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段时间里,章山十反刍文戚的说法,他不得不承认,文戚说的头头是道,找不出任何破绽——
    他的情感功夫下的够足。
    回答问题是要讲技巧的,任何一个答案,一部分是为了事理,一部分是为了情理,当事理讲不通的时候就要用情理来弥补,文戚这一点就做的很好,他悲悲切切地反问章山十:我是为了你才不顾生死向章百手追问如何帮你恢复人形,之后虽然没承认是我替章杳炼了解蛊药,也是为了考虑他的感受,我照顾到了你们所有人,为了你们背负着所有秘密,难道,这也有错?
    如果是从这一点来看的话……章山十摩挲着下巴上的青胡茬儿,不得不承认文戚的确没错儿,而且煞费苦心。
    只不过啊,要是光凭这一点就能骗过他章山十的话那他娘的才是日了鬼了!他章山十是谁?三道九流人渣堆儿里泡大的,章山十自认为,自己比章杳和文戚技高一筹的地方就在于他够劣根。
    在这世上,他章山十信钱、信枪、信命,唯独不信某些人的感情,尤其是这种拿感情跟他混淆概念的人,章山十不但不会相信,反倒会心生警惕,如猎犬一般死死盯上他。
    章山十之所以怀疑文戚,压根儿就不是因为自己的解蛊药,只不过这个问题恰好是文戚的软肋,他不肯相信自己炼的蛊药出了问题,所以急切地抛出一长串答案,却没想到这反倒让他暴露了更多。
    而这些文戚主动暴露出来的线索,反倒更映衬了章山十的疑惑——他最初的怀疑其实很简单,只是想不明白为何章杳好似行尸走肉对一切都不在心,反倒是文戚主动开始策划接下来的行动,不管是给章山十解蛊,还是决定去千古镇,甚至包括安排所有的行程计划……
    章山十想知道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他想知道,为什么文戚好像纵身一跃将章杳取而代之成了章家的首脑。
    这个问题,章杳或许现在并未察觉到,可章山十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率先察觉到了端倪,恰好文戚后来那一长串心虚不已的解释,正补齐了章山十的猜测,让他认定了文戚绝对是在章杳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做了些不见光的事情。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章山十想不到,也不打算妄加揣测,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顺水推舟。
    在这一过程中,章山十要看看文戚到底想干什么,也要给章杳一个恢复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当章山十意识到文戚已经有心将章杳取而代之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文戚一定是掌握到了什么关键,正如文戚自己说的,他为了“大局”着想,向章百手追问了一些问题,这其中很有可能囊括一些能够控制章杳的关键,章山十明白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在尚未做好全副准备之前擅自反击,其结果很有可能是他和章杳都受制于人。
    而且,是受制于其强大程度远超自己想象的敌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章山十变乖了,这一点是文戚真切感觉到的,他曾在午夜时倒枕捶床反思来去——一张土炕,他睡在床边,中间是章山十,墙边是章杳,这张土炕不过一米来宽,三人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可脑子里装着的,却是几个迥异的世界,文戚一次次反复思考着自己当日的说辞和章山十的反应,脑袋如同一棵大树分支出无数树干,将整件事情分析罗列出数百种可能性,一直分析到文戚再不敢多想,只能笃定地认为自己的说辞章山十。
    毕竟人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想得太多也抵抗不了未来。
    不过,在章山十这一番不太确定的对话中,倒是有句话被他说中了,那就是,其他人的确是在等着他们。
    在章山十和文戚闹了这么一番之后,他们各怀鬼胎地踏上了行程,而就在这一行三人距离千古镇越来越近时,金寒池、叶君霖和唐鬼也在从不同的方向,向那同一个地点逼近。
    齐家千古镇,这个地点对他们来说有着不同的含义,金寒池曾经来过,那还是在他小的时候,作为五族中最喜交际的家族,历代金家族长经常不远千里自皇城跋涉至各家族地,在金寒池小时候,父亲告诉他那叫做外交,金寒池以为那就是到朋友家去玩儿的概念,等到长大时,他才明白“外交”这两个字有着极其复杂的含义。
    想看看人家过得怎么样,好有多好,差有多差,哪里是要自己想方设法超越的,哪里又是自己可以施以同情并暗暗得意的。
    金寒池记得自己当年随着父亲来到齐家时,并未真正进入那座大宅,因镇宅蛊的原因,齐秉医在镇子外十五里的外宅款待了他们,美其名曰不想让他们被镇宅蛊误伤,且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反正是从没让金寒池父亲的计划得逞过。
    想来,原来五族中最为和善最好说话的齐家,在关键问题上也是寸步不让。
    至于叶君霖,她对齐家千古镇的一切则仅仅来自于“听说”,自叶皎阳那一代起,叶家和齐家就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齐秉医虽然没有表现过任何对叶家的不满,但依着叶旻的性格,自然是绝对不想踏入齐家族地半步。
    相比较之下,唐鬼倒成了东道主。
    三人是在距离千古镇还有三天脚程的一座镇子上聚头的,不能说是偶遇,凭着蛊师的习惯,三人每来到一座镇子时,都会放出蛊虫出去试探,看看镇子上是否还有其他蛊师,来者是敌是友。
    三人察觉到了彼此的存在后,默契地聚到了一处。
    距离上次分离约有月余,但是重新一见,却如相隔数年——这是世人的时间观念,普通人从性格到外在上发生转变,多多少少也需要数年时间,这个时间观念没有错,只是放在眨眼生死间的他们身上,不大适合。
    镇上唯一的酒楼里,唐鬼刚见到金寒池时便发觉这家伙瞧着有些不对,怎么说呢,就是看起来不那么的“赏心悦目”了。
    以前的金寒池,暂且不说吃穿用度是何等的豪华排场,就说那头发吧,唐鬼望着金寒池的脑袋,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直到看见唐鬼这眼神时,金寒池才想起今早出门匆忙忘了打理头发,再说他那最后一瓶头油前阵子也用完了,此时只好有些尴尬地伸手去捋了捋额前的乱发。
    “喂!”不等金寒池的手碰到发丝,叶君霖却已钳住了他的腕子,“你的手指呢?”
    金寒池不好回答,说实话,他倒是有一阵子想不起来关注这手指的事情了。
    伤口还未愈合时,指尖儿的疼痛会提醒金寒池时时刻刻回想这件事情,就算伤口好了,路人看到他锦衣华服下伸出的断指时的奇怪表情,也会提醒他这份狼狈与他的身份是多么不符,但是现在,经过这一路颠沛后,他的形象倒是变得跟这断指变得登对起来。
    “这个……”金寒池含混了许久,才低声道:“不是现在该要考虑的问题吧?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想想齐孤鸿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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