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远光只好和值班的护士说了一声,带着白疏桐回了家。
    清早是江城的堵车高峰,从人民医院出来的路并不好走,邵远光开着车在路上慢慢挪动,脑海里想到昨晚父亲转身的背影,心情有些沉重。
    白疏桐坐在一边,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开口道:“邵医生真辛苦,一晚上都在忙。”
    邵远光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打了转向拐进了小路。
    这些日子和高奇在一起时,邵远光也曾听他提到过,自从邵志卿被下派到江城后,他已一改以往嚣张的气焰,不仅收敛了许多,也颇有悔改之意。尤其是近些年得不到邵远光的消息,邵志卿在院里更是低调沉默,唯有排班时才会主动请命。
    “他一个快退二线的院长,压根儿就没必要这么苦着自己,为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高奇说这话时多少带有着对邵远光的不满,“邵院快六十了,万一哪天垮了,有你后悔的。”
    邵远光想着高奇的话不由长呼一口气,邵志卿苦行者一般的日子无非是在向他的病人、他的身份赎罪。而邵远光不应再对他多加责备,毕竟邵志卿对他而言,父亲的身份更加重要。
    邵远光把车开到了白疏桐住的小区,一拐弯,看见了她家楼下停着一辆轿车。
    白疏桐看见车子不由紧张起来,伸手拉了一下邵远光:“完了,我爸。”
    看见白崇德的车,白疏桐不由担忧。白崇德大清早过来找她,发现她彻夜未归,再加上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难免不会大发雷霆。
    邵远光的车子停稳了,白疏桐犹豫着下了车。白崇德那边也看见了,开门从车上走了下来。不多时,车子另一边方娴也跟着下来了。
    邵远光停好车,出来时恰巧看见这一幕。他扭头看了眼白疏桐,果真,她看见方娴,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邵远光走近,伸手拉了一下白疏桐的胳膊,轻声叮嘱她:“记得你答应我的,和你爸爸好好谈。”
    邵远光的话让白疏桐清醒了几分,她看了眼方娴,又看了眼邵远光,最终点了点头。
    白崇德皱着眉走近,方娴见了先一步上前,刚要开口质问白疏桐去了哪里,邵远光便先开口解释:“小白昨晚病了,我送她去的医院。”
    一句话化解了白崇德的疑虑,也避免了白疏桐对此的顶撞。方娴讨了个没趣,听了更是讪讪,小声咕哝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白崇德之前是见过邵远光的,对他的为人心里有数,当下也没理方娴,只问白疏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疏桐摇摇头,朝邵远光挥了挥手,转头进了单元楼。白崇德见状也和邵远光点了一下头,也进了楼门。
    方娴见了也要跟过去,还没走到楼下便被邵远光拦住了去路。
    邵远光挡在她面前冷冷开口:“让他们父女好好聊聊。”
    白崇德很少光顾白疏桐这里,进来后难免显得拘谨,坐在沙发上像个客人。
    白疏桐给他倒了杯水,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父女两人中间隔了一定的间隙,一旦坐下来再挪动就有些尴尬了。白疏桐闷着头玩着手指,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父女间的距离按说不该这样的。
    白崇德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切,心里跟着想起上次见到邵远光时他说的话。或许作为父亲,他一直都不怎么合格,即便在努力为女儿创造优越的条件,但他却从未想过,白疏桐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白崇德从茶几上拿起水杯,没有喝,看了眼女儿,笑了笑:“你最近气色好多了,看来有人照顾你。”
    近一个月来,白疏桐吃得好睡得好,全赖邵远光的关照。她脸色红了一下,闷头不语。
    “上次去你们学校找你,你不在。”白崇德抿了一口水,“我遇见邵老师了。”
    白疏桐听了一惊,抬起头看父亲。
    这件事邵远光并没有跟她提过,她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
    白崇德笑笑:“他给我上了一课。”
    难怪今天白崇德会过来找他,难怪邵远光知道其中的利害,把方娴拦在了楼下。白疏桐心里有些感动,这一切对邵远光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但这却解了白疏桐近日的燃眉之急。他默默地做了这一切,这些事就连她最亲近的外公外婆,还有曹枫都不曾做过。
