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转身望过来的刹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位上少年那冷肃的目光下满含的自傲和自信。
    只单单被他扫了一眼,脊背就不由得泛起了一层寒意。
    并非是害怕,而是敬畏。
    在他清冽目光的注视下,众人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双膝不由的就有些发软。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在这慷慨激昂的跪拜声中,蔺君泓缓缓落座。而后轻轻一叹,平静地道:“众卿平身。”
    他的这份平静感染了所有的人。
    众人刚才思绪纷涌的心已然宁静了许多,纷纷谢过圣上后,起来躬身而立。
    就在这个时候,蔺君泓往殿门旁扫视了下。
    殿门边有几名侍卫正要带了人离开。看到他的视线落在这里,不由心里泛起了嘀咕。
    有个年少的侍卫轻声问门口佩刀的英挺少年:“葛副统领,这……”
    说着,他将自己怀里紧紧箍着的小男孩往前递了递。
    葛雨明看了眼侍卫怀里的蔺松华,又望了眼殿内,低声道:“带进去吧。”
    侍卫登时瞪大了眼珠子,心说刚才葛副统领眼明手快好不容易截了这小家伙的话头。怎么现在反倒是要将人送过去了?
    思来想去,侍卫也想不明白。但是身子早已开始行动,依着吩咐将小男孩带进殿里去了。
    侍卫将蔺松华待到殿前龙座前,叩头跪拜。
    蔺松华不肯,在他怀里扭着身子不肯服从。
    侍卫脊背上的汗已经湿透了衣衫,硬生生按着他,让他行了整套的礼。
    一套礼已毕,侍卫这才松开了蔺松华,让他站到地上。但是捂着他嘴的手,却不敢松开。
    “放开吧。”龙椅上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看他想说什么。”
    虽然那人在笑,但侍卫丝毫都不敢大意。恭敬应了声“是”,这才将桎梏着的双手松开。
    刚一脱离了侍卫双手的钳制,蔺松华当即就高高叫了一声:“骗子!”
    空荡荡的大殿内,静寂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分明。
    他这样的一声喊,落在了这无尽的虚空里。男童尚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这屋里飘飘荡荡的不住回响着。
    蔺松华半晌没有等到蔺君泓的反应,忍不住又道:“你个骗子!你说会对我们好的!可是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他这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文武百官再也忍耐不住,互相传递着眼神。
    当初三皇子逼宫不成,端王清君侧。又过了数日后,定北王召集文武百官齐聚,顾御史读了当年先帝的遗诏。
    遗诏中分明说了,继位者应是当今圣上。
    而且,又有前刘统领和当年先帝身边的老太医作证,当年先帝得病驾崩都十分蹊跷。
    所有人都对当年的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即便大家都没有明说。但是,当年的事情是怎么样一个清醒,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蔺松华却说什么陛下是骗子,还说陛下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百官扫了一眼蔺松华,无人前去理会他。只是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一般说来,这样的庆典仪式上,谁都不愿出了这么一个岔子,省得晦气。
    偏偏如今的陛下不走寻常路,不只是让人将这孩子给带过来了,还由着他在那边闹。
    倒是奇了。
    众人心中暗暗疑惑,却没人敢说出口。
    蔺松华呆呆的站着。
    他抬头看看高坐在皇位之上的少年。
    少年黄袍在身,根本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他转头望向文武官员。
    官员们倒是留意他了。
    可是众人看着他的目光,分明是怜悯而又带着鄙夷的。
    蔺松华越看越心凉,越看越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回荡在这殿阁里,一阵又一阵的飘着,显得孤苦悲凉。
    只是,无人去同情。
    许久后,许是哭累了,蔺松华终于止了哭声。
    他抹着已经哭不出泪的双眼,恨恨的看着蔺君泓。
    蔺君泓根本不搭理他。而是垂眸望向一旁的雕龙金柱,淡淡问道:“谁教了你那些话的。谁让你来的?”
    蔺松华见蔺君泓终于肯搭理他了,满含恨意的怒瞪了一眼,“我自己想的!我自己来的!”
