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毫不设防地从冰冷的脸颊上落下来,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没有恶意,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装可怜博取同情,他太想和她在一起了。
    石头慌张不已,忙上前劝陆锦,“公子别哭啊,王太医叮嘱过,虽然眼睛没大碍,但是半月之内尽量别流太多眼泪,前功尽弃怎么办呐!”
    他是伤了眼睛,只不过没那么严重,借着叶熙的谎言将事实夸大了,只因为,对花绫子的爱和依赖,舍不得,更放不下。
    可惜花绫子不懂,或者心里明白但是不愿意领情,又或者根本无心无情,否则不会背着他,和别人卿卿我我。
    “是不是我这一辈子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你真正爱上我,……罢了,石头我们走!”
    陆锦发狠,将石头来福手里的泥人糖人之类的小玩意儿全扫地下,碎了一地,他头也不回,与花绫子背道而行。烟火在身后绽放,欢笑与锣鼓不停地涌进他的耳朵里。可这周遭绚烂的一切,都于他是一种血淋淋的讽刺,生活再如何美好,和他这个可怜人有什么关系呢!
    ……
    后方一棵老槐树的背后,站着才走过去的万莲红和花绫子,看到前面头也不回的背影,万莲红担心道,“绫子……,这……没关系吗?不去解释一下?”
    “不去,我刚好需要一个离开他的借口,幸亏遇上了你,谢谢。”花绫子笑笑,觉得自己笑起来十分勉强,禁不住鼻头一酸,转过身去,将流下来的眼泪用手背抹得干干净净。她平生最恨自己让人当猴耍,可笑的是她最在乎的人就这么做了。
    “可是…….”万莲红欲言又止。她明明伤心,却还要装坚强,偏偏这样的事情,他不好干涉,只好面上视若无睹,暗自担忧。
    “没什么可是,”花绫子摇摇头,吸吸鼻子,再转过身来,依旧是神采奕奕,很快转了话题:“你呢?你什么时候走?”
    万莲红看着十分憔悴,已经三天没合眼,刚才差点晕过去,得亏花绫子伸手抱住他。
    “就这两天吧,”万莲红神情落寞,“下江南去,玉娘活着的时候,就说她想去看江南风光,托我带着她的棺柩一起去。我应下了。”
    王玉娘死了,在万莲红最初告知这件事情的时候,花绫子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惜,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王玉娘和万莲红准备月末成亲,她乐此不疲地准备着各项事宜,置办自己的嫁妆,三天前,她领着丫鬟出门去逛首饰铺子,谁知在街边上遇见了向她伸手乞讨的刘富贵。
    “……是你?”
    王玉娘认出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那人堵在眼前死死盯着她,看的王玉娘心里直犯恶心,她用帕子捂着鼻子盖住刘富贵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气味儿,朝丫鬟是个眼色,丫鬟摸出两枚铜钱扔到刘福贵的破碗里。
    “走吧,大过年的 ,真晦气!”王玉娘不耐烦,扯了丫鬟要走,刘富贵从后头抓住她的肩膀,骂道,“贱人!我当初给你的,可比两个铜板多。”
    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这个贱人,当初她楚楚可怜,跟小白花似的,他怎么就没看透她的嘴脸!
    “老东西!臭不要脸的,你嘴里放干净点!管谁叫贱人呢?我拿的是我该拿的,”王玉娘厌恶的避开,“说起银钱,你大老婆,张氏那个贱货卷走得可多了去了,干嘛不跟她要啊,你们不是结发夫妻,情比金坚的嘛?你当初纵容她害我的时候,没想过有今天吧?!”
    刘富贵恨得牙根痒痒,张氏是明媒正娶的,尊重她也没什么不对,哪里料到大难临头,人家扇着翅膀飞走了,找都找不见人影。女人都他妈不是好东西,有钱的时候对你情比金坚,没钱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好不容易逮住王玉娘这个贱货,怎么着要让她把吞走的给吐出来。
    可是眼前的王玉娘,他曾经的小妾,披金戴银,高高在上,视他为最下贱最不值钱的玩意儿,满脸不屑与鄙视,说话毒辣,句句讽刺挖苦,“狗杂碎!离我远点儿,小心我报官!”
