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睡梦中瘪瘪小嘴,似乎在抗议。
    他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她的枕边,幸福感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娘俩儿睡在一起,最爱的人,可爱的孩子,他都拥有了。
    当年顾氏给他生过一个女儿,不过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彼时初为人父,他也不见得有如此欢喜。
    倒不是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只要是她生的,他都疼爱。
    这一觉,姜樰狠狠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期间被人扶起来喂了两次汤药也毫无知觉。
    她浑然不知,她的苏醒会让有的人喜极而泣。
    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浑身无力,她睁开眼的时候唯一体会到的就是这个,屋里的光线倒是不晃眼睛。
    那个喜极而泣的也不是魏恒,而是青霜。这丫头变成了个爱哭鬼,愣是熬红了双眼也要等她醒过来。
    “孩子呢?”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
    “娘娘,您可吓死奴婢了!”青霜抹了把眼泪,才告诉她,“小皇子被太后抱出去了,在外头逗玩呢,娘娘要是想见,奴婢去把太后请回来。”
    太后?!
    她霎时不能平静,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这怎么能行!太后讨厌她,也讨厌孩子,怎么能让太后把孩子暴走。
    “别……别!娘娘好好躺着吧,白芍跟着呢。太后看起来很欢喜的样子,还吩咐照看小皇子的奶娘嬷嬷们仔细着点儿,出了什么差错要摘脑袋。”
    是吗……她稍稍平静了点,太后虽然不喜欢,倒也确实不会明着拿孩子怎样。
    “陛下呢?”
    “何统领说查到了些什么,例行汇报,这会儿陛下在外间听着呢。”
    对了,还有她被陷害的事。宫正司把案子交给何全,她是放心的。贺子芝要办好这件事,动用的人势必有些多,肯定会漏马脚。
    “娘娘饿不饿,小厨房温着饭菜呢,娘娘想吃什么?”
    别说还真饿了,她想了想,觉得正在月中也不由她想吃什么,便只回答青霜随意就好。青霜看她没心情,知道她许是想孩子了,宽慰道:“奴婢去把太医请进来,再给娘娘把把脉。太后知道娘娘醒了,肯定就抱着孩子来了。”
    青霜也不笨,果然前脚太医刚把完了脉,后脚太后就抱着孩子进来了。
    姜樰一眼看到孩子,被裹在襁褓里,小小的一团。孩子也不怯生,已经睁眼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太后的下巴,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就那么一路咯咯笑着进来。
    “陈太医,皇后身子如何了?”
    “回太后的话,没有大碍,月中好生将养就成,请勿担心。”太医收拾着药箱,没打算再扎针开方子。
    “嗯。”太后不再与那太医说话,抱着孩子在床沿坐下。
    孩子看到母亲,自然是亲切的,还没有什么力气的小手挥舞着要回母亲的怀抱。太后见此,和蔼笑了,把孩子轻轻放在她旁边。
    “母后。”
    她正要说话,被太后抬手止了。
    “昨晚折腾了一宿,哀家却今早才知道,没有及时过来。”她说话间,眼睛不甚露出一抹晦暗的光泽。
    这是她的孙儿,昨晚出生,却没有人来通知她一声,可见她着实把儿子伤透了。昨日魏恒抱着皇后走以后,就没再传回什么消息,她只当事情暂且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今早,才有宫女来告诉她,小皇子昨夜出生了。
    “这孩子没有足月,听说生得凶险,唉……是哀家之过啊。”太后说着,面上露出的懊恼又几分真切。
    其实,她打心里是满意皇后的,她不满意的只是姜家。抛开姜家不看,姜樰是个什么都好的儿媳。既然儿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孙儿也生了,她也只好试着接受这个儿媳。
    姜樰却不知太后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她明白,孩子早产并不全是太后造成的,魏恒的那番话才是主因。
    “母后快别这样说了,是儿臣不争气。”
    “不怪你,好孩子,怪那狼子野心,该挨千刀万剐的栽赃嫁祸之人。也怪哀家听信谗言,险些害了你。”
    她纵然再是占理,也不敢认同太后错了,只得顺着话说:“陛下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自然关心则乱。”
    太后笑笑,正待说话,却听得孩子哇哇哇地开始乱叫,奶声奶气的声音听着倒像是在着急什么。
    太后一顿,忽然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只好指着孩子无奈地笑:“看看,这小家伙从小就是人精。”
    互相认错的怪异氛围,就这么被孩子打破了,两人俱是随孩子的笑声一乐,都不知不觉把忧愁烦恼抛开了。
    姜樰伸出手捏捏小家伙的脸,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看孩子,看得一颗心都化了。她付出了多少艰辛,才终于做了母亲,这是属于她的小宝贝。
    再不用逗完别人的孩子,回去后想哭也怕人看见。
    孩子见了母亲自然欢喜,挥舞着小手要抓她的手指,然而眉毛却拧成了十分纠结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头回做母亲,她哪里知道孩子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便抬起头向太后求救。
    太后盯着孩子傻傻吐出来的粉嫩小舌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伸出手去抱孩子,笑得扯出了眼角的皱纹:“不说眉眼像皇帝小时候,就连尿湿了裆的样子也像足了!”