    “你自己想的。”蔺君泓点点头,“难怪如此尊卑不分,无法无天。想必是平日里无人教导,方才到了这个地步。”
    蔺松华听到蔺君泓讥讽他没有教养,登时火了。
    他本就是养尊处优长大,从没有吃过苦,也没有人敢说他半点儿的不是。
    如今被人这样奚落,哪里还能忍?
    当即吼道:“有曾祖母在,你敢说我无人教导?!”
    蔺君泓眉心微蹙,“皇太后?”
    这时候贺太师走出队列,沉声道:“吉时耽搁不起。陛下的大典尚未完毕,还请陛下三思。”
    蔺君泓颔首道:“将这孩子送到皇太后哪里。”顿了顿,又道:“和皇太后说一声,她老人家既是想养着他,就莫要让他到处乱跑了。”
    原本事情倒这里许是就结束了。
    偏偏蔺松华见蔺君泓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心里头的那团火苗就又烧了起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
    蔺松华可是有一身的胆气在。
    他奋力抠抓着侍卫的手,恨声道:“曾祖母如今正病着,你不让人去探望就罢了,还在这里欢声笑语。忒得没有道理!”
    往年先皇在位的时候,蔺松华可谓是横行无阻。平日里说话做事稍微过分一些,他的皇祖父哈哈一笑就会饶了他去。
    因此,这孩子还是很有几分胆量的。
    只不过他的母亲太子妃教导的十分严格,所以,有太子妃在的时候,他大部分时候都十分中规中矩,并没有太过逾越的时候。
    但是这个状况只持续到太子妃病故。
    自打太子妃过世后,蔺松华的教导就愈发出了问题。先是皇后养着他,而后是太后。如今太后成了皇太后,他的性子已经愈发无法控制了。
    毕竟皇太后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孙子还有重孙做错了。
    在她的眼里,错的都是蔺君泓。
    故而蔺松华的眼里,错全是蔺君泓一个人的。
    蔺松华忿忿的将那些话说完后,小胸膛挺着,十分得意。
    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冷冷的一声呵斥。
    “忒得无礼!哪里来的无知小儿!”
    蔺松华被这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给惊呆了。
    他没料到,开口的居然是顾阁老。
    以往的时候,顾阁老可是十分疼爱他的。哪知道、哪知道……
    “你说,是皇太后让你来的?”
    悠然懒散的声音从上面响起。
    蔺松华弱弱的朝上看了一眼,便见蔺君泓的眼中划过一丝血腥煞气。
    他惊得颤了颤。
    初时没有回答,最后弱弱点了点头。
    冷冽的目光未曾从他身上移开。
    蔺松华到底受不住被蔺君泓这样冷冷盯着,很小声说了声“是”。
    百官中响起了轻轻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蔺君泓倒是笑了。
    “当真难为皇太后她老人家了。”他轻轻笑着,“到了今时今日都还不忘给我添堵。”
    百官这便听出了点不对劲儿来。忙上前为皇太后说话。
    ——当初宣读遗诏还有说出当年隐情的时候,众人都在。那些事情是怎么回事,众人都心里有数。
    如今上前为皇太后说话,不过是为了顾全皇家颜面罢了。
    蔺君泓待到这唱戏唱罢,便道:“既然皇太后身子不适,那么松华你就不必再在她宫里养着了。不然的话,岂不是要扰了她老人家的休息?”
    他淡淡一笑,与宫人说道:“吩咐下去。蔺松华送往徐太后那里,让徐太后帮忙养着。”
    谁也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一番吩咐来。
    认真说来,蔺松华的父亲当日逼宫,虽没能成事,到底是犯了天大的错。先皇顾念着孩童尚小,只将蔺松华贬为了庶民,未曾治他的罪。但有了太子那一遭,多少人都不愿沾蔺松华这一边。
    除了皇太后。
    皇太后始终觉得,自家宝贝孙子、前太子是被人冤枉的。而那个罪魁祸首,便是如今龙椅之上的人。
    即便太子闹事的时候,端王当日在家养病,未曾去往宗人府。那也被皇太后认为是故意寻了机会造成他自己与之无关的假象。
    她既是觉得前太子冤枉,那么,对于如今身份不再的重孙蔺松华,就更加宝贝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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