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整个齐家大宅上下密布着如雷雨前的乌云般化不开的浓稠忧虑,若是有外人从门外而入,恐怕会将这里当成一座鬼宅——从大门走到最后一道院,一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锅是空的、灶是冷的,但是阴郁的气息却无处不在地遍布在整个大宅中,就连青石板的地缝里都能感受到那种诡异的气息,每个房间门窗紧闭,却能通过一些细微琐碎的声响来推测出房内绝对有人,只是不想出来会面,更甚是,时不时还能听到蛊虫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在发出对血肉的贪婪渴求……
    金家的金寒池和休伶在正房里商量着什么,隔壁时不时有人发出一两声埋怨的叹息,金寒池就好像没听到一样,他知道那吭叽声来自允芝,毕竟那是金家血脉,当金寒池看到他好像一头猪扎在烂泥里时,仍是大发慈悲地将他带了回来,本想将他送回本家,可这念头刚起来,本家的复杂情况便让金寒池愁上眉梢,他将允芝安排在厢房后,便和休伶开始讨论起本家的事情。相比较其他几家,金家的情况说复杂算复杂,说简单其实又简单,复杂在于金家中了假的返生蛊的人数众多,那蛊是金寒池留下来的,能敌得过一时敌不过一世,而且炼出来的时间不长,金寒池并不确定这种蛊到底会对金家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也不知道时间是否会影响解蛊的结果……好在,在这让人忧心忡忡的关键时刻,还有休伶算是比金寒池冷静理性,在她的权威下,金寒池这才终于暂时放下情绪,开始准备蛊虫,以保时刻都能随着齐孤鸿去找到那真正的返生蛊。而在这几日的相处中,金寒池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休伶,又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他自己——什么人能在关键时刻对自己不离不弃,将自己的事情看得比她本身还重要?光是人品么?不可能。当初确定自己是将休伶误认为休仟后,金寒池有好一阵子扭不过来那个劲儿,他不是不肯承认自己对休伶的感情,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连自己的心到底在谁手中都会搞错,而且还像个瞎子一样对身边的休伶视若无睹了这么多年,没错儿,他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感情那么愚痴又轻浮!可这几日来的相处却让金寒池不得不正视他和休伶的感情,她就站在那里,体贴入微地陪伴着他,这种感情赤果果地如同一道光让金寒池无处可逃,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到,而那感情让金寒池的心突然变得柔软又清澄,好像将他心中那一汪寒池之水都泛起了温存,正如他不停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休伶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刨除掉所有外部的理由之后,原因就只有一个,因为她爱他,而他,也是如此。
    怎么说呢,这话听起来就有点儿像瞎子盲丞之前总说的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时候经历一些痛苦,是为了让我们能找到更好的东西,如果说人这一生是一场旅程,那注定总有高山低谷,有时候负重前行只是暂时的,所有的痛苦,只是为了擦亮我们的眼睛,看到真正美好的东西……
    要是这么解释的话,金寒池倒是幸运的,按照他那种生意人的想法来说,用一场金家的困境,换来他这个从来不相信感情的人也能动了真情,那这买卖自然是值得。
    只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
    金寒池等人都知道叶家的情况不怎么样,叶家送来了信蛊,说是叶旻的情况突然恶化,金寒池还特意拉着她追问了一番,毕竟,五族的蛊术互不相通其实也有好处,譬如有些病症在某一族内看起来是无药可治的,但恰恰另一族正有妙药刚好能够对症,而在他的追问下,叶君霖也坦然地将叶旻的病症和盘托出——说是坦然,更不如说是逼到没了办法——金寒池得知,叶旻已经无法进食,叶君霖哽咽着告诉他,叶旻是在半个月前开始就无法再吃下去任何东西了,她的喉管无法吞咽,里面已经长满了黑刺,哪怕是咽口唾沫都会疼得她大叫不止,无奈之下,叶家门徒只能喂她阴蛊,选用一些无害的阴蛊,将蛊药吹进她的喉管,在身体内转化为营养和水分,这才能让她勉强度日。而当叶君霖道出叶旻其实从数年前身上就开始长出黑刺时,金寒池一语道破,“那刺可能根本不是从外面长到里面,是从里面长出去的,现在看起来是在喉管,其实说不定胃里面已经早就都是黑刺了!”叶君霖罕见地没有反驳金寒池,反倒是认命般地点了点头,原来族人已经在信中道明了这一点,说这几日连阴蛊在胃囊里都无法存活,刚刚开始成型便被黑刺刺穿,那胃里早就已经遍是黑刺,不给叶旻留一丁点儿活路。叶君霖不知道自己再找返生蛊是否还来得及,而这也不是她现在需要担心的事情——金寒池已经从叶君霖口中了解了所有有关叶旻的情况,可叶君霖脸上的愁容看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他知道叶君霖有秘密,而且是不肯告诉他的秘密!