    ☆、第66章 生子三
    孩子尿了,自有奶娘帮着换尿布。刚刚回到的母亲怀抱的小家伙就这么被抱走了,好生不乐意,哇哇哭了一路。
    姜樰更是不舍,她拼了命生的孩子,谁都抱过了,只有她只摸到了小脸蛋,不仅生出一腔哀怨。
    她失落的表情被太后看在眼里,太后温和笑了,竟似慈母般摸摸她的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孩子总归还是最亲母亲的,谁也抢不走。”
    姜樰觉得,今天的太后很和蔼,与往日的“客气”不太一样。昨天发生的事尽管叫人不痛快,但也不能给太后摆脸色不是。
    她也笑了笑,顺着问:“陛下小时候……也这么可爱?”
    太后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就这么一个儿子,宫里这么多年,也就指望着儿子活了。说到皇帝,太后眉眼一乐,开了话匣子:“是啊,恒儿小时候十分讨人喜爱,长辈们都爱逗他。只是后来长大些,就越发老成,早早没了小孩子的那份儿天真。”
    头回听起太后说魏恒小时候,姜樰有些感兴趣,左右也不能和太后大小瞪小眼这么耗着,就追问道:“那陛下可曾闯过祸?臣妾听说,小孩子总要调皮一些。往后孩子大了,不要太调皮才好。”
    “哟,可没少闯祸!男娃哪有不调皮的。有一回啊,恒儿和雍王打架,两个孩子一个摔了腿,一个断了胳膊。”太后说起儿子小时候,简直两眼放光,大约很久没有提及这些了吧,“也不知是不是看雍王伤得重些,先皇就只罚了恒儿,对雍王倒是未加苛责。”
    她说着,缓了一缓,眼角微沉,隐隐叹口气,“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恒儿就收了心,越发懂事,再不闹腾。就连到了年纪,也没把心思放在后院上,一心钻他的学问,可把哀家愁死了。哀家还想,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啊。这不,今天就抱上了!”
    说完开怀大笑起来。
    太后这段话说下来,表情转了几个大弯,一时感概,一时伤怀,一时又欣喜,全然把姜樰当了自己人似的。
    姜樰陪着笑,内心却不免觉出几分深意。
    魏恒和雍王兄弟不睦,先帝却只罚魏恒,可见当时德太妃有多受宠,太后母子受了不知多少罪。所以,后来魏恒才会奋发图强,母子俩忍辱负重,终于在大位之争中成为了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太后这话什么意思,究竟是单纯回忆往事,还是话中有话?
