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温香阁,小楼里仍是没有半个姑娘,齐孤鸿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了茶叶,一壶浓茶被摆在桌上,三只杯子并排摆好后,齐孤鸿端端地将茶杯倒满,三股茶香便扶摇直上。
    “摆三只杯子作何?”
    金寒池已经没了力气,这次算是彻彻底底拿齐孤鸿没了主意,他懒洋洋地问了一声,而对面的齐孤鸿也不着急作答,放下茶壶之后,只是出神地盯着那杯子,喃喃道:“茶凉了,自然就有人来喝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休伶的身影一闪而过,一身粗布麻衣出现在了金寒池对面。
    这就是今天清晨发生的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当那些日本兵将那趴在地上倒地不起的柴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时候,须臾片刻,只见那柴夫突然动了动肩膀,紧跟着,这个被日本士兵确认过已经死亡的柴夫,又这么莫名其妙活过来了,而且,当他爬起来的时候,那张清秀的脸已经变成狮鼻阔口满脸胡茬。
    完全变了个人。
    说到底,还是要说金家易容蛊和重音蛊的功效,而这一场混乱也的确是金寒池在齐孤鸿的授意下命令休伶亲自去办的,为的,就是知道某些人此时应该被日本人的关卡拦在城外,故意唱了这么一出戏帮她解围罢了。
    此时的金寒池脑袋里仍是那个他刚刚坐在这小楼里便问过了的问题。
    正主,什么时候来。
    随着齐孤鸿将两只茶杯分别摆在休伶和金寒池面前后,他又拿出两只茶杯放在一边,对此已有经验的金寒池立马看明白了齐孤鸿的意思。
    “还有两个人?”
    齐孤鸿没有直接作答,反倒望着金寒池问道:“金兄,这寻欢蛊,放在驴的身上当真也能奏效?”
    要说这寻欢蛊,坐在一旁的休伶可能不明白两个人究竟在说什么,但这齐孤鸿和金寒池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自然是要会心一笑。
    当齐孤鸿远渡重洋回国后,在汕头港上,金寒池曾给马车身上下过寻尸蛊,还故意哄骗齐孤鸿说这是会自己寻欢场而入的寻欢蛊。
    毕竟,人和人之间认识得久了,就会产生一些交互,而那些东西被时间包浆,便形成了所谓记忆。
    这寻欢蛊,就是齐孤鸿和金寒池两人之间的私密记忆。
    正当两人对视一笑的时候,楼下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那是悬挂在马车上的铃铛,这铃铛声响起,就意味着车上的人已经下车了。
    此时不需齐孤鸿多说什么,这声音已经让金寒池明白了接下来的情况,只见他难得地正襟危坐,等待着楼下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直到,叶君霖和章杳出现在齐孤鸿和金寒池面前。
    这几人的相见,如果有可能的话,其实真该被写在用来记录蛊族历史的典籍中,背负着他们之间这样的爱恨冤仇竟然还能共处一室,说起来也算是个奇迹了。
    好在,章杳已经昏迷过去,而齐孤鸿看着章杳的表情也还算平静,至于叶君霖,她对着金寒池微微点头,以此就当是打过了招呼,而站在金寒池身后的休伶呢,叶君霖不知该如何面对,也就干脆装作没看到了。
    “叶家族长先休息片刻,”齐孤鸿上前扶住趴在叶君霖背上的章杳,“他就先交给我。”
    叶君霖本是已经松开了章杳,可是听到齐孤鸿这话,叶君霖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是想杀他,但不是现在。”
    这话说罢,齐孤鸿已经不由分说将章杳架在肩头,直奔隔壁的房间去了。
    休伶在金寒池的目光授意之下,也跟去了旁边的房间帮忙,转眼间这房里便只剩下了金寒池和叶君霖。
    “好久不见。”
    “嗯。”
    金寒池故作轻松语气,却没想到叶君霖也是见招拆招,不免令他感到有些郁闷,沉吟一声道:“就这么来了,你也不想问问你是怎么来的?”
