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不出手。”土儿轻声笑语:“到时奴侍再……”
    秦华祁轻笑,跨出门槛。
    酉时,鼓鸣钟响,随着一声“陛下、凤后驾到。”的高喊声,坤平帝与端华凤后相携走上清和殿的石阶。
    一抹霞红映照在两人明黄色朝服,闪出一道金晕,在周身环绕。伴着护国寺千年洪钟那沉重悠长的声响,两人如冗古神祗降与人前一般,缓缓行入众人视线。
    众人在殿内分列两侧,纷纷三呼万岁,跪迎两人登上皇座。
    目视前方缓缓而行,庄严而威仪,即便是脚步,两人也搭配到天一无缝的和谐。
    对四周盖过洪钟的高呼声仿若无闻,尘世的微渺被隔绝在金晕之外。
    登上高耸的皇座,雍容华贵的转身落坐。
    殿内的众贵起身由两侧向殿中央,整齐的并拢,形成完美的方阵,再次下跪三呼:“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大耀江山永固。”
    洪大的声响震耳欲聋,颜墨梵目视满殿内跪拜于地的文武及其眷属,心头有些微抖,眸底酝着激动与兴奋。
    他似乎懂得了为什么世间女子要快马驰骋、为这娇媚江山所折腰,无非为了这一刻,临驾于万万人之上的感觉。
    这的确是激动人心的一刻。
    也他册立以来,第一次与她并坐在皇座,以大耀王朝最尊贵的父仪之姿,接受朝臣的跪拜。
    但是,此刻心底又掠过一丝悲叹,殿内的人群中,没有他父母的身影。
    颜墨梵不由得一声轻叹。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在身旁轻响。
    “没事。”颜墨梵轻声回复。
    四周又只剩洪亮的跪拜高呼声。
    礼毕,颜墨梵率众君侍、诰命等到东配殿入宴。
    宴桌上的梅花香董盒、时令前菜已经摆好,只等着贵人们上席。
    “众诰命三扣九拜的也都累了,不如先到后边的抱殿歇息片刻,待正殿开席后我们再开席不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颜墨梵刚踏出清和殿,便似无意的问了身边的几位君侍一句,“凤后主意甚好,大伙儿的确也累的慌了。”秦华祁第一个附声,众君侍也称是,颜墨梵回他一个浅笑。
    绕过配殿,颜墨梵率着众人,浩浩荡荡的沿着配殿外侧的抄手游廊,向抱殿漫行。
    侧目望向游廊外的宫院,此刻纷纷飞落着细雪,映着红霞粉梅,殷红一片,清水池中的流水已结成了冰,霞光下闪着晶莹的嫣红。游廊边上的数棵宫粉梅,被西风轻卷,让宫院漫着阵阵暗香,略驱散了些他心头的隐隐悲痛。
    收到思绪,一路思索着,一会儿怎么才能将杜正夫留下,问问他知不知颜家现在的情况,父亲的情况……
    “又下雪了,今年冬至未到,倒是下了数场的雪,来年应是个好年景。”抱殿坐定,颜墨梵叹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颜墨梵轻抿一口百合甜汤,转一话题:“本宫久居昭阳宫不得出……”
    众人闻言,不敢应答,表情各异,有暗中挂着一丝冷笑,有低头不知如何言语,也有不动声色轻品香茗。
    颜墨梵没有理会众人的神情,接着道:“陛下倒是在本宫面前,提过新进的四位君侍,只是本宫今日方才见着。个个都知书答礼,不愧出身名门,陛下果然是好眼光。”说着,一眼扫过殿上众人,话却象是对几位君侍说:“行规导矩、尊上睦下是处事为人之本,你们日后一言一行,都不得忘却。”
    君侍们纷纷低头称是。
    众人无论甘心不甘心,一律恭敬的低下头,面含浅笑,不敢有半点不满。
    颜墨梵手指轻转着红玉杯身,暖着手,垂目视着杯内的似沉若浮的百合。
    “祥王正君应该就是这几日生产吧?”秦华祁突然问向尤正夫。
    “是,就这个月中的事了。”尤正夫上前笑话。
    “奇太君可下要乐了,有小娃儿陪他玩了。”秦华祁笑着搭话。“十一皇女下月成年,到时,宁太君可要好好为他们安排安排……争取明年也抱个大胖孙女。”
    座下众人纷纷陪笑。
    “本宫明年这孙女是抱定了。”宁太君一脸得意。
    “啊。”众人吃了一惊,目光纷纷扫向十一皇女正君的肚子。十一皇女正君心里直喊冤。