    当年如果没有太后百般谋划,在德太妃的盛宠之下想尽办法为儿子夺得皇位,哪里有现在的安生日子。太后或许想要提醒她,儿子终究是亲母亲的。哪怕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也不会忘了当年母子近乎相依为命的日子。
    “儿臣还以为,陛下从小就这样呢。”她不禁感慨。和雍王相比,魏恒确实内敛许多,在外人面前总是不苟言笑。原来,他自小的日子就不好过。
    后来终于荣登大位,等着他的又是虎视眈眈的姜家。上辈子的他,如履薄冰一路走来,也许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吧。
    那时候,自己夹在中间不好过,他的日子,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哀家方才逗着孩子,倒是觉得恒儿小时候比那小家伙还闹腾呢。就不知皇后小时候,可像现在这般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姜樰嘴角扬了扬,说:“儿臣小时候倒是不顽皮,爹娘让做什么从不违背。家中西席又是个迂腐之人,故而臣妾也跟着迂腐,轻易不敢坏了规矩。”
    要不然,她上辈子怎么会纠结在忠君和家族之间呢?诚然,这里面还有她对魏恒的感情。
    婆媳两个竟聊得起劲,这会儿和睦得好似之前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聊魏恒,聊家常,聊刚刚出生的孩子。
    “哟,母后和阿樰在聊什么?朕在外头都听到笑声了。”
    正说得起劲,魏恒突然推门进来。他怀里抱着孩子,小心翼翼走得比平日里慢一些。孩子果然还在闹腾,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不肯睡觉,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伸着小手抓他爹爹的头发。
    刚出生的孩子手短又没力,够了半晌没够到,咿咿呀呀不高兴了。
    “你就把头发给了他吧。”太后起身上前,却没有抱孩子,只是抓了魏恒一缕头发,放在小家伙的小爪子里。
    这小家伙抓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开始咯咯地笑,另一只手还想抓太后的手指。
    姜樰躺在床上只是看着,这对母子抱着孙子,满脸笑容,其乐融融。魏恒进来起就不时瞅她两眼,既要和太后说话,又不能怠慢亲儿子。
    初为人父,有点忙啊。
    “罢了罢了,哀家就不多留了。你们一家三口还没好好聚呢,时候不早了,哀家该回去礼佛了。”太后当然知道,魏恒虽然在同自己说话,心思却早已飞远,她也不想杵在这儿碍眼,便自己说走。
    魏恒送了太后出去,没一会儿终于抱着孩子回来了。甫一进来,还没走近,便盯着堆起满脸的笑。
    “看,孩子见了你,就把朕的头发都丢了,果然还是最喜欢亲娘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孩子放在她旁边,为她理了理散在额头的发。
    姜樰看着孩子,孩子也看着她,她一笑,孩子也笑,她嘟嘴,孩子冲她吐泡泡。母子俩对视着,才一小会儿,小家伙竟突然困了似的,开始眯眼睛。
    怎么到她这儿就想睡觉了?
    魏恒见她微微蹙眉,又看看瞌睡来得毫无征兆的儿子,笑着解释:“弘儿玩累了,小孩子瞌睡多,一沾床就想睡觉。”
    弘儿?
    她抬眼看他,眼中的笑意突然淡去。
    “不是说好了,若是男孩,单名一个弘吗?朕听你的。”
    姜樰低眉想了想,眉间皱纹渐深,突然问起一个问题,语气甚为平淡:“陛下那日问我,喜不喜欢将来的孩子名‘昊’,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吗?”
    魏恒一愣,继而明白她在说什么。
    “是。”
    是那个时候试探出她重生一世的事实。
    “我真是好傻。”她凝视着已经闭上眼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虽然在说着两人的矛盾,但她似乎已经发不出什么脾气,竟平静地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挺好的。
    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给他下毒,也没追究。这份儿尽心的弥补,她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做不到冷漠到底。
    终究还是困在了他和家族之间。
    “不,是朕有心瞒你。”话说到敏感的地方,他摆摆手,让伺候在侧的宫女们都下去了,“朕怕过早告诉你,你会反应过激,所以朕想挑个合适的时候再说。没想到,朕自以为到了时机,却险些酿成大错。”
    尽管两人心平气和说着话,却始终透着一股疏离。
    “我知道,我做的许多事陛下都知道,足够我死几回了吧。只说那次下毒,弑君之罪,陛下灭了姜家九族都可以。”
    “朕不会。”
    “真到了生死关头,陛下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孩子乖乖睡着了,本是最温馨的时刻,他的父母却在说着冰冷的话题。姜樰点点孩子的小鼻尖,接着说:“如果这个时候,我父亲突然举兵,陛下会怎么办?”
    “朕……”
    “生杀大权在陛下手上。”她没等魏恒说完,一心想把苦楚倾述,“姜家骑虎难下,给自己摆了步死棋。我……臣妾,终究姓姜。现如今,不管是臣妾还是家族,命运都在陛下一只手上。所以,臣妾为什么还要跟陛下闹别扭,为什么不让陛下高兴呢?兴许陛下高兴了,就会放我们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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