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蔺君泓的眉目间慢慢凝起煞气和狠戾。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抬指轻叩桌案,垂眸淡笑。
    先是父皇,再是他,而后又是她。
    既然对方这样不给他留后路,那他就凭着本事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元槿知道外头定然是不会安宁了。索性窝在院子里不出去。
    更何况,蔺君泓也不准元她出去。
    两人恍若不闻外面的争执和吵闹,硬是一同慢悠悠地花了一副并蒂莲出来。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外头的争吵声还没歇止。
    蔺君泓就提笔写了首诗上去。
    那字写得,一笔一划,跟初初学字的孩童一般,提笔落笔顿笔,丝毫不乱,又悠然,又淡定。
    好在落款写定后,外面的声响渐渐小了些。两人这才歇了再画一幅的打算。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了,繁兴求见的声音在外响起。
    蔺君泓将他唤了进来,这才将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
    带人来“闹事”的,是刑部的窦尚书。
    窦尚书乃是御林军统领刘统领的妻舅。
    刘统领是皇上的心腹。
    这一次事关重大,刘统领亲自将事情知会了窦尚书,而后窦尚书便亲自点了人手前来“捉拿”。
    至于水果拼盘……
    繁兴月白的衣衫上沾着点点鲜红,冷声道:“不过是些菱角和菠萝罢了,竟是还能被人翻出这样多的花样,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他素来文雅,如今也这样语气冰寒地讥讽,显然是愤怒至极。
    因为这个时候刚好有菱角,贺重珊觉得菱角的形状漂亮,就将菱角剥开,一切为二,放在盘子边上做装饰。
    这般的做法,被皇帝蔺君淙认为是在讥讽他的脚不好,已然无法完整,必须斩断——就如地动之后那些太医说的那般,脚是必须砍了,不然命是留不下的。
    近日南边送来了不少果子。有一种黄色的水果叫做菠萝。
    蔺君泓知道这东西北方等闲见不到,就特意让人送了一筐去邹家。
    菠萝颜色淡黄,很是讨喜。
    葛雨薇见了,就把它细细切碎了,洒在水果上面当做点缀。
    谁料这样的做法却被蔺君淙说成是“暗示皇权无法稳定,必然支离破碎”。
    不过是盘水果罢了,竟然被他曲解成了这样……
    蔺君泓极其轻蔑地嗤了声,摆摆手让繁兴下去了。
    他垂眸沉吟半晌,与元槿道:“近日你莫要出府。待在家里,安全。往后的事情,我来办。”
    虽然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元槿从他话语中透着的冷意已然觉察出,蔺君泓着实气得狠了。
    元槿微微颔首,依偎在他身边,左思右想半晌,所有的担忧都只化成了一句话:“你小心着些。”
    蔺君泓眼中的杀意慢慢收敛,转而柔和。
    他含笑点了点头,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因为答应了蔺君泓,元槿自那天起便闭门不出。
    美其名曰:病了。
    这借口说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只因那日窦尚书带着人来“捉她”的时候,端王府的人就是用这个借口来明目张胆敷衍窦尚书的。
    不过,这个借口不只是被蔺君泓用在了窦尚书的面前。
    他甚至也用在了皇帝蔺君淙的面前。
    上朝的时候,蔺君淙脸色阴沉,头一件事便是问起了昨日端王府发生的事情。
    “听闻,你让家里的人打了窦尚书?”
    虽然皇帝的语气听上去极为平淡,但是他的眼神凶狠,闪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戾气,任谁看了,也不会认为他真的是心平气和的。
    偏偏端王爷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笑着说道:“是这样没错。”
    “你大胆!”
    随着一声爆喝,琉璃瓶快速袭来,擦着端王爷的发边飞了出去,砸到了门框落到了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蔺君淙指了蔺君泓怒叱道:“为了个女人,竟然敢和刑部的人动起手来!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朕了!”
    他这话说得极重,文武百官皆是惶恐模样,哗啦啦跪了一地。
    蔺君泓巍然不动。
    他垂眸低声道:“没有审案就要将槿儿带走,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上回是那两条命案的事情。这一次呢?”
