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又暗淡下目光,知道自己是癞□□想吃天鹅肉,先前的喜悦顿时消退,生出满面愁容。
    翠屏知他心意,晓得这个陈立一直以来对自己心思不纯,但勉强又算得老实,也并不曾有何不轨之举,故而还愿意和他往来。
    眼下他说的这些话,应是心里话不假。
    “立哥儿……”翠屏欲言又止,想了想,叹了口气,“唉,我们娘娘病着,我哪有心思顾自己的事儿……我虽一样——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我无缘的。”
    她虽没有明说,陈立又岂会听不明白。眼瞅着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也有着相同的心思,却碍于那贺昭仪,生生要和他断了缘分,岂能不急。
    “娘娘的身子固然重要,可她身边儿不少屏儿一个婢女,我却独求屏儿一个!”
    翠屏听着便落了泪:“娘娘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不顾她。她将我从匪徒手下救出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今生今世哪怕她要我的命,我也不说二话。”
    两人在一个地方长大,陈立自小便爱慕着她,这份儿执念岂是轻易能够罢休的,信誓旦旦的说:“屏儿的恩人就是我陈立的恩人,昭仪娘娘要我做什么,我也绝无二话。”
    若是别的男人说出此话,只能信个三分。可这陈立性子木纳,逼急了才说出来,她自然是信的。
    翠屏轻拭眼泪,咬了咬嘴唇,说话的声音几不可见:“那,如何帮娘娘……我们……去屋里说吧。”
    ——————
    目下时节未至深秋,天气凉爽倒不至萧索。奇怪的是今日太阳出奇的毒,这才清晨时分,光线便已经晃眼了。
    一大早的,官员们循例候在猎场之中,只等皇帝亲临,射出第一箭,秋猎才算开始。然而等了许久,素来守时的皇帝却并未现身。
    焦躁倒是不至于,但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的却是不少。
    姜威早已等得不耐烦,鼻中一声闷哼,翻身跨上骏马,顺手操起弓箭便拉了个满月,对着苍穹射出了霸道蛮横的一箭。
    一箭双雕。
    猎场霎时哑然无声,在场诸位无一不被那一对不偏不倚,落在人群正中的大雁惊得目瞪口呆。
    “哈哈哈——”姜威仰天大笑,一张刚毅的脸上彰显着唯我独尊的霸气。笑罢,独对着不远处的雍王略一颔首。
    雍王嘴角微勾,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样子却并不打算说些什么。他身为王爷,目前正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这个口不管怎么开,也许对他来说都没益处。
    倒是御史大夫贺齐沉着脸,在谁也不敢出头之际,稳步上前,昂首挺胸对着马上的姜威数起罪来。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大将军驰骋沙场多年,惯搭弓射箭。但贺某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不得不提醒大将军一句,此处乃南山猎场,而非战场。猎场之中,陛下尚未拉弓射箭,谁也不得开弓,这是我大周太|祖时便定下的规矩!”
    一旦僭越,比不轻饶。
    这后半句话,贺齐并没有说出来。
    此话掷地有声,可姜威面对着贺齐的问罪,却只是骑在马上淡淡然看着他,嘴角斜起笑意,竟似懒得表态。
    贺齐意欲再说下去,却听太尉薄方源抢了话。
    “贺大人言重了,大将军不过是射下飞过猎场上空的两只大雁而已,并未射向猎场中的走兽,自然算不得坏了规矩。”
    “太尉休要强词夺理,猎场中开弓便是对陛下不敬。难道太尉连这点祖宗规矩都忘了不成?”
    薄方源笑了,十分不屑:“贺大人秉承中庸二字,素来不招惹事端,为何今日非要论出个理?难道是因为贺昭仪格外受宠些,便忘乎所以了?”
    “哈哈哈——”话音刚落,姜威突然一阵狂笑,驱马停在贺齐面前,俯下身笑言道,“暂不论后宫之中到底谁受宠一些,贺大人且看陛下来了之后是否会龙颜大怒,如何?”
