看,都瞧着有些过了。
    第103章 9新章
    看着徐太后这般模样,蔺君泓绷不住笑了。
    他撩了衣衫下摆往旁边椅子上坐下,含笑望向徐太后,不言也不语。
    徐太后身边的单嬷嬷赶忙走上前,朝徐太后行了个礼,声音急切的问道:“太后娘娘,之前您要的栗子糕已经好了,御膳房刚刚端了来,要不要用一些?”
    如今刚刚用过午膳,却又说点心来了。众人听闻后,都知晓单嬷嬷是想要阻了徐太后将要出口的下面的话,让这气氛和缓一些。
    若是旁人这般做,依着徐太后的脾性,早就打发了让人拖下去问罪。
    可做这事儿的是单嬷嬷。自小就跟着她、终身未嫁、如今鬓发花白依然尽心在伺候她的单嬷嬷。
    徐太后目光微微闪了下,最终重重一叹,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不过,她虽然已经将话头止住,旁人却不见得会善罢甘休。
    这回开口的并非蔺君泓,而是蔺时谦。
    蔺时谦知晓定北王妃的脾气。
    他素来晓得,沈氏从小到大都过的顺遂,在家的时候被家里人护着,嫁人后又被他一路护着,脾气不算好。
    先前就也罢了。如今沈氏不管不顾的去和元槿说那些话,着实有些过了。
    蔺时谦便上前一步,朝着徐太妃行了一礼,语气恳切的说道:“太后请息怒。这事本是内子不对,并非陛下过错。”
    许是因着长年领兵作战的关系,蔺时谦和先皇气质截然不同,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从容。再加上他饱读诗书,故而又带着儒雅之气。
    他这般彬彬有礼的行礼言语,如春风拂面,任谁看了听了,都火气顿消,再也发不出火来。
    徐太后亦是如此。
    她暗暗叹息着。
    也难怪当初差一点坐上了皇位的就是他。
    如果他没有去北疆的话,一切,会不会就变了一个样子?
    徐太后正待开口,却见蔺时谦又躬身朝蔺君泓行了一礼。
    望着那一坐一立、一镇静一谦和的君臣,看着蔺时谦行礼时的恭敬姿态,徐太后心里忽地冒出了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来。
    这感觉让她压抑不住。
    未免失态,徐太后忽地沉了脸,冷冷说道:“我乏了。你们若是无事,都下去吧。”
    虽说她心里百转千回、改了无数个念头。但是,在旁人看来,只当她是因了之前的事情而在发怒、余怒未消罢了。
    蔺君泓素来知晓,徐太后待他远不如待姐姐蔺君澜好。
    对着他的时候,徐太后严厉有余,慈爱却不足。
    蔺君泓原本思量着,许是因为他是男子,要严厉一些,倒也无妨。
    直到经历了生母和胞姐一同的算计后,他才知道,在她们眼里,他恐怕是跟个外人一般。
    看到徐太后这样厌烦的神色,蔺君泓的心里又冷了几分。也不和徐太后招呼了,当即拉了元槿的手即刻离开。
    沈氏欲言又止。被蔺时谦淡淡的扫了一眼后,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朝着徐太后行礼道别。
    蔺时谦是最后一个出去的。
    在他看来,这事儿原本也不是蔺君泓和元槿的错,也不是徐太后的错。认真说来,事情是因了他妻子沈氏乱说话引起,而后是徐太后为了护着他而起了矛盾。
    其实对于徐太后的诸多维护,蔺时谦也有些心中不明缘由。
    皇兄在世的时候,他为了避嫌,素来不和兄长身边的女子过多交往。顶多行礼问安罢了。
    这些年来,他去了北疆后,更是如此。他和徐太后的交流甚少,说是近乎为零也不为过。
    如今看徐太后为了他而和陛下起冲突,他心里过意不去之余,也很是纳罕。
    蔺时谦思量了片刻,终究是没有把疑惑问出口。而是朝着徐太后行了个礼,这边转身离去。
    因着礼数的关系,蔺时谦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徐太后。
    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行礼的时候,徐太后不动声色的微微侧了下身子,稍稍避了下。
    待到众人离开,屋里只剩下了徐太后和单嬷嬷,徐太后的脸上方才露出了疲态。
    她朝单嬷嬷招了招手。
    单嬷嬷赶忙上前,扶了她在椅子上坐下。
    徐太后相貌出众又保养得当,一直看着很是年轻。
    但是此时此刻,至为疲惫之下,她的面容上也现出了一丝的老态。
    瞧见徐太后这般沉郁的模样,单嬷嬷低声说道:“太后娘娘,您莫要多想。陛下和王爷,本就是君臣。君臣如此,本就应当。倒也无甚大碍。”
    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单嬷嬷依然姿态谦卑的站着,手下不停,给徐太后整理衣衫下摆,给她捶腿,给她揉肩。
    许久后,徐太后一声轻叹,低声道:“春叶,我是不是老了?原先觉得对的事情,如今却有些过不去那个坎儿了。”
    春叶是单嬷嬷的名字。
    听闻徐太后这般叫,单嬷嬷仿若又回到了徐太后还在闺中做姑娘的时候。
    那时候的徐太后,青春可人,众星捧月。心里但凡有一点点的不自在,都要抱怨着说出来。
    而听这些话最多的,便是自小伺候她的春叶。
    单嬷嬷不由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笑容,顿了顿,说道:“您哪里会老呢?在我的心里,您一直是最年轻的那个。”
    徐太后听她这样说,疲惫的面容到底是有所缓和了。
    “老了。就是老了。”徐太后轻叹着,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窗户外面,云淡风轻,风和日丽,看着就让人舒畅。
    她的神色愈发温和了些,低低开了口。仿若是在和单嬷嬷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
    “你说,王爷他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只得了四个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我总在想。是不是当年我做了那事,最终却报应在了他的身上?”
    单嬷嬷手下一滞,最终轻轻叹息了声,什么也没有说。
    徐太后心情很是不好。
    单嬷嬷看她好似还没抛下那件事,就笑着提议道:“太后不若将小郡主找了来陪陪您。”
    她口中的小郡主,便是蔺君澜的女儿、静阳郡主杨可晴。
    杨可晴性子活泼开朗,一直是大家喜爱的开心果。徐太后没事的时候就会让人将她招进宫中陪伴。
    只不过,最近杨可晴在准备静雅艺苑的入学考试,所以无暇分身,已经很久都没有进宫来了。
    听闻单嬷嬷这样说,徐太后说道:“她这些天忙着,哪里能去打扰?倒不如再等几日再说。”
    “再等几日,可就更没有空了。”单嬷嬷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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