    其实早在看到那毛驴车时,叶君霖便已经一眼认出了车篷不起眼位置的那个金家图腾,而后这毛驴不需她指挥便自顾自往羣玉坊来,叶君霖自然便猜到了个大概。
    “不管这路上是怎么来的,到头来,来的是我自己的地盘,怕是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更何况,若是连这点都猜不到的话,怕是金家族长也没什么同我说话的兴致了吧,”叶君霖一边说着,一边满不气地来到了金寒池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后低声喃喃道:“都沦落到了要用驴车出门的地步还不忘要挂上自家族徽,这种事情怕是就只有你金家族长有这份雅趣。”
    金寒池终于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显得有些强词夺理道:“可若不是我派休伶去替你解围的话,你们眼下怕是还在城外转悠吧?”
    “听你这意思,似乎是又想和我讨论讨论休伶究竟是谁的人?”
    这话让金寒池和叶君霖再度沉默下来,其实相比较齐孤鸿和章杳的话,这叶君霖和金寒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从小到大这些纠缠不清的事情,千丝万缕说不清理还乱,就是这些事情,一手簇生了金寒池和叶君霖之间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
    也不知沉默多久,仍是金寒池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你怎么会和章家人在一起?”
    “君霖虽然身为叶家族长,但说到底终归不过一介女流,遇到问题,那自然是要向人求助的。”
    这话说得金寒池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不是颜色,要知道,这话当初可是出自他的口中,要怪就只怪金寒池说话的方式不对,叶君霖听话的方式也有问题,那金寒池本来是想让叶君霖遇到事情可以去找他,总好过一个女孩子家总是要扛这扛那,可谁知叶君霖却将这话当成了金寒池对她的否定,不但不去向金寒池求助,反倒借着他这话来堵他的嘴。
    正当这两人说话间,隔壁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金寒池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或许是章杳疼得喊出声来,可他对面的叶君霖却是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二话不说直奔隔壁房间便冲了进去。
    金寒池没认出那个声音,但叶君霖绝对不会认错,果不其然,她刚冲进隔壁房里,便看到了站在房间正中的叶景莲,此时叶景莲背对着门口,正一边对着齐孤鸿嚷嚷,一边在旁边的桌上随意抄起了一面长柄雕花铜镜。
    “你放开他!我警告你,离他远点儿,不然我就不气了!”
    齐孤鸿挑了挑眉望着叶景莲,“不气?你是说我?”
    叶景莲看到齐孤鸿的手臂上盘着一条碧青色的蛇,这小蛇乍一看还有那么几分可爱,此时正歪着脑袋有些好奇地望着叶景莲,口中的信子好像正在提问般,一下下伸缩着。
    然而小蛇在旁人眼中或许是有那么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之气,但在叶景莲眼中看来,却丝毫不亚于洪水猛兽一般,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只蛊蛇,随着齐孤鸿将手搭在章杳的肩膀上,那小蛇立马游走着钻进了章杳的伤口里,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叶景莲惊慌失措,生怕这蛊蛇会伤害章杳,然而情急之下,叶景莲除了原地跳脚外,却无法为章杳做任何事情。
    眼前的那是蛊,而自己是叶家无一技之长的废物。
    正当叶景莲纠结着若用手里的小镜去砸这男人是否有用时,叶君霖的声音,突然从叶景莲的背后响起。
    “莲儿,把那镜子放下。”
    叶景莲猛地回头,看到叶君霖的一刻,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记不清楚自己最近是不是曾见过叶君霖,只是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叶景莲慌忙指着叶君霖的鼻子大吼道:“你还愣着干嘛?你没看到他在给杳哥下蛊么?你怎么不……”
    也不知道是从多大开始,叶景莲就养成了这般对叶君霖颐指气使的性子,叶旻虽然也在一旁劝说几句,可叶君霖自己不在意,便也使得叶景莲这性子越发乖张暴戾到了没人能管得了的地步。
    叶景莲对此早就习惯了,还当做是像往常一样,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次的怒吼,换来的不是叶君霖的轻声抚慰,而是狠狠的一巴掌。
    脸颊上,瞬间被烙下了五个指印,叶景莲瞪大了眼睛,若不是脸上好似烈火燎原般火辣辣的灼痛感,他简直不敢相信叶君霖竟然掴了自己一巴掌。
    “你……”
    “住口,”叶君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若不是因你,他怎会这样?若不是因你,叶家怎么会这样?你知道有多少人……”
    说到这里时,叶君霖已是哽咽,直至此时,叶景莲好像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指责别人,却浑然不知此时此刻已有多少人因他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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