    那二十出头的年轻皇帝,在他大将军面前,可谓是言听计从。别说责罚,连句重话也不敢说。贺齐还以为自己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能扳倒他姜威不成。
    的确,敬宗时曾有过抢先皇帝射箭,而被以谋反罪论处的。然而这件事放到他姜威身上,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贺齐知道他素来狂妄,故而轻易不会直接招惹,但自己身为御史,如果这件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一旦将此事记在心中,将来受罚的就可能是他了。
    倒不如简单说几句,回头向姜威低个头,示个弱便是。
    “大将军言重了。陛下会不会责罚将军,那是陛下的决断。贺某尊的是太|祖的规矩,规矩一日未废,贺某便当遵从,此乃职责所在。”
    “贺大人一番话,倒是说得本将军无地自容呐,哈哈——”姜威话虽如此,脸上却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把那马鞭一指,施施然道,“喏,陛下来了。”
    经姜威一提醒,诸位才发觉远处皇帝已经驾临,正往这处,来,便忙不迭地纷纷跪拜相迎。整个猎场之中,只姜威一人得了殊荣,可以不跪,只是下了马背,对着魏恒简单拱手躬身算是见礼。
    魏恒昨夜未能睡好,今早皇后偏又抱着他的胳膊睡懒觉,怎么也不肯撒手,这才误了时候。来的路上线人已经传来密报——姜威开弓射雁,后被贺齐指责,两人有些口舌之争,连太尉也卷入其中。
    这件事,果然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发生了。
    他停在两只死雁面前,躬身捡起,细瞅了两眼,脸上丝毫不见不悦:“众卿平身吧——一箭双雕,且皆穿透头骨,这一看就是大将军的箭法,实在是高!”
    贺齐立在一旁,低埋着头,并没有提及方才之争的意思。他心里清楚,自己主动说了,那就更得罪姜威,反正姜威他自己会提起的。
    正如他所想,姜威素来半步不让,这次也不例外。
    “臣的箭法固然是好,但方才贺大人说臣乱了规矩,不该先陛下在猎场中开弓射箭。所以,臣恐怕得主动请罪了,还请陛下责罚。”姜威说罢,作势便要跪下去。
    魏恒却只是轻有一笑,虚抬了抬手,阻了下来。
    “两只鸟罢了,大将军何必如此。贺大人身为御史,多说两句也是职责所在,大将军就别放在心上了。”
    魏恒左右都不想得罪,两句话便将此事糊弄过去。只是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再过一个月,部署完毕,便是收网之际。
    再忍一忍,待到姜威暗桩羽翼被裁,他还拿什么在自己面前较劲。
    ☆、第14章 暗箭
    魏恒的箭法是先帝亲自教的,其实并不比姜威逊色,第一箭便猎了头黑豹。羽箭是从黑豹左眼穿入头骨的,箭法精准,黑豹皮完好无损。
    在场之人无一不称赞皇帝好箭法。
    “不如大将军再猎只白狐,与这黑豹皮缀在一起制成件小披风,天气凉了,送给皇后正合适。至于何处有白狐,山上应该有的,朕命人搜查全山便是。”
    姜威却是眉峰微挑,笑道:“陛下有心了,阿樰必会喜欢。只不过,黑色太重,臣以为全部用白狐皮应会更好看。”
    那白狐本就稀少,整个南山要寻出一只来也是困难,姜威狮子大开口说什么全要白狐皮,这不是明摆着不给皇帝面子么。
    况且,皇帝猎到黑豹,头一句话不是说什么天运吉兆,而是说用它给皇后做件小披风,给了他姜家莫大面子。
    在场诸位心里头都明白,姜威这是得寸进尺。
    然而魏恒毕竟经了上一世,遇事冷静沉稳,早已不将姜威的挑衅听进心里去。姜威的话其实也不假,那纯白的狐皮披风,确实好看。
    配得上他的皇后。
    他正欲应了这无理的提议,却听一声急报声突然从后方传来,打断了在场众人的低声议论。只见那声音传来处有人快马加鞭狂奔而来,其后卷起滚滚沙尘。
    仅看那架势,便知是什么刻不容缓之事。
    “报——”来人慌乱之中扑下马来,跪地时险些磕破了下巴,“报、报……皇后娘娘的马突然受惊,撞破围栏,连人带马奔入深山之中!属下等实在拦不住,只好前来禀报陛下,请陛下派人搜救!”
    一语惊动全场。
    “混账!”魏恒不及听罢,心中已是大惊,再听到“搜救”二字,顿时怒火中烧且又慌了心神,问,“发生多久了?”
    “约半柱香了。”
    半柱香,此时才来报?!不怪龙颜大怒。
    魏恒震怒之下,正欲吩咐全山搜寻,却听姜威把马鞭狠狠抽在地上,抽出一条深痕,抢先喝道:“混账东西,皇后今日哪怕掉了一根儿头发,本将军取了你的狗头!”