    能看到老东西的今天,王玉娘似乎也有些庆幸,当初一碗药,弄掉了刘富贵的贱种,得亏没生下来。说起这个,还得感谢张氏呢。
    王玉娘的嚣张引起刘富贵的极大不满,他堵到王玉娘的前面,骂道:“贱人,你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还给老子这个态度,把老子的钱通通吐出来!”
    他伸手就去拽王玉娘耳朵上新戴的翡翠银杏耳环,试图扯下来,王玉娘尖叫一声,拉了丫鬟帮忙,隔开刘富贵,乘机上手甩个刘富贵几个耳光,破口大骂:“□□的杂种,敢打老娘,当你他妈的是谁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惹怒了老娘,老娘将你那破吊踩碎了喂狗!”
    刘富贵就这样激怒了,横竖已经没有昔日的风光和尊严,索性豁出去,和王玉娘打在一起,两个女子的力气加起来也没有对方的大,王玉娘嘴里又骂骂咧咧的,刘富贵拔下王玉娘的簪子就朝王玉娘的脖子里扎去。
    血流了满地,丫鬟吓傻了,四周渐渐围聚了人群,刘富贵知道自己逃不脱,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拿簪子也捅了自己的咽喉,惨死在街上。
    王玉娘是给抬回到海棠胡同才咽气的,临死前抓着万莲红的手不肯放开,万莲红问她可有什么遗言,她说不出话,单单用眼睛瞪着墙上自己前些日子信手拈来的一副不成样子的水墨画,《烟雨江南》。
    两岸杨柳依依,江上烟波浩渺,一叶轻舟随波逐流。和万莲红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似乎生出了看透虚妄纷扰的心境,那份淡然或许才是她今后向往的生活吧。
    万莲红会意,点点头。玉娘在京城举目无亲,问她还有什么心愿,王玉娘说不出来,问她要不要见见花绫子,她很是费力地摇头,之后就断气了,死不瞑目。
    他给整理后事,丫鬟将她死去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万莲红心生酸楚,却也无可奈何,三天三爷没合眼,王玉娘留下的大笔银钱叫他拿出去捐修积善堂,回来的路上灯火辉煌,烟花漫天,他有些晕眩,靠在路边上孤独地休息了很久,起身离开的时候,没想到遇上了花绫子。
    ……
    “哎,真是造化弄人。以为她从此能太平,谁曾料到呢…….”花绫子重重一叹,“你呢?今后怎么打算,要一直待在江南么?孤身一人,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总得找个知冷知热的才行。”
    她如是说,不过万莲红倒是平静无波,“生死有定数,半点不由人。绫子,我遇见你之前,欠下了太多的风流债,或许这就是我的报应吧,命中注定孤独一生,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席话竟叫花绫子无言以对。
    “…….以后,还会唱戏,对吗?”
    同乡道别离,徒增些许伤感,两个人静默半晌,花绫子开口打破沉寂。
    “当然,边走边唱,收徒弟,自己带戏班。”万莲红静静道,“绫子,就此别过,此后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你好好保重自己。”
    “保重。”
    正月十五过后,万莲红扶着王玉娘的灵柩,带着新收的几个徒弟动身下江南,多年以后他的名头以及莲派戏曲响彻大江南北,但是花绫子再也没见过他。
    ……
    正月十八,丰乐楼开业,花绫子师傅薛重从老家返回京城。花绫子将丰乐楼交托给薛重,薛重愕然。
    “这是要干嘛?不给师傅养老了?”事出突然,薛重的眼皮子跳的太厉害。
    “那师傅可愿意跟绫子回秦州?”她问。
    “人生地不熟,不去,那么远,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给折腾散了!”薛重不假思索,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花绫子笑,“师傅不去,绫子放心不下,有了丰乐楼做依仗,也是咱们之间的牵扯。”
    “好端端的,回去作甚?”薛重捋胡须,沉思道,“再不回来了?”
