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苍黄,千丈朱红,万丈却是墨黑,道宗之洗月剑冢不知埋葬了多少人间帝王将相、宗师游侠的凡尘铁剑,几多纵横一时笑傲一世的剑修佩剑同与神州剑器,一齐光华当世,默然后代。或许人间容不下一柄宝剑,但,剑冢无垠,不论是何人何剑,寞寞于此,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剑器锻制不一,终究是糅以五金,剑冢亿万枯剑,生出无穷金铁气,化成至烈金罡气,融成灼灼金吾炁,纵是于神州时鲜亮无匹,无人不倾倒,千百年于剑冢中,终有一天褪为金铁本色。
    剑器,百兵之君;兵者,不祥,弑君夺位。
    萧宁素荷包里最后的数块灵玉砸碎在淡蓝青锋上,溢出几股充盈清灵气,拂散在青锋,未几汇成一道凝练灵气,尽数被青锋所纳。而萧宁素本就真灵气匮乏,如今又将灵玉砸碎给了淡蓝青锋,不出十息,真灵气耗尽,她就要被金罡腐蚀。
    淡蓝青锋握在萧宁素手中,剑鞘上淡蓝清光逐渐漫出,数息内笼住了萧宁素全身,十息后,萧宁素肌肤上却依然微有晶莹,显然,她的真灵气依旧是在周天运转。一层水幕清光隔开了至烈金罡,护住了萧宁素。
    冢灵雾影本就盘旋在萧宁素身周,正等着这个高傲倔强的道宗弟子与前辈弟子们一道化成了血水,哪成想竟有一柄淡蓝青锋护住了她,顿时雾影一闪,抵在萧宁素身前。
    “琉璃!你好大的胆子!”冢灵果真是识得那柄护住萧宁素的淡蓝青锋,怒喝道。
    淡蓝青锋上缓缓生出一道烟气,凝成虚虚人影,英朗女声回道:“我做事与你何干!”
    冢灵倏地将萧宁素包裹起来,旋即被琉璃剑破开,将雾影融地干干净净,不出片刻,一柄枯剑戛然而碎,冢灵再次现身。
    “真道是收拾不了你么!”冢灵咆哮道,诞于剑冢的冢灵本就隐隐掌控着剑冢枯剑,怒喝间,竟是无数枯剑一齐颤抖。
    然而琉璃剑无所惧色,水幕清光依旧是笼在重伤昏迷过去的萧宁素身上,虚幻人影开口道:“数百年过去,东日你要真能奈何得了我,还须废话?本灵放下话了,这个道宗女修,我一定要送回去!”
    唤作“东日”的冢灵骤然长唳,锈蚀男声一转,成了温润男声,不知情者,闻声而认为此乃翩翩公子。
    “琉璃你与我较劲了五百年还不够么!这个女娃放回去,道宗派遣修士下来,第一个炼化了我,你又能得到几多好处?生出下一个无情无份的冢灵出来,这就你愿意看到的!”
    琉璃剑外虚幻人影渐渐凝实,垂眼看了看素颜染血的萧宁素,面容恬静安详,默然叹气,说道:“休要称什么情分!你我情分早在五百年就恩断义绝!我乃道宗弟子佩剑,沉寂在剑冢本就是宿命,至于你!你有何资格做我道宗剑冢之灵!”
    东日也不反驳,化出雾影手臂似要隔空轻抚萧宁素脸颊,明知要被琉璃剑击散,仍旧“噼啪”一声脆响,枯剑碎冢灵出。
    “琉璃你这时装起了清高,先前的六十七个道宗弟子怎么没见你保住?偏偏要保住这个小女娃?不过是个天生剑胎罢了,早先的先天剑灵太白命星照样是魂飞湮灭,道宗兴师动众,搅碎了千丈金罡,我照样不是毫毛未伤?”
    琉璃闻言冷笑,虽是剑上灵影,腰间幻出一柄与本体如出一辙的青锋,迷离间惟妙惟肖。青柄蓝鞘,一颗硕大明珠镶于格中。
    “身为道宗弟子而不自知,甘入魔道,替道宗清理门墙又有何妨?此女心志坚定,宁死不屈,道宗剑修该当如是,自然要保!”
    冢灵东日桀桀大笑,盘踞在琉璃剑外三丈,毫无气急败坏之色,说道:“主人在世时说不过你的主人,我也一样说不过你,但是。”
    雾影一卷,金罡涟漪,冢灵铁锈男声四面八方一齐传来:“琉璃你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不成?即便是有道宗修士下剑冢来,有我掌控剑冢,这女娃不被道宗修士发现,怎么,琉璃你是要护她到老?恐怕是十天半月后,这女娃耐不住剑冢金罡,反而是要求着我附身上去。”
    琉璃冷漠,水幕清光重重。
    “倘若如此,我首先杀了她!”