    言罢,已无暇再责问谁人,吩咐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去寻人的姜平:“你我速速亲自去寻,务必在日落前找到阿樰,片刻不能耽搁!”
    南山猎场野兽众多,更别提在深山之中。
    秋猎之行,为给随行女眷解闷,特意在围场平地中用木栏杆圈了个七八亩的小猎场,里头放养着一些性子温顺的动物。
    女眷们可在其中一展骑射功夫,也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谁知,皇后今日领着众女眷进了小猎场,马匹莫名受惊,连木栏杆也撞破了。女眷们吓得尖叫连连,却没一个敢追上去。亲卫倒是去追了,可要追上一匹疯了似的,在密林中穿梭的良驹,谈何容易!
    魏恒岂会不知其中阴谋,他这位皇后,上辈子从头到尾都在遭遇算计,这辈子也没能幸免。那马岂是说疯就疯的,栏杆又是说断就断的么?
    姜威父子调不动禁军,只得领着各自的心腹数十人进山去了。他后人一步,并非不急,而是阵脚不能乱,全盘需得安排妥当。
    “传朕口谕,东西北三方禁军入山搜查皇后下落,南军留下严守行宫,但有形迹可疑人等,全部收押。所有太医在行宫待命,哪儿也不准去。”
    冯唐一一记下,抬眼见皇帝驱马疾驰而去,当即吓得不轻,追在后面大呼:“陛下使不得,深山野兽太多,陛下不能去啊!”
    亲卫及诸位大臣见此,纷纷扬鞭策马跟在皇帝身后,哪还管得了冯唐喊的是什么。眨眼之间,原本还聚在一处的人群尽数绝尘而去,留下捶胸顿足,满面焦躁的冯唐一人而已。
    魏恒骑的是千里良驹,深山有多危险他不是不知道,但一想到姜樰可能遭遇不测便再也管不了其他,催马疾行,不出多久便将跟在后头的亲卫远远甩在了后头。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姜樰好容易稳住身形,又险些被一根树枝刮下马背,亏得她身手灵活,迅速仰在马背才躲过一劫。
    骑着一匹失控的马,狂奔在密林深处,四周树木枝干迷人眼,飞速被甩在身后。阳光透不过茂密的树冠,只撒下斑斑点点的几缕光线,一切那么昏暗而令人迷惘……饶是经历过再多不容易,这回姜樰也吓得不轻。
    这马颠得尤其厉害,她只要稍一分神便可能坠下马去。且不说摔下去是否能保住小命,即便保住了,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要怎么应付,如果运气好没有遇到野兽,深山老林她又要如何出去?
    一切的一切,都急不可耐地企图吞噬她的性命。
    她背上倒是背着弓箭,但那是为女眷特制的,小巧但不实用,对于猛兽而言并不能产生足够的伤害。如果遇上了,吓唬吓唬它还行,若说射杀,没有百步穿杨的箭法,怕是不能够。
    是谁算计的她,不必多想,不是贺子芝就是魏恒。给马下药,弄坏木栏杆,以贺子芝目前的能力,应当还办不到。
    所以,这也只能是魏恒要她死了。
    姜樰脑中飞速闪过这几个念头。
    上一世这件事未曾发生过,为何这辈子他等不及了?难道自己无意中露了什么马脚,比如昨晚说的那些梦话。
    然而,并没有时间给她细想,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快控制住这匹马。
    勒住缰绳?不行,马匹前蹄腾空,她会被甩下马背。调转马头?也行不,这马俨然被下药以至失控,缰绳勒断了它也不回调头。
    总不能任由它彻底跑进密林,到时候自己就真的完了。
    毕竟活了两辈子,纵然被吓得不轻,姜樰还是很快收敛了心神,握紧缰绳沉着应对。她心知肚明,当下唯一能做出的选择就是跳马。
    如果下马再遇到什么野兽,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眼下刚过晌午,离天黑还早,不论哪个方向,只要平安下山就行。
    “马儿啊,你倒是慢点。”
    那马不理她的哀求,半点不曾减下速度。
    哪怕接住她的不过是一滩水,或者一堆枯叶,她都会毫不犹豫跳下马背。
    不知又继续颠了多久,当身陷囹圄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约莫是半刻钟,林中光线忽然大亮,伴随着哗哗水声,姜樰终于找到机会跳马。
    马匹横冲直撞破出密林,从山涧中狂奔而过,马蹄纷乱,溅起一路水花。河水不深,至多过膝,但至少能让她摔得轻一些。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没得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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