    “哪能?就是想家了。老家有我的小包子铺,还有我花家两亩薄田,师傅应该知道,我们老花家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得回去照应着。”
    花绫子想,京城她大约是要回来的,毕竟七叔在这儿困着,至于往日恩怨,或许时过境迁之后,想开了,回来看看也无妨。
    “你这孩子!”薛重有些疼惜,“一个姑娘家,怎的责任这般重?你倒是一走了之,可是陆公子怎么办?你可知道他是我……”
    “大侄子,对吗?”花绫子笑起来,“我早看出来啦。我知道他对我有心,可是我没办法。倘若我真有欠他的,等下辈子吧,我做牛做马偿还他。”
    作者有话要说:  要完结啦,嗷嗷嗷嗷嗷嗷
    ☆、尾声(上)
    四个月后,秦州,花家丰乐楼。
    宾客满座,小伙计忙不过来,朝后厨喊话,“掌柜的,葱肉馅的还有没?前头又催啦。”
    “好啦好啦,马上出笼!”
    人手不够,花绫子亲力亲为,她手脚麻利,掀开八大蒸笼,热腾腾的雾气往屋顶上窜,肉香味四溢,叫人垂涎欲滴,新来的小伙计高高兴兴端了几盘子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差点被闯进来的六子给撞翻。
    “我说六爷当心着点……”
    六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瞪伙计一眼,“去去去!没空搭理你,我找老大,十万火急!”
    伙计无奈,上前堂去了,六子忙凑上去,道:“老大赶紧过去看看吧,擂台那边我盯不住啦!”
    “不去,没看我这儿走不开呢!”
    花绫子头也没回,继续将生馅儿包子齐整整码在蒸笼上,六子急眼,“不是…..我说,你终身大事你怎么不上心呢!”
    “没不上心啊,事有轻重缓急,你们先比划着就是了,我去了也是白搭!”
    “可是……陈麻子和李铁牛两个斗得太狠,劝不住,那场面,腥风血雨呀!”
    花绫子:“……”
    ......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年芳二十有一的花绫子终于下定决心招婿成亲,于是在秦州二郎山脚下摆了擂台,比武招婿。有意愿者前来挑战,打赢了她派来的手下六子,再和她比试,胜出的,便能入赘花家为婿。
    第一天来的人寥寥无几,六子三拳两脚都给打发走了。虽说如今世风与从前略有不同,不过入赘对于男人来说,仍然不是最佳选择,除非破落潦倒,穷途末路,再不然觊觎女方的财富和美貌。不过秦州当地人知根知底,能娶上媳妇挺不容易,入赘或许也是条出路,只是秦州的多数适龄未婚男子早些年见识过花绫子的泼辣,大约也知道自己镇不住这样的媳妇儿,看看热闹还行,要是动真格,还是算了的好。
    第二天,早先有意求娶花绫子的两个男人,城东打铁的李铁牛,和西街屠户陈麻子,雄赳赳气昂昂出现在擂台之上,两个不按常理出牌,各自打跑了前来迎战的,接着互相杠上了,压根没把六子放在眼里。李铁牛和陈麻子家里各有兄弟四个,入赘俩,还各有三个可以再娶,加上之前两人对花绫子就有情意,所以这是一次绝好机会,两个人谁也没去计较将会因为入赘而带来的各种顾虑。
    李铁牛和陈麻子都不是善茬,两个人从第二天早上打到晚上,没分出个胜负,约好第三天继续再战。花绫子忙着包子楼的事情,就打发一直从京城跟她到秦州卖包子的六子继续守擂台。谁知李铁牛和陈麻子两个打红了眼,斗的头破血流都不肯罢休,六子看不下去,上前去劝架,两人联合起来将六子一顿胖揍,六子招架不住,害怕闹出人命,忙跑来包子楼般救兵。
    “这俩一看都是为了你敢不要命的,实在不行,老大你全收了得了,”六子将头伸过去给花绫子看,“哎哟老大你看我这脑袋给他们揍得,肿老大包!”
