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沈娴一躲……贾诩第三次中招。
    这已经不是倒霉可以形容的,简直是被诅咒了。盯着落满衣襟的碎雪,贾诩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的他卷袖子加入了战局:“主公我们武威也是经常下雪的!”
    等到裨将带着郭嘉和陆绩慢吞吞挪进太守府时,看到得就是狂风过境般的场景:沈娴带着陆逊对打贾诩和赵云,其他胆子大的小丫鬟掺和进其中搅混水,管家面无表情地抄着件披风站在回廊下。
    “这到底是……”
    郭嘉忍不住咳嗽两声,陆绩踮起脚尖帮他裹紧了披风。郭嘉身子骨弱,受不得冬天的寒气,如果只是北方那种北风呼啸的寒冷也就算了,然而南方的冷是湿冷,浸透到骨子里面,裹再多的披风和厚衣服也不见得保暖,伸手一摸总觉得倒出都是潮气……这让郭嘉简直难以忍受。
    没到庐江之前郭嘉就有点发烧,陆绩一个小孩子也不会照看人,离得近了还怕传染给他,就这么拖来拖去,终于强撑着回到了太守府,郭嘉再也忍不住了,他腿一软往后栽去,被眼疾手快的管家一把扶住:“郭先生!”
    沈娴连着三次打中赵云,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正巧看见管家扶住郭嘉的情景,被吓了一跳,当即扔了满手的雪朝着回廊上走去。
    贾诩雪球脱手,软绵绵地拍在了沈娴的后脑勺上。
    “贾文和!回头再找你算账!”沈娴头也不回地说道。
    “主公你都拍了我多少个了!”贾诩的头发和眉毛上沾满了雪沫,看起来就像是刚被从雪堆里刨出来的一样,他愤怒地说道:“至少照脸砸了十个!十个!”
    “砸中一次就不错啦。”赵云笑着拍了拍贾诩的肩膀:“主公身法敏捷,照着她去的雪球都落空了……奉孝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哪里出事了吗?”
    “没事。”贾诩抖落了满披风的雪,他没好气儿道:“他送公纪回来,小孩子想家了……不过这么一来,我又得忙了。”
    沈娴在屋子里面烧了两个火盆,给郭嘉加了三床被子,这人还觉得冷,但对于贾诩端来的药,郭嘉又一脸嫌弃地放到了一边。
    “郭奉孝我跟你说你这样作是不行的,”沈娴举着一把银针面无表情地站在郭嘉面前:“讳疾忌医是不对的,要么吃药要么扎针,你选一个。”
    郭嘉看了看贾诩手里黑乎乎一团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药碗,又看了看沈娴指尖闪烁着摄人光芒的银针,他慢腾腾说道:“来吧,我选扎针。”
    “扎完再喝。”贾诩十分淡定地把药放在了桌案上,拿过罩子盖上保暖,在郭嘉愤恨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开了。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沈娴点点头,然后她一把掀开郭嘉的杯子把他按在床上:“别动,天冷,我手抖。”
    “这么早就回来了,豫章和会稽没事了?”沈娴一边收拾针具一边问道。
    郭嘉满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你干儿子非要回来,说是要见他爹,在大街上哭着闹着,我被当成了人牙子,伯符还站在一边看热闹……”
    沈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拍了拍郭嘉的肩膀:“辛苦你了哈哈哈……”
    笑着笑着沈娴沉下了脸,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们走的那天陆大人去世了,我当时想让人把你们叫回来的。”
    “他早就知道了。”郭嘉淡淡地说道:“不过毕竟还是个孩子,压了这么多天,最后还是没忍住。”
    床上扔着许多沈娴闲得无聊让小丫头们缝的抱枕和布兽,她探手拿了一个搂在怀里面,把下巴搁在兔子布兽的两个长耳朵之间:“真难过……他才八岁吧。”
    屋中一时之间安静下来,郭嘉神情古怪地盯着沈娴怀里抱着的兔子,他想了想说道:“主公,这是什么?”
