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肖玄显然很是开心:“谢谢大哥!”
    挂了电话,肖腾很有点气血不顺,不得不坐下来按了会儿胸口。
    但正如他最终点头许可了一样,理智上他也清晰地知道,无论他怎么想,多愤怒,除非他不认肖玄这个亲弟弟,不然欧阳希闻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肖家的一员了。
    这特么还能怎么着啊,都多少年了,他什么手段没用过啊。
    他知道肖玄相当努力地在维持他这亲大哥和欧阳希闻之间的微妙平衡。他再为刻意难下去,后续的发展也真心不好说。
    肖玄会舍欧阳希闻而选他吗?
    “不一定”,这已经是最乐观最客气的说法了。
    他是造了什么孽啊。
    只能说是命吧。
    到了周日,肖腾安排好白天先去拜祭父母。约了肖玄上山,到的时候,见得父亲墓前已经摆了一束鲜花。是有人先来过了。
    肖腾有些牙痒痒的。不用说他也知道这早一步来的人是谁。真添堵。
    和肖玄一起将带来的花束祭品摆放好,肖腾问弟弟:“你,最近怎么样?”
    肖玄说:“很好呀。”
    “嗯。”
    肖玄真的是长大了,身量拔高,长身玉立,青涩的孩子气已经差不多褪尽,眉梢眼角隐隐是成年男人的干练。
    他很疼爱这个年龄差距过大的弟弟,有种长兄如父的情怀。
    肖玄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十来岁了,柔软的婴儿抱在手中时,那种脆弱得令人不知所措的触感,令他的铁石心肠也第一次有了战栗之感。
    只是……
    “你现在都不怎么找我吐苦水了啊。”
    小时候肖玄有什么事都会找他倾诉,事无巨细。这弟弟是整个家里和他最亲近,也最依赖过他的人。
    肖玄愣了一愣,笑道:“啊,那是因为,我现在过得挺好啊。”
    肖腾说:“倒也是。”
    他知道,其实是因为弟弟有了别的可以倾诉的人了。
    肖玄是彻底长大了,也已经不需要他了。
    这晚的团圆饭安排在江中的画舫之上,夜色中画舫顺水缓缓前行,天上明月,水中天镜,真正是天光月影,十分雅致。
    但肖腾简直只想把船上那些多余的人全都给推到水里去
    。
    肖玄果然把那个欧阳希闻带来了。为了这个文弱书生,兄弟当年几乎反目。肖腾自然没能有什么好脸色。
    这也就罢了。
    肖蒙那个私生子才叫荒唐,本来就不入他的眼,不得不邀来吃这团圆饭也就勉强忍了,这回还擅自带了一个男的来,还十分大方地向大家介绍,说叫林加彦。
    这特么谁啊,什么东西啊这是。
    一桌子齐齐整整十个人,除了他的亲女儿之外,其他全是男的。
    肖腾有种要吐血的感觉,不得不一再揉着胸口。
    肖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像什么话!
    这顿饭肖腾简直吃不下去了,还没开吃就已经从胃里堵到眼睛了。幸而有容六在。
    容六之前各种大摇尾巴卖萌着要跟来吃这顿饭,本来他是很烦的,但考虑到这家伙长袖善舞,可以帮忙交际,就当带个秘书好了,也就默许。
    容六的确发挥了他的功能。
    他天生就长着一张中立和平大使的脸,可以迅速赢得任何阵营的亲切感,而且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不惧冷场,哪怕是对着一块石头也能聊出花来。
    于是这原本可以随时打起架来的晚宴,变得比往年都要其乐融融,和谐友爱。
    “这道菜,我记得有个典故的,很有意思,不过我只知道一点皮毛,讲不清楚,你们有人知道吗?”
    然后一直安静的欧阳希闻就开口了:“我知道……”
    为什么这么冷门的话题也能聊得起来啊。肖腾简直不
    能理解了。
    那个同样臭脸的肖蒙,以往他们都是当对方不存在,视线能直接穿过对方身体,犹如透明体一般。这回则用微妙而古怪的眼光在毫不掩饰地反复打量他和容六。两人目光相对,简直电光火石。
    这也压根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饭吃得差不多,肖玄带着肖紫在那扎兔子灯,这无聊透顶的举动竟也吸引了其他人,连林加彦都加入了。
    “两个大圈十字交叉做身体,纸胶带固定住,好……两个小圈箍起来当腰身,对,照样固定好,再来,两个小圈,这是做脸蛋的,嗯,这两个小圈当耳朵……尾巴也是两个小圆环……行,骨架扎好啦,拿那个透光纸来,对,就是这个,蒙皮……然后裁一下,收边……”
    糊好的简陋的兔子灯里头放了个蜡烛,放在那感觉站都站不稳,大家居然很高兴。
    “我也要做,我也要做!”