    蔺君泓轻嗤一声,不屑的道:“不过是几碟水果而已。”
    窦尚书养伤在家。
    刑部右侍郎扬声说道:“王爷莫要混淆了事情的主次。虽说是几碟水果,不过,其中暗含的寓意却……”
    “几碟水果还能看出来寓意。”蔺君泓点点头,“右侍郎大人果然好眼力。”
    “王爷莫要说话太过绝对。”
    沉声出口的,是贺太师。
    他悠然踱步上前,看了下蔺君泓的眼色,说道:“以小见大。虽是寻常事情,未必看不出一个人的心性。”
    “太师是说从一碟果子里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蔺君泓冷哼道:“那我在太师家吃过千千万的水果,难不成,我还错过了许多次看到太师心性的机会了?”
    贺太师眉眼骤然冷厉。
    两人僵持不下正要继续驳斥,龙座上传来了蔺君淙怒极的呵斥:“端王爷莫不是逍遥太久,早已忘了君王法制、早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蔺君泓缓缓收回视线中的血腥之意,朝着龙座上的人行了一礼,“臣,不敢。”
    “朕看你不是不敢,而是十分敢。”
    蔺君泓还欲再言,顾阁老抬手阻了他。
    顾阁老拧眉淡声道:“王爷太过鲁莽了。”
    蔺君泓硬着声音说道:“若是捉我,那无所谓。放马过来就是。动槿儿,万万不可。”
    他十分执拗,扭头看着右脚侧边的地面,“槿儿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还望皇上明察。”
    他这话一出,殿内一时间静寂无声。
    谁也不想沾上那事。谁也不好再随意开口。
    蔺君淙微微扬了眉,望向蔺君泓。
    半晌后,皇帝沉声说道:“昨儿的事情,你先说说。”
    “槿儿病了,受不得累,入不了刑部审案的大堂。”蔺君泓说道:“昨日里去邹家的宾客那么多,她一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刚回到家就病倒在床了。”
    蔺君泓的语气转为阴狠,“偏偏有些人不识好歹,不只诬蔑她,而且非要扰了她的休息……”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几人给打断。
    “既是皇上的旨意,王爷怎可任意妄为!”
    以贺太师与顾阁老为首,几人直叹蔺君泓行为不妥当——即便不知晓那是陛下的旨意,也断断不应该殴打朝廷命官和衙役。
    蔺君泓将一声冷笑作为反击。
    不过,旁人只听到了蔺君泓不住地不尊君、驳斥君王、和众官员唇枪舌战。但蔺君淙却发现了不一样的味道。
    蔺君淙发现,这个端王,很疼爱他那个小妻子。甚至到了能为她和刑部的人公然大打出手的地步。
    一个能为了自家女人而失去了理性的男人……
    倒是不足为惧。
    但,“不足为惧”的前提就是,得留着那个能牵制住他的那个女人才行。
    一旦将那个女人掌控在了手里,那么这个男人就也跑不掉了。
    百般思绪涌上脑海,蔺君淙忽地觉得,那个小姑娘暂且留上几天也可。
    他得看清楚、想清楚,再做定夺。
    蔺君淙正凝视着眼前的桌案兀自思量着,突然殿内响起了蔺君泓的请求声。
    “求陛下宽限臣几日。”蔺君泓铿然说道:“待到臣妻痊愈,再另行判决此事。”
    “万万不可!”贺太师往前迈步劝道:“陛下,端王爷此次行事万分不妥当。如今更是逾矩提出无理要求。若是陛下应了,往后旁人再行效仿,又该当如何?”
    “臣倒是觉得此事可行。”顾阁老说道:“若是寻常时候就罢了。端王妃一案尚无定论,此次端王妃病倒,或是可以先行休养,再商议此事。”
    “可是……”
    “准了。”
    蔺君淙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贺太师言之有理。不过,朕倒也可以看出端王的一片苦心。既是如此。”
    他转向蔺君泓,“不过,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朕要她痊愈!那件事情的真实缘由和来龙去脉,务必给朕交代清楚。而你,官降一级,罚俸半年。待到此案审理妥当后,再重任宗令。”
    听着蔺君淙那威严的命令声,蔺君泓眼帘低垂。
    “是。”
    他平静地应道:“臣谨遵圣旨。”
    蔺君泓降职的旨意还没下多久,拘在院子里的元槿就知晓了此事。
    而且,元槿还知道了蔺君泓和百官的争吵应对。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是蔺君泓告诉元槿的。
    而是葛雨薇。
    今儿早晨蔺君泓离家后,还未归家。反倒是葛雨明抽空回去了一趟,将这事儿和葛雨薇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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