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满头白发容色苍老的何夫人踉跄着奔到丈夫榻前,将几瓶丸药奉至丈夫眼前,边哭边骂:“你个杀胚,眼见王爷及侧福晋如此厚恩,你若敢不报便死,便是忘恩负义。”
    蓝理缓缓抬眸,看向何夫人手上药瓶的目光呆滞,因体虚气短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王爷?侧福晋。”
    何夫人抹一把泪,坐在丈夫身边,缓缓将药的来源说了一遍,又道:“侧福晋还道:你夫是收复国土的英雄,我素来尊崇英雄,对于英雄之妻亦自当多加照拂,养身丸可补气血,养根骨,你与你夫皆可用得。
    因听王爷言道,你夫之弟廷珍、鼎元皆如其兄,遂送上特制金疮药,只要是刀枪之伤,都用得,如当年破腹将军之伤,用此药相敷,半月即可愈合。
    你为英雄之妻,当助夫重振雄心,莫颓然失志,而致我与王爷失望矣。”
    何夫人边哭边说,至说完时,已湿了几条巾帕。
    “破腹将军!”
    蓝理喃喃自语,思及往日峥嵘岁月,黯淡满蕴死志的目光慢慢生出亮光,抬手捶胸,仰天嚎淘:“我是破腹将军啊,圣上当年亲口御封的破腹将军,我愧对圣上关爱,致百姓受苦,我蓝理有错啊,有错啊。”
    看着六十多岁的丈夫哭得像个孩子,何夫人亦随之泪湿衣襟,“你有错,你当改,你若死了,错就一直在,后人提起你,必戳你脊梁骨,你要给我活着,活着才能改过,才能报答圣恩,才有机会答谢王爷与侧福晋的关爱。”
    本是百战余生的将军,其心志之坚常人难及,心结既解,又痛哭一场的蓝理抹干脸上的泪,颤魏魏坐起身,虎狼一般的目光看向老妻:“送饭上来,爷饿了。”
    看着丈夫终于有了精神,何夫人既哭既笑:“有,有,来人,快,老爷要用饭食。”
    又急急倒出一粒养身丸:“快,此乃万金难求之物,你先用一丸,”
    蓝理没有推拒妻子的好意,顺从服下养身丸,又用过下人送上的一盆粥饭:“再来一盆。”
    看着下人欲转身再取,何夫人赶紧开声制止:“老爷这些日子粥饭不进,若猛然大量进食于肠胃无益,你们只渐着,待几个时辰后再进两碗,如此慢慢养,才是长久之道。”
    又回头狠瞪丈夫:“天生的虎狼性,地作的狠毒人,你是想把自己撑死不曾,好急的事等着你?便需你立时举鼎?老实给依医嘱行事,若不然,看老娘饶过谁。”
    看着老妻的悍相,血战沙场的老将军蔫了:“我这不是想早点好起来,不吃便不吃,你嚷什么。”
    何夫人再次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见他一幅噤若寒蝉的模样,又噗一声失笑出声:“老杀才,让你不听劝,一意孤行,现在尝到苦头了,以后可还敢肆意任性否?”