    “桐桐,爸爸以前疏忽了你的感受,是我的不对。”白崇德坦率认错,“我知道你是不喜欢方娴的,不该对你强求。”
    方娴对白疏桐是有敌意,但这个敌意的来源也是白疏桐的回避和不接受。事情说开了,白疏桐叹了口气,小声说:“我只是忘不了妈妈。”
    提到已过世的妻子,白崇德也深深叹了口气。“你妈妈……”白崇德说着,情绪不由低落,顿了半晌才继续道,“我也时常想起她。”
    白崇德的话让白疏桐惊讶,她只当白崇德已经忘了母亲,从来不知道他还曾想起过她。
    白崇德低头道:“我想她的时候,就会去来看看外公外婆。”
    父亲每个月都会去一两次外公家,即便再忙也不曾忽视老人。白疏桐起先以为他是在尽孝道,现在才知道,他这么做是在寄托对母亲的思念。
    或许男人的思念要来的深沉,不像女人这样细腻。她怨恨父亲不懂自己,可她也没有尽心去了解父亲的想法。
    “爸……我……”
    白疏桐有些哽咽,想要道歉,却被白崇德抬手打断:“桐桐,这阵子爸爸没顾到你的感受,也没和你好好聊聊。”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要以为爸爸不爱你了。”
    见白疏桐咬唇点了点头,白崇德又说:“你接受方娴也好,不接受也好,你的选择爸爸都尊重,不会强求。”
    父女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心理的距离靠近了些,物理上的距离似乎也不那么遥远了。
    白崇德喝完一杯水告辞离开,白疏桐跟着他到门口,想了想问他:“弟弟叫什么名字?”
    白崇德一愣,扭头看她,眼角带了些笑容:“白天梧。”他顿了一下,又说,“梧桐的梧。”
    梧为雄,桐为雌,梧桐树雌雄双株,相依为命。名字的寓意,白疏桐懂得,想着会心笑了笑。
    出了院又休养了一段时间,白疏桐回到学校上了几天班便放暑假了。
    暑假江大组织退休教师出省疗养,江城气温高,不适合老年人,外婆见外公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和外公一起去了疗养院。
    外公外婆一走,外加曹枫近日赌气一般不再主动理她,白疏桐成天便有些无所事事。
    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有些不太情愿过暑假,每天想的就是怎么能找点事情去学校转转,说不准能遇到邵远光。
    如此几天后,白疏桐终于揣摩出了一条“捷径”。她花了两三天时间把论文的初稿润色了一遍,又故意留了几个致命的错误,窃喜着把文章发给了邵远光。
    果然不出她所料,邵远光很快回了邮件。那几个致命错误自然逃不出邵远光法眼,除此之外,他又火眼金金地挑出了她的几个其它错误。
    白疏桐装傻,问邵远光:“邵老师,你说的这个我不太懂啊……我觉得电话里边说不清楚……”白疏桐小心听着邵远光的反应,提议道,“要不我去找你?”
    邵远光看了眼窗外骄阳似火,想了想说:“我去找你吧。”
    “好!”白疏桐听了高兴,想着要矜持,这才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邵远光笑笑,对她的把戏心知肚明,只是不拆穿,随口回了句:“都可以,别太麻烦。”
    挂了电话,邵远光简单换了身衣服,便往白疏桐家去。
    他叮嘱白疏桐不要太麻烦是不想她太累,没成想白疏桐蓄谋已久一般端出了冰镇果饮,又切了满盘的水果,弄得他不拆穿都有些对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邵远光坐在电脑边看着她摇摇头,伸手一拉,把她拉到身边:“坐着改论文。”
    他命令一般,白疏桐只好应了一声,在邵远光的指导下一一纠正错误,到了关键的几处,白疏桐故意拖延进度,装傻充愣一般纠结了好几次。
    邵远光倒是一改常态,对她颇为耐心,一遍讲不清楚就讲两遍,实在不行干脆从头开始给她补理论、补方法。
    如此一来,论文的修改进度不免延误,一下午都改不了几段话。
    白疏桐对这个进度还算满意,邵远光也觉得有必要慢下来,看着天光不早,他合上电脑道:“今天先这样,我明天再来。”
    一整个暑假,邵远光每天下午都去白疏桐家报道,两人磨磨蹭蹭心照不宣地改上一两行字,然后一起做饭、吃饭,等到傍晚时分,邵远光才收拾东西离开。
    这种论文的写作进度是邵远光以前难以忍受的,现在倒也甘之如饴——慢有慢的好处。
    高奇对他的这种进展嗤之以鼻,见面一次便催一次:“这么磨蹭?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
    拉长战线并非欲情故纵,也不是刻意玩暧昧,邵远光只想让白疏桐做好充分的准备。
    论文的修改渐渐接近尾声,江城的夏天也到了最炎热的时节。敲下最后一个字符,论文的写作便也告一段落。
    白疏桐看着通篇的文字舒了口气,有些满足又有些不舍。
    完成一篇论文,邵远光也前所未有地觉得失落。他看了眼白疏桐,问她:“这篇文章你有什么打算?”