    颜墨梵更是变了脸色,沉着脸扫向十一皇女正君的小腹,十一皇女还未成年,正君不会就……这可是有违礼法之事,万一落到礼官与御史耳中,这还了得。
    “陛下的皇嗣不也是本宫的孙女。”宁太君见着个个惊慌无措的样,不以为然的戏笑道。
    “宁太君,您这是……”殿内一阵哄笑。
    颜墨梵这才松了口气,摇着头无奈的轻笑。
    只有秦华祁注意到,金家正夫与金家嫡次孙两人面色铁青。
    寒家正夫抬眼望向寒暮雪,见他一脸依旧淡笑如初,轻轻微闭上眼,又睁眼咬着牙关扫向萧煦生。
    众人相互寒暄了近一柱香左右,许立入殿请旨:“正殿已开席,请凤后起驾前往配殿。”
    “皇贵君,你带贵眷们先过去,本宫前往更衣后就来。”颜墨梵起身,上前正色吩咐萧煦生,转向杜正夫轻声道:“杜正夫随本宫一道,如何?”虽是询问,口气却是威仪,不容半个‘不’字。
    “是,凤后。”杜正夫轻声应下,在殿内与颜墨梵又略坐了会儿。
    “本宫留杜正夫下来只想问问。颜家众人在刑部大牢内可好。”颜墨梵支开宫侍,微蹙眉头问道,期盼杜正夫的回话。
    “回凤后,臣夫后院之人,这刑部之事……”杜正夫为难:“臣夫实在不知。”
    颜墨梵听着一阵恍惚,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失望的起身,与他一同前往配殿,石儿几人跟在他们身后。
    在游廊上还未行几步,便听到一个声音从园中传来:“金公子,小心……”
    只听,“扑通”一声。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颜墨梵猛得抬头,只见秦华祁及萧煦生主仆四人立在不远的池边,焦急的喊人。
    颜墨梵迈开大步,焦急的快走了过去,几人吓得一愣,宫侍拦都来不及:“凤后,不要。”立刻紧随其后。
    秦华祁见他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凤后,金公子落……“谁知几走几步,地上大片湿滑,颜墨梵走的过快,突然脚下打滑,一阵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下意识的在跌倒的瞬间,护住肚子,紧随他身后的几人连忙上前,伸手正要拉住:“凤后……”
    秦华祁几人也慌忙上前要护住他,谁料在混乱中,秦华祁脚下也打滑,狠狠的摔在了他的身上,晕了过去。
    颜墨梵连声痛都不曾喊出,便被秦华祁的重力压得晕死过去,身下腥红一片……
    第88章
    五日后,博婉玳发现颜墨梵的手指在自己手中微动,沙哑而兴奋的高喊御医……
    颜墨梵缓缓睁开眼时,就看见博婉玳一脸疲惫与担忧的坐在床沿,双眸深陷的眼中闪着晶莹。
    额头、脸上可以感觉到手腹滑动的柔嫩质感,冰冰的痒痒的。
    “醒来就没事了。”博婉玳几近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颜墨梵挣扎着想起身,却是头晕目眩,身上一阵疼痛,不由自主的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
    顿时,博婉玳直觉到颜墨梵身体一僵,就看见他突然猛得抬起上身,喷出一口鲜血后又缓缓摔回软枕中,再次晕了过去。
    “快宣御医,快……“瞪大了眼,博婉玳慌乱的叫喊:“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陛下,您容微臣上前再把把脉。”唐御医被博婉玳挡着,无法上前,心里也焦急。
    博婉玳只得起身,让开些让御医再次上前,刚踏下脚榻,就一个蹒跚,如果不是许庆眼尖,迅速的上前扶了一把,她此刻早已跌坐在了地板上。
    她在许庆的搀扶下,立在床边不远处,双目微肿、失魂落魄,探着脑袋担忧不已,完全不似平日那个威仪沉静的帝王。
    等待的过程,在博婉玳看来,是那般漫长,许久后,唐御医才皱眉起身对博婉玳道:“凤后是因突然急火攻心,这才晕厥,微臣开副药,静养几日,便会好转。”