    “抱着玩的。”沈娴戳了戳兔子的大脸,财大气粗的她很奢侈地在里面填充了好多丝缎,所以这兔子抱起来软绵绵的很是舒服:“也可以靠着,还能暖手,你想要吗?那送你一个。”
    沈娴说着从最里面拽出了一只狐狸脸的布兽扔在郭嘉胸口。
    郭嘉拿起布兽端详了一会儿,他慢腾腾地说道:“似乎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
    “当然。”沈娴眨眨眼睛:“这是我画的图样啊,是不是很可爱?”
    郭嘉微微一笑:“是。”
    闲聊完毕,俩人说起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你是怎么说服华子鱼投降的?”沈娴兴致勃勃地问道。
    在沈娴看来,那些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说得人家全面放弃抵抗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是投诚。”郭嘉懒洋洋地纠正道:“王景兴奋力抵抗,也仅仅七日便被公瑾与伯符攻破了城门。豫章郡与会稽郡是一样的,城中有兵但无大将,势必抵挡不住滚滚而来的铁骑,硬拼下去讨不得半点便宜。华子鱼为官清廉,一心为百姓着想,定然不愿见战火燃起生灵涂炭,再加上公瑾治军一向言明,就算城破后也并无百姓受到骚扰,多方考量之下,华子鱼会选择最有利的那个选项。”
    “也就是被大哥他们逼降的咯。”沈娴点点头。
    “是投诚。”郭嘉不厌其烦地又纠正了一遍,他有点不满道:“就算没有公瑾和伯符他们在会稽郡的动作,我也快要说服华子鱼了。”
    “好好好,你最棒。”沈娴莞尔,她端起尚温的药碗对郭嘉微微一笑:“把药喝了。”
    郭嘉的脸垮了下来。
    陆康的灵堂沈娴一直留在府中,她还每天上三炷香,求陆大人在天上保佑庐江千万别被其他人盯上。
    陆逊牵着陆绩,两个裹成团子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走进了灵堂。
    窝在郭嘉怀里抽噎了一路的陆绩此时已经不哭了,他眨巴着肿成核桃的大眼泡呆呆地仰头盯着正中央的牌位。良久陆绩走到桌案前踮起脚尖捧了三炷香点燃,恭恭敬敬地对着陆康的牌位拜了拜。
    父亲,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呼啸的北风穿堂而过,在陆绩身边绕了一圈后冲出了院子,将立侍在一边的陆逊冻得浑身哆嗦。
    “父亲葬在何处了?”陆绩回头问陆逊:“你扶灵回了吴郡?”
    “没有。”陆逊摇摇头:“一直封城呢怎么回去?姐姐把从祖父葬在城外的巢湖畔。”
    “哦。”陆绩呆呆地点头:“好地方。”
    两人沉默了好半天,陆逊犹犹豫豫地问道:“我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想回吴郡吗?”陆绩认真地看着陆逊:“要是想我可以送你回去。”
    陆逊摇头,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在跟着姐姐学……她说将来这里让我管。”
    “那你就留下来。”陆绩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在跟着奉孝先生学,可是他有时候……”
    说着说着陆绩就皱起了眉头,小小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理解的神色:“反正奉孝先生和其他先生都不一样。”
    “那我们是不是寄人篱下了?”陆逊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沮丧:“又是这样……”
    陆绩点点头,他上前一步握住了陆逊冰冷的手,对他绽开了一个很浅的笑容:“没关系的,我们还在一起,总有一天陆家会回来的。”
    “所以接下来我们终于要打荆州了对不对!”沈娴对着书房屏风上悬挂的大地图兴奋地说道:“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啊啊啊!打完回家过年!”