    几个孩子都非常开心,肖玄也毕竟年纪小,也玩到一起去了。
    “老师,我做一个送你!”
    “肖蒙,你看,我扎的白兔灯!”
    肖蒙竟然也对那男人和他手里那异形一般的兔子灯露出微笑。
    活见鬼了真是。什么审美啊这班人。
    肖腾对着这群愚蠢的凡人,感觉十分的无话可说,好像这一船只剩下他是唯一一个没被蛊惑的正常人了。
    容六准备了大量的材料,然后他们居然又不知疲倦地做了孔明灯,甚至荷花灯。
    看上去简单无奇
    的纸灯,点上燃料以后,轻盈地腾空而起,愈升愈高,温暖的光摇摇荡荡,犹如一颗星辰,底下的年轻人们欢呼一片。
    “……”
    肖腾以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情继续担任着他黑面大家长的角色,容六则一副贤内助的姿态,笑眯眯地在客人中间周旋,左右逢源,落落大方,犹如另一个主人一般。
    肖腾对此非常无语,但容六的确帮他完成了一场还算成功的家宴。
    最起码,他的儿女们多开心,肖玄多开心啊。
    肖腾看着那在灯光里笑脸灿烂的弟弟。
    肖玄的风格和容六类似,都是笑眯眯讨人喜欢的模样,但要比起来,肖玄又毕竟是小孩子,没法做到容六那么老练透彻,何况肖玄的心思并不在公司上。
    过两年,肖玄就要丢下这些东西,当他自由自在的小说家去了。
    不管怎么说,他的弟弟终于可以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
    而他不会那么选择。他是肖家的大少爷,什么“喜欢”之类的任性情绪,那都是给宠坏了的小孩子们的东西。
    作为长子,他所拥有的首先是责任。父亲年迈退位以后,他就是家长,偌大的家业都指望他来扛。他娶了恰当的妻子,生了足够的孩子,继承了家业。
    他是那个无法后退,无法躲避的人。
    “亲爱的。”
    虽然习惯了这个毫无针对性的口头禅,肖腾当众还是失态地呛了一口茶。
    “要不要来放个花灯?”
    “……”
    “可以许个愿再放的。”
    肖紫也说:“对啊,爸爸,来放一个吧,许个愿。”
    肖腾冷冷地:“我没什么可许的。”
    真要许的话,就是让容六这家伙赶紧从眼前消失?
    不对。
    现场有远比容六更令他心生烦躁的人。
    要也是先把这个叫肖蒙的私生子推进水里再说。
    父亲去世之后的遗嘱里,清晰宣布了遗产的分配。
    公司和那些没什么争议的不动产,意料之内地,给了他和肖玄。但父亲的个人珍藏,私人的酒庄,农场,所有深深打上父亲烙印的东西,全留给了肖蒙。
    他不小气,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的经济价值,只是。
    父亲最爱谁,这太明显了。
    他始终是最不受宠的。
    他虽然最能干,但也最不得父亲赏识。他的脾气,他的个性,他的思路,他犹如独自存活的无法为人所理解的怪兽一般。
    连他最敬爱的父亲都不爱他。
    他曾经应该是备受宠爱的长子,如今应该是饱受拥戴的家长,然而从来并不是。
    当然,他也根本不需要。
    晚宴结束,回到家的时候,肖腾觉得有些额外的疲惫。
    今日上山晒得有点狠,回头室内冷气又开太低,晚上在画舫上更吹了风,轻微的头痛。
    他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想着工作的事,不知不觉的,竟然迷糊过去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满场都是或真或假的哀恸,哭红了眼睛的大群亲朋好友里,只有他面无表情,毫无哀伤之色。
    大家都对他的无情指指点点。
    其实人在真正悲痛到极的时候,是木然的。何况他从来都不善于流露。
    只是事情过去多时,今时竟突然,猝不及防地梦见了。
    他梦见父亲在书房里,膝盖上放着本摊开的书,面容慈祥地,招招手,叫他过去。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朝着那对他鲜有地温和的老人走去。然而未及面前,那椅子上微笑的影像竟然慢慢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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