    博婉玳点点头,让御医下去开方子,自已又上前坐在华贵的金丝楠木镶宝凤床床沿,眼中只有那张与这床上的华贵光泽格格不入的苍白病容。
    目光移向他平坦的小腹,心底的悲痛源源不断的向全身漫延。
    她猜他已经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博婉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想起寒暮雪失了孩子时,悲痛欲绝,只在悄然落泪,对一切都不闻不问的样子,她怕颜墨梵连颜家人可能都不顾了。
    那时,她该怎么办……
    颜墨梵在灌了药后,晕睡了半日醒来时,已是入夜。
    醒来后的他不哭不笑,任凭博婉玳如何唤他,只是不理,眸中无神的如殿外不见点滴星辰的夜空,一片漆黑空洞。
    “哭出来,难受你就哭出来……”博婉玳侧躺在他的身侧,紧紧拥着他,一遍又一遍摇晃、呼唤:“你哭出来……”
    不起任何效果,他象麻木了一般,面色苍白的睁着眼,眸中不蓄半滴泪,眨也不眨的望着凤床顶上,金线织绣着的凤舞云纱帐,但那繁丽的绣景,却没有映入他的视线。
    博婉玳心底的阵阵的刺痛,不安更加扩大,直接坐起,将他抱起,裹在怀中,低头吻住他的唇,许久,没有半点回应。
    此时,她脑中彻底空白一片,除了紧紧抱着他,侧面贴在他脸上,不知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博婉玳感觉面颊上有一丝湿润,低头发现颜墨梵眼中泛起泪水,顺着眼角无声的滑下,悲怆中不由得带着一丝欣喜,却跟着滑下泪:“没事的,孩子我们还会有,他还会回来。”
    颜墨梵泪流的更凶,虽然还是一声不吭,但博婉玳比之前安心了许多:“大声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们的儿子还会回来,儿子好,又乖又孝顺……”
    “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啊……“颜墨梵顿时疯狂了,大声的撕喊,握紧拳头,狠狠得捶打自己:“我害了我的孩子,是我害了他……报应,报应啊……哈哈……”
    “我们会让他回来,他会回来……“博婉玳被他吓到,紧紧抱住他,再次吻住他的唇,一阵刺痛,口中泛起一股腥甜,但博婉玳宛若未觉,不管不顾的狠狠吻着,许久后才略松开他些,唇上已被咬了道口子,不停的向外泛着血滴。
    颜墨梵在她松开的刹那,惊慌的一愣,倾刻间紧紧抱住她,在她的怀中失声痛哭……
    “报应,这是我的报应……是十皇子把他带走了,我不配当他的父亲,他不会回来……”
    “会的,孩子会回来,等你好了,孩子就会回来……”
    ……
    直到颜墨梵哭累了再次晕睡时,已是卯时。
    博婉玳恢复了上朝,朝堂上又如先前一般,分为三派,一派向她谏言,严惩皇贵君,一派则认为皇贵君是被奸人所陷害,其余中立……
    “陛下,当时杜正夫及几位宫侍都在场,都可以证明皇贵君萧氏离金公子最近,除了他没有人能将金公子推入池中。”寒云上前正色道。
    “你凭什么说皇贵君离金公子最近,便是推他入水之人,为何他不能自己在水面行走而落入……”一官员反驳。
    “初冬时节,谁都知道湖面冰浅,金公子为世家嫡子,又不是三岁小儿。”寒云怒目而驳:“若非萧氏故意,为何凤后会被滑倒,分明有人事先在园中地面倒上了水,地面结了层冰……”
    “大人意思是想说皇贵君谋害凤后……”萧言玲实在忍无可忍,她的嫡子是什么性子,她怎会不知道。
    “够了,全部给朕住口。”博婉玳狠狠拍下宝座护臂,转身离开。
    博婉玳下朝后没有回政清宫,而是直接去了昭阳宫,整座宫殿在雪中白茫一片,宫侍们个个面带愁容,博婉玳见着,便想起凌儿落水后,鸾如宫的情形来,心底冷得打了个哆嗦……
    “去剪些梅枝来,各殿都给插上些。”博婉玳紧蹙眉头对许庆吩咐,许庆转身正要下去吩咐宫侍时,博婉玳又猛得叫住他:“等等,不要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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