    ……
    洗月殿内。
    栖月真人在殿中阵盘前打坐了三日,说是打坐,其实在等酿灵葫中的剑气酒酿制,每酿一葫,立时一饮而尽,以解酒虫。而殿外白玉墀上洗月弟子也一同打坐了三日,剑冢散逸枯剑气驳杂,金铁气只是其一,还需驱逐死寂之气才是,更何况每逢半日,阵法运转都会散出些许枯剑气,待最后一次大启剑冢,仍有一次机会。
    吕关白、岳菱等人都在白玉墀上炼化枯剑气,照顾杏仁的徐凤仪都暂且将杏仁放回了舍里,金铁气不常有,炼化了可堪提纯佩剑剑气,机不可失。
    如此两日半过去,洗月殿中仍是没有走出那个风华绝世的女子,洗月弟子由衷敬佩,他们虽是没有进过剑冢,但听过教习与师兄们谈及剑冢,都言那是时刻忍耐切肤刮骨之痛的死寂地方,落脚之处尽是剑器。常人待上一日便是无法再忍受,而萧宁素一连于剑冢中三日,此等资质心性,足够令洗月弟子心悦诚服。
    半日功夫很快过去,殿内剑冢阵法无须栖月真人催动,自行运转了起来,禁制缺口处喷涌出浩荡枯剑气。
    心想师兄果然是有几分眼力劲,总算是挑了个她也勉强看的上眼的小姑娘,本事得在剑冢待了三日,就不知道有没有机缘带出什么前辈剑仙佩剑,诸如木马牛之类的神兵。
    栖月真人挥手将枯剑气扫出了殿外,喝干了葫芦剑气酒,仍旧是不见萧宁素踪影,栖月真人剑眉一蹙。这萧宁素难不成是修得忘乎所以?此番再过两刻,洗月阵法就要关闭,蓄灵百日才能开启,以萧宁素那旋照修为,待三日都令她刮目相看了,百日过去,岂不是灰都看不见了?
    栖月真人随手将葫芦放进了须弥芥子中,当即走入剑冢中。
    ……
    剑冢一有异动,身为冢灵的东日最先知晓,栖月真人进了剑冢自然是瞒不过,东日出声道:“沈羡鱼,洗月峰轮到了这小孩坐镇了么,哈,当年她兄长贵为真君都没能发觉得了我,这丫头就更是妄想了。”
    身处剑冢五百年,琉璃早与剑冢有了一丝共鸣,虽是远不如东日一般看的清楚,但不用冢灵提醒,琉璃也能感应到栖月真人到来。
    琉璃看着水幕清光下的萧宁素,这个道宗小女修不单是像小月那个丫头,也有主人的几分英姿。
    念及百年前的种种,凝成人影的琉璃握住了腰间的琉璃剑,仿佛是很久以前,她的主人握住了自己,也握住了神州。
    唯独没有握住一个人。
    栖月真人黑裙一动,一点寒芒惊现,神识铺遍了不离柱千丈以内,深入到剑冢底下黑土,竟是发觉不了萧宁素身在何处,没来由地心中一沉,近年来剑冢金铁气与金罡气变幻莫测,许多进剑冢的道宗剑修都遭了难,难不成萧宁素也是如此气运不济,被金罡吞噬了?
    栖月真人不肯相信惊才绝艳如萧宁素这样的女子也会如此不声不响地陨落,这个小姑娘可以死,可以陨落,但也必须死的轰轰烈烈,剑挑神州仙门后才能死,怎么可以死地这么毫无气概!
    掘地三尺,栖月真人怒气上头,将剑冢翻天覆地,枯剑漫天,依旧是不见萧宁素,凌空踏在千丈金罡外,栖月真人同时看见了亿万灰白中一点碧蓝的琉璃剑,她有些默然,隐约猜出了萧宁素或许是受琉璃剑所引,不知死活地踏进了金罡中,不消一刻化成了血水。
    眼看栖月真人立于千丈金罡外,与她四目相对复又转身离开,琉璃心知必定是冢灵东日遮盖了萧宁素身影,若是栖月真人当真离开剑冢,阵法转动,剑冢封闭,下一次来人也要百日后。但琉璃的本命剑元早就千不存一,如何扛得过百日?
    琉璃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前,漫长地连她这个剑灵都恍如隔世。
    万年太华,万年道宗,世世代代英杰辈出,剑修几度与道修并肩而立,太白荧惑两峰傲立天一,无不是男子佩剑,纵然是有女子一时胸臆激荡,也是难耐剑道寂寞,最终是转入道修。
    五百年前,栖月真人尚只是个黄毛丫头,琉璃也只是懵懵懂懂地初开灵识,记得沈静这毛孩子最喜欢抢主人的酒喝,抢不过就叫兄长,主人向来是女中豪杰,反倒是次次令沈宁那个没脸没臊的男人羞愧而走。
    白驹过隙,琉璃伴着那个英气盖云霄的女子,她为主人赢下无数柄佩剑,为主人赢下了赫赫声威,认识了东日,那时他也是个剑灵。
    剑有灵,琉璃望着近在咫尺却陌生无比的东日。
    淡蓝青锋渐渐褪色,水幕清光染成了一泓宝蓝,琉璃托起了这个与主人很像的小姑娘,本命剑元飞快消逝。,琉璃也渐渐虚幻。
    莫要像主人一般,此情所系,独独佩剑。琉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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