    “还真是,拳头真够硬的。”花绫子感叹两句,六子受不住,拽着她就往外走,“哎呀赶紧走吧!”
    好说歹说劝着花绫子去二郎山脚下设的擂台场,结果发现台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比武招婿”的大旗就在一旁孤零零地竖着,呼啦啦迎风招展,瞧着十分滑稽。
    “人呢?”花绫子愕然,看向六子,“…..呵呵,我花绫子还真不受待见啊。”
    六子也纳闷了,“不对啊,刚才还在这儿呢!你瞧那擂台上的血,都还没干呐!”
    两个人朝四周张望了半天,才发现擂台不远处一棵合抱粗的的老柳树下面,站着一位满面红光,身着玄色劲装,腰悬长剑的男子,那人本来靠在树干上假寐,看见这两位目光一扫,便主动直起身子走过来。
    “好久不见。”
    男人微微一笑,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花绫子瞧着很是眼熟,就是想不起再那里见过,仔细回忆,那男人又开口说道,“在下洪涛,替我家主人前来迎战。”
    六子直接懵圈,“这玩意儿还能替啊……”
    花绫子:“……”
    她好像没说可以替人出战呢,可是,也没规定不能替人出战吧……
    洪涛对两人的表情视若无睹,又接着解释,“刚才在下打赢了李壮士和陈壮士,他们输的心服口服,已经回家去了。”
    “哟呵 !  身手够好的嘛,一看就是练家子,不过呢,你不光要打赢我,还得打赢我们掌柜的才行。”
    “那是自然,规矩洪某是知道的。”
    花绫子听他口音,是地道的京腔,心中似乎有灵光闪过,转瞬即逝。
    “好,那洪壮士,请吧。”
    六子明摆着不是洪涛的对手,所以她直接跳上擂台,将裙摆掖在腰间,双臂微展,打算用流云飞花的招式直接放倒他。姓洪的倒是人高马大,可惜他主子没露面,在家坐享其成,这是她最不喜的。说来也不怕害臊,自打和陆锦有过那么一段,她的眼界就高了,更倾向于喜欢那些年轻勇敢的,温和英俊的毛头小伙子,洪涛以及他的缩头缩尾的主子显然不符合她的标准。
    不过无所谓了,打赢了他,重新再招吧。
    洪涛见她坦然自若,暗暗佩服,他是锦衣卫里头武功拔尖的,即便放眼江湖,也不见得能有对手,但凡较量,对方见他,必定先矮上三分,可花绫子不卑不亢,那神情甚至都不在意这些,过于轻描淡写。
    一个姑娘家,好大的气场。
    “洪某得罪了。”
    他解下佩剑丢在一旁,双拳急速挥出,力道刚劲勇猛,打算一招制敌。
    花绫子今非昔比,她本就天资聪颖,如今学的是正统飞花掌,七叔从前给打过基础,小半年的光景,将秘笈上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得炉火纯青,出手如闪电,闪避似飞星,洪涛起初掉以轻心,略失了先机,勉强接过六七十招后,额头上的汗都渗出来了,心里连道不好:再这么打下去,必败无疑,陆小公子的计划要泡汤啊。
    攻势太过激烈,他换了招式准备认真防守,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花绫子右手虚晃一下,左手出击,当胸劈过来,逼的洪涛眼看就要从擂台上翻下去,关键时刻,还是花绫子收掌,反手拉他一下,将人又拉回来。
    “洪壮士好身手,承让!”
    花绫子抱拳施礼,跳下擂台,欲转身离去。
    “花掌柜的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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