    写完文章自然是要投稿,但白疏桐没有想得那么多,论文只是她每日见到邵远光的工具。她眨眨眼,看着邵远光:“邵老师,我听你的。”
    “开学后,北京有场学术会议,可以投过去试试,听听大家的意见。”
    会议什么的,白疏桐一点想法都没有,又听说不在江城就更不愿动弹了,出差几日岂不是又见不到邵远光了。
    白疏桐撇撇嘴,刚想拒绝,邵远光那边倒是先开口了:“我和你一起去。”
    到嘴边的拒绝被白疏桐生生吞了回去,她咧嘴笑笑,扯了个谎:“那个会议我早就想去了。”
    ☆、第39章 但为君故(3)
    当江城还处于秋老虎的肆虐中时,九月中的北京已然秋凉乍起。
    跟着邵远光出了机场,白疏桐呼吸着雾霾和刺鼻的冷空气,不由打了个喷嚏。
    邵远光扭头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催促她:“快上车。”
    陶旻礼尚往来,得知白疏桐跟着邵远光一起来了北京,便开车去机场接两人。一路上邵远光对白疏桐关照备至,行李不用她拿,路也不用她找,见白疏桐坐在车上吸溜着鼻子,更是不管不问干脆直接关掉了空调。
    陶旻开车翻了个白眼,无奈降下窗子,刚开了条缝,邵远光坐在副驾驶便开口了:“北京空气不好,关上窗。”
    陶旻斜睨了他一眼,讪讪关上车窗,余光又瞥了一下后视镜中的白疏桐。
    白疏桐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景色,似乎并没有深思邵远光的言下之意。
    邵远光在北京生活了多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风尘。他害怕白疏桐不熟悉这里的环境,长时间吸入雾霾,难免会有呼吸道问题。邵远光从包里摸出了一个未拆封的口罩,递给了白疏桐:“这几天雾霾重,出门戴上,小心呼吸道感染。”
    陶旻看了眼他,眼睛不由睁了睁,有些不可思议。白疏桐“哦”了一声,似乎已对邵远光的关心习以为常,只说了一句:“谢谢邵老师。”
    一路上,这种关怀不在少数,陶旻觉得有些肉麻得不堪忍受了,当即加快了速度,打算尽早把这两人送到宾馆,少在这里祸害她的耳朵。
    到了宾馆已是傍晚,安顿好两人后,陶旻便接到先生的来电,顿时语气大变,显得温柔似水。挂了电话,陶旻说自己有约便先行离开,变相给两人创造了些独处空间。
    白疏桐看着陶旻春风如意的背影,不由好奇,问邵远光:“陶老师的老公是什么样的人啊?”
    邵远光将白疏桐的行李放到她的屋中,问她:“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好奇。想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入她的法眼。”
    邵远光想了想,“楚恒啊,按他自己的话说,他一生追求放纵不羁爱自由。”
    白疏桐听了眨眨眼,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刚想说看不出来陶老师内心狂热,喜欢这样的,邵远光便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悬崖勒马,浪子回头了,整天想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白疏桐听了不由“噗”地笑了出来。这话邵远光是说不出来的,多半是那位楚先生自己的原话。看来再放纵不羁的性子,遇到了真爱,也能性情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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