    老将军长叹摇头:“我有今天,乃是罪有应得,只是愧对家乡父老,当年若非福建父老相助,哪里有我平台之功,提督泉州时本欲以已之力报父老之恩,不想好心办坏事,被一帮亲近之人玩弄,以至反成了迫害地方之人,一切皆是蓝理无能,只愿意以后还有机会赎我之罪。”
    何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侧福晋言道:夫立功有妻之力,夫犯过有妻之错,夫妻本是一体,既已结发,便须同心同德,她老人家让我以后盯着你,别让你再犯浑。”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称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为老人家,同样六十多岁的蓝理却并不以为怪,反冲天拱手,道:“圣上宽宥之恩,王爷与侧福晋关照之情,如同再造,蓝理但凡再有被启用之日,必弩力差事,再不敢居功自负,必一心为民,为国尽忠,为圣上尽忠。”
    蓝理之言,很快摆到皇帝案头,皇帝笑着将这份报告递给四儿子看:“这老家伙还算有救。”
    四爷飞快看完纸上所记,将那纸恭恭敬敬放回御案:“蓝理虽无心为恶,然下属之恶不察,他难辞其咎,如今既已悔悟,也算不负阿玛一片爱护老臣之心。”
    皇帝点头:“当年他在台湾澎湖拖肠血战,朕曾御书夸奖过他,如今便让他回漳州去思过吧,”
    四爷想了想:“如此,儿子便遣人给他送几十两银子做租车费吧,听说他被释后一直住在南城,过得很是窘迫。”
    皇帝笑着看了一眼儿子:“银子便不必了,总有乡党会伸手的,只让你媳妇多送两瓶养身丸吧,那老家伙也是六十多的人了,若不养好身体老废了,如何再用。”
    皇帝的话里已透出会再启用之意了,四爷便不多言,点头应下,道会让茹蕙再赐两瓶养身丸给何夫人。
    皇帝又与交待了四儿子好些政事,这才将其遣退。
    四爷退出后,皇帝坐着想起了当日为蓝理之事问询诸子意见,除四子外,其余诸子都道其罪当死,边素来爱收卖臣心的老八亦闭口不言,唯老四看重蓝理的本心。
    皇帝叹气,因蓝理从不与皇子交结,故获罪之后无人为其说话,唯老四重人才顾大局,说了一句其心可悯。
    除老四一心国事,其余诸子皆功利,可叹!可恼!
    皇帝想了一阵心事,突然开口吩咐李德全取来茹蕙上敬的几瓶养身丸。
    看着摆在案上的养身丸,皇帝问李德全:“可让人试过药效了,果然好?”
    李德全弯了弯腰:“奴才亲自试了,感觉功效确实很好。”
    皇帝转头注目李德全,果见其面色红润,不见往日腊黄。
    皇帝乐了:“你个老东西,这脸居然变嫩了。”
    李德全老脸一红:“主子爷可别取笑奴才了,全赖侧福晋养身丸之功,奴才这些日子连觉都睡得更安稳了。”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朕便再赏你一瓶。”
    李德全赶紧跪了下去:“这些丸药皆是侧福晋孝敬主子之物,奴才何德何能享用,得主子爷恩泽,奴才能服用一瓶,已是天恩,再不敢得陇望蜀,以损了福报。”
    皇帝看着李德全的作态,知他确实不敢要,便摇了摇头:“不要便不要吧,不过,老四家的不是把药方也敬上了?你送到太医院去让他们制个几十瓶,到时朕再赏你。”
    李德全赶紧磕了个头:“奴才谢主子隆恩,奴才这便让人将方子送去太医院。”
    药方送到太医院,刘声芳抱着方子便不放手,一旁的张睿急了:“快给我看看,这方子圣上可是要制药的,你抱着不放是怎么回事?”
    刘声芳狠揪了几下自己的胳膊,这才硬着心肠将药方递给张睿:“听说是秦嬷嬷在圆明园新研制出来的,唉,这药方真是精妙,可是这用材也太耗了些,圣上还道要制几十瓶,我恐怕举全太医院之力也无法办到啊。”
    张睿快速浏览了一遍药方,满目赞叹:“妙,妙至毫巅,秦嬷嬷果然又进益了。”
    刘声芳满脸羡慕:“能不进益吗?有茹佳侧福晋这样的徒弟,她想不进益也难,你知道仅十月一月圆明园后面的小村子就用了多少药材?”
    第90章
    张睿恋恋的目光好容易自手中的药方上移开,抬头问刘声芳:“多少?”
    刘声芳举起手,五指大张:“整整五十车。”
    张睿倒吸了口凉气:“这,这得耗多少银两?”
    “银两?”刘声芳不屑地轻嗤了一声:“珍稀药材是使银两能换来的?”
    刘声芳抬手指着药方最下端的几行小字:“看过备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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