    “并不是。”贾诩再次发动了泼冷水的技能,他顶着沈娴充满怨念的视线慢悠悠说道:“主公,并没有谁会在大冬天打仗的,粮食很难跟上供应是一方面,再者说在外奋斗了一年,士兵们也都想着回家过年了,心思不在这里,打也打不起来。”
    郭嘉同意贾诩的想法:“今年益州的收成不错,种子刚刚种下没几个月,等来年开春把粮食收下了,余下的那些再分配一下,才能看看我们可以出兵多久。打仗什么都费,时间、金钱、粮食、人……即使我们拿下了庐江、豫章与会稽三郡,也并没有能缓解消耗的问题,庐江经历过的瘟疫,豫章会稽二郡今年早些时候还遇过旱灾,这三个郡都没有能自给自足的能力,相反还要我们倒贴。”
    沈娴哭笑不得:“感情我占了三个祖宗回来?”
    “暂时是祖宗,将来会是孙子的。”郭嘉正色道:“单单庐江这地方就有良田千顷,豫章郡也很适合种地,有巢湖和彭蠡泽在,主公你可以练水军了。”
    沈娴想了想,觉得郭嘉与贾诩说的也有道理,荆州不是那么好打的,江陵和西陵二城是出了名的城高墙坚,一时半会难以攻下来,一旦陷入僵持中,又是冬天,人家在城里躲着也就算了,他们这些在城外苦兮兮打仗的人情况可就不太好了。
    还有一点,庐江、会稽和豫章三郡乃是新占下的领土,当中很有一部分是闻孙策小霸王的威名后丧胆投降的,这些地区大多属于墙头草类型,今天可以投降沈娴,明天还可以投降袁术,不把这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彻底收服,说不定以后会出现曹老板那种他自己在前面打仗,后方留守的手下给他捅刀子的尴尬情况。
    “也就是说我今年还得在这里过年咯?”沈娴捂脸哀嚎:“我已经四年没在益州过过年了!”
    “我也有多年未曾回过武威了。”贾诩淡定道:“要不主公你放我回家看看?”
    郭嘉笑眯眯地补充道:“我也想回颍川故地重游。”
    沈娴顿时改口了:“不,还是算了,我们就在庐江过年吧。”
    贾诩想回家就算了,武威现在是马腾的地盘,沈娴跟他尚算盟友,贾诩要回家探亲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郭嘉就不一样了,颍川现在是袁术、曹操和吕布三方混战的地方,万一郭嘉这小胳膊细腿的被人抓走了,沈娴哭都哭不出来。
    “好了好了就在庐江吧。”沈娴烦躁地说道:“给二哥他们写封信,问问他们过年能不能回来,或者我们过去找他们也行。”
    “好想昭姬姐姐他们啊……”
    除了打仗和过年的问题,还有一项是必须要注意的,虽然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但若是雪太大了,在它兆丰年之前还得预防雪灾的降临。
    这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
    第一天的时候沈娴带着手下一干人简直要玩疯了;第二天的时候沈娴上午窝在房间里给郭嘉治病,同时把贾诩叫来讨论打仗的事情,下午把积压了几天的公文全部批改完了;第三天的时候雪还在下,于是沈娴坐不住了,她给郭嘉扎上针后,随手扯了一件厚点的披风裹上,抱起正巧路过的陆绩一同去了大街上巡查。
    雪落了快半尺厚,严重影响了人们的出行,赵云正带领着巡逻的士兵们一同铲雪,也有百姓自发组织帮忙。
    沈娴宅了几天没动地方,也没人去通知她,料想是城中没出什么大事故,但她真没想到这断断续续的雪竟然能下得这么大。
    “怎么样?”沈娴走到赵云身边问道:“城中有什么损失吗?可有百姓受伤?”
