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娘的,当自己超脱了?”
    唐鬼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冷眼望着齐孤鸿,说来奇怪,明明他是打人的人,却好像比齐孤鸿还生气,而那齐孤鸿本来是挨打的,此时不但不怒,反倒是一脸祥和地望着唐鬼。
    “你干嘛都行……”
    “别他妈以为你还在做梦!”
    唐鬼受够了,他已经受够了这段时间以来齐孤鸿的悲观论调,而让他最无法忍受的是,齐孤鸿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活着,他起初还会时时刻刻揪着唐鬼,问他是不是在做梦,后来干脆认定了自己就是在做梦,不管唐鬼说什么,他都以“梦幻”为由,一言概之。
    “如果你觉得你还是在做梦,你觉得这些人在受苦,也是你梦里的事儿……”唐鬼深吸了口气,情绪太激动,以至于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他怒视着齐孤鸿道:“你真特么的……让我受够了!就算是做梦,你在梦里就能看着他们受苦,看得这么安详,这么特么的置之不理?你以为做梦就可以没人性了?”
    “梦……讲人性吗?我想讲人性,它讲吗?我是想抗争,但是我累了,反正抗争那么久,最后还是回到头来,有什么意义呢?本身就是没结果的事情,你就不能让我歇一下么?”
    “我只知道,有人性的人,在梦里也会疼!”
    两人怒视着对方,一时间争执不下,唐鬼想不明白齐孤鸿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拿个“梦”就来解释一切了,而齐孤鸿更是觉得冤枉,他是真的累了,之前在那地底下他九死一生拼劲全力,到头来却得知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实在是替自己的努力抱委屈。
    许久的沉默间,两人虽然一言不发,但那阵沉默中仿佛已经道尽了所有该说不该说、能懂不能懂的话。
    “行,行,”唐鬼咬着牙指着齐孤鸿的鼻子,“那就祝您这春秋大梦做得愉快!咱倒是瞧瞧谁的良心会疼!”
    这天晚上,齐孤鸿在多日的安眠后,反常地失眠了,许是最近睡得太多,他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天亮,直到后院响起门徒做饭的声音时,他才昏昏沉沉睡下。
    而就在齐孤鸿刚坠入梦乡时,唐鬼正掐着腰在后院里发号施令。
    “干粮要多带!你小子他娘的害怕命太短吃不完怎么着?”
    “鸡!鸡都圈好了!一天给她熬一只,回来我要是瞧着人瘦了,砸断你的腿!对了,平日里别让她乱出门走动,爬高下低的,不顾着自己还不顾着肚子!”
    “偏房那几个,能吃饱就行了,一个个的主子脾气,都不是主子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给他们多留点儿干粮,那个面,算了,白面给他们留下……”
    唐鬼嘴上扯着大嗓门骂骂咧咧,实际上却比谁都细致,从前院到后院,整个齐家地图在他脑袋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怠慢下任何一位后,他带着自己的山匪弟兄和从齐家挑选出的几个过命的门徒后,浩浩荡荡离开了千古镇。
    “咱们这一路,为的不是别的,我跟你们说清楚了,”山路上,唐鬼一直吆喝着号子,此时声音都有些哑了,略显疲惫地对着众人道:“不管是唐家人还是齐家人,你们都听好了,老子做事儿从不避讳,什么都跟你们讲明白,这一趟为的不是别的,是齐家的名号,到时候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掂量着!”
    没有人回应,但唐鬼的话却好像一记沉重的接力棒,沉甸甸地落在他们手里,肩头的担子仿佛沉重了一些,心里的力气却也因此鼓胀满溢开来。
    金源镇是方圆百里的重镇,不光是千古镇,可以说在十里八乡中,都是个格外重要的存在,不管是齐家门徒还是唐鬼手下那些土匪,对这里都无比熟悉,而他们对待这里的态度也与在上海不太一样,以至于当他们在这里遇到日本人时,众人心中的感受也有些微妙——毕竟是在自家门口,日本人虽然是金主,但那趾高气昂的态度也不免令他们不爽。
    “听好了,咱们是办事儿来的!”
    好在有唐鬼这么一句嘱咐,虽然日本人吆五喝六,众人也算是强忍了下来,他们在日本人的安排下,一个个带着发配的装备上了大卡车,踏着颠簸的土路便直奔山里去了。
    这方向是往千古镇去的,但是在距离千古镇还有十几里的地方调转方向,去了另外一个岔路口,途中,有齐家门徒凑到唐鬼身边低声发表疑惑——之前说修铁路是要经过千古镇的,他们也曾听千古镇上的百姓说起过铁路的具体位置,可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似乎和口耳相传的铁路路线不大一样。
    “不一样?”唐鬼此时叼着根稻草,心里虽然仍在担心齐孤鸿和弥光,此时听到这话却还是装作一脸满不在乎的坦然,毕竟,他现在是这些人的主心骨,谁都可以乱,唯独他不行,就看他摆出一脸混不吝的样子,一撇嘴道:“不一样就对了!要真是没事儿的话,这趟算咱们白来!”
    等唐鬼和门徒们好像鸭子般被赶下车时,夜色已经晚了,数个帐篷连成一片,在山脚下的树林中半遮半掩,站在队伍最后方的翻译来跟唐鬼等人打了招呼。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就住那边几个帐篷,你们看看床铺够不够,不够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再想办法。”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斯斯文文带个眼镜,想来是在日本留过学,如今回来直接进了日本人的株式会社,他对唐鬼自我介绍说叫他小唐就行了。
    “啊?”唐鬼有些不相信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你?小唐?”
    “我叫唐太拙,”小年轻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一笑道:“我二爷觉得我们家人都太笨,所以给我起名叫唐太拙,希望我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笨,千万要学的聪明点儿。”
    唐鬼一时间没说话,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唐姓本家,以前的时候,他每次遇到姓唐的人,都会有点儿紧张,生怕是来追杀他的,但是此时看到这唐太拙时,不知为何,唐鬼突然想到齐孤鸿,若是前两年的齐孤鸿,斯斯文文一脑门子书生气,估计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唐鬼没有再追问什么,反正自他斩断祖宗们血脉的那一刻起,唐家的名号就已经不会再令他感到恐惧,此时只是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唐太拙。
    “好,小唐,小唐,那就承蒙您关照了!”
    唐太拙又说了几句套话,唐鬼都一一应承回去了,他摆脱唐太拙后,率领众人来到那几座帐篷前面。
    说实话,唐鬼的感觉不太好,就从他掀开那帐篷帘的瞬间,唐鬼便闻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
    灰尘?不,如果仅仅只是灰尘,还不至于如此,唐鬼眯着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打量着帐篷里摆放的物件儿,那些破茬儿的土碗、露棉絮的被褥,很显然是之前那些千古镇人留下的东西,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闻到的是死人特有的气息——人虽然不是在这儿死的,但是他们死在外面再没有回来,剩下的这些物品对主人有着特殊的执念,以至于那些执念化作了现在那股子难闻的味道。
    而最让唐鬼感到不满的是,他觉得那些日本人压根儿没把他们当成人。
    “行吧,凡事讲道理,你不仁,那正好方便我理直气壮地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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