    因为,金寒池等人只知道叶君霖收到了一只信蛊,却不知道她还收到了另一封纸信。这情况和金寒池有些相似,但是因为叶家与金家情况不同,所以叶君霖在收到那封信时,第一时间便猜到了发信人的身份,而当叶景莲的名字第一时间在她的脑海中一跃而起时,叶君霖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立马就止不住了。叶家上下唯一一个会和叶君霖通信的人,也就只有那个不会蛊术的叶景莲,那封信的字迹无比潦草而且断断续续,有些地方甩着大块的墨迹,根本无从分辨,在叶君霖浑身颤抖地辨识了半天后,她突然觉得整个人好像木头桩子一样动弹不得,是那信里的内容已经无法单纯用恐惧来形容。
    “阿姐救景莲!娘用我治病!”
    整个叶家上下,应该就只有叶君霖能看懂这信里的内容,因为也就只有她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有她知道叶景莲的真实身份——往上数两辈儿,叶君霖的祖母是叶皎月,她是当任族长叶皎阳的妹妹、前任族长叶旻的母亲,但这族长的位置本来不是叶君霖这一支的,叶皎月的姐姐叶皎阳一门心思嫁给齐秉医,为此终身未嫁,捡回来了个女儿叶齐,此人并非叶家血脉,却成了继位族长,而且,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即便没有血脉相传,她却得到了叶家蛊术的真谛,而且,当叶家所有人都因为独瑟蛊反噬的黑刺而受尽痛苦折磨而亡时,唯独那叶齐安然无恙,可以说她是最幸运的人,既得了叶家蛊术的精髓,又躲过了那蛊术所伴的致命弊端。而后,叶齐嫁人剩下叶景莲,却因违背叶家族规而死,临死前将叶景莲托付给了叶旻,被叶旻当成亲手骨肉抚养……
    叶君霖其实从小就知道叶景莲不是亲生的,但是,那时候的她想法还很单纯,只是觉得叶景莲可怜,又没有生母在身边,还不能学习蛊术,再加上叶景莲毕竟是从小被她护着长大的,血不亲人亲,叶君霖自然也就接受了叶旻对叶景莲的宽容和对自己的苛责。然而直到这几年,叶景莲因不能修习蛊术而变得无比叛逆甚至屡屡做出危害叶家门徒的事情后,叶旻那超乎常理的宠溺却让叶君霖感到诡异,再加上叶旻的病和叶景莲的身世,那些被叶旻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小心思也终于露出马脚,这一次的事情更是如一道光照亮迷雾般揭露了真相,让叶君霖无比坚信自己之前那个可怕的推测——叶旻之所以那么纵容叶景莲,其实根本不是母亲对孩子的纵容,而是……她压根儿就没有把叶景莲当成人来看!叶景莲是叶齐的儿子,是唯一一个躲过了叶家怪病的血脉,叶旻将他留在身边,根本是为了给自己准备药引子!
    这也解释了金寒池心中的怀疑,叶君霖现在根本无暇考虑叶旻的病情,她之前一心寻找返生蛊是为了救母,但在叶君霖心中也有最坏的打算,既然那是叶家世世代代无法逃脱的命运,她们就只能选择承受,叶君霖可以为了母亲长生不老的幻想而拼命寻找返生蛊,也可以提前做好叶家人必定受到折磨的准备,但她无法容忍的是叶旻为了无法改写的命运而继续作孽!
    怎么救景莲?叶君霖绞尽脑汁仍是一头雾水,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返生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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