    “没有。”赵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雪刚下的那天文和先生就吩咐下去了让随时注意城里城外的动静,还在城中分别开设了施粥施衣的棚子救济流民,亦有大户出面捐助钱财粮食和衣物。昨天晚上只有城西一处无人居住的破房子被雪压塌了屋顶,其余的重要建筑设施我已经派人去检查加固了。”
    沈娴松了一口气,同时开始反省自己只顾着玩了。
    赵云发现有百姓们在偷偷观察沈娴,便对她笑道:“主公,你要不要一起?”
    “行啊。”沈娴把陆绩放到一边,卷了袖子接过赵云递上来的工具跟其他人一起热火朝天地干起了活。
    沈娴边干活边跟赵云聊天:“子龙,过两天没什么事了送你回益州把,让维佑来替你好了,出门在外走了快半年,怎么也得回去看看啊。”
    赵云微微一愣:“若是方便,谢主公成全。”
    沈娴心想你再不回去看看甘倩嫁人了怎么办?她微微一笑:“哎这有什么好谢的,大家换着来嘛……可怜没人跟我换。”
    陆绩拿着簸箕帮沈娴盛雪,听到这句话后他仰起脖子问道:“我也想回吴郡看看了,我们家这边就剩下我和伯言了,老家那边还有点远房亲戚。”
    “别难过,大家相依为命好了。”沈娴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揉了揉陆绩的头顶:“我家也就剩我一个了……要是我四哥还活着的话。”
    “他为什么要死了呀?”陆绩眨巴眨巴大眼睛,用不解的目光盯着沈娴看。
    沈娴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她很久才低声问道:“你想听假话呢还是想听真话?”
    陆绩想了想问道:“假话是什么?真话又是什么?”
    沈娴漫不经心地把工具递给旁边一位长相颇为英俊的小兵哥,她一把抱起陆绩往人少的路边走去,边走边说道:“假话就是他常年给我爹守灵,住的地方也不太好,可能落下什么病根了,又或者思虑过重,总之就是病亡了。”
    “至于真话嘛……”看着陆绩那双纯洁清透的眸子,沈娴笑了笑:“他瞒下了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夺取了本该属于我的权利,勾结我一直信任的手下诬陷我杀了大哥和二哥,还要追杀我,我就带兵打了回去。我打赢了,他输了,他就得死。”
    陆绩并没有害怕或者是厌恶的情绪,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娴顿时觉得没意思,她无奈道:“好吧,这也是假话,真话就是我们两个都想要益州牧的位置,都想要我爹留下的权利、地位、兵马……但是只有一个人可以继承这些东西,最后我赢了,所以你看现在我是益州牧,是广汉侯,是车骑将军,而我哥哥什么都不是,连死活都取决于我的心情……”
    陆绩忽然问道:“他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怕他有一天翻盘吗?”
    沈娴微微一愣,她像是不认识一样细细打量着陆绩,陆绩很坦然地跟沈娴对视,片刻后沈娴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或许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亲人了吧?他要是死了,我感觉我就是一个人了。”
    “怎么会是一个人?”陆绩奇怪地问道。
    陆绩扯了扯沈娴的裙摆,令沈娴俯下身,然后他踮起脚尖用一双稚嫩的小手捧住了沈娴冰凉的脸颊:“你还有我呀。”
    “唔……伯言也是你的。”想了想,陆绩点点头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还有奉孝先生,文和先生和子龙哥哥就算啦。”
    沈娴想起了几天前陆逊对她说过的“我们把公纪养大吧”这句话,不由得失笑,心说你俩真不愧是一家人。
    “为什么他俩不是我的。”沈娴佯装不解地问道,她故意逗陆绩。
    陆绩解释:“因为他俩都不喜欢你呀,可我们三个都喜欢你。”
    “是真的。”怕沈娴不信,陆绩信誓旦旦地说道:“我跟先生在豫章的时候,他经常……”
    “别……说了。”沈娴忽然一把捂住了陆绩的嘴。
    “别呀主公,让他说嘛。”郭嘉笑咪咪地从陆绩身后走过来,他把目光挪到沈娴身上,微微眯起眼睛:“我也很想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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