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寒池从盲丞口中得到了三句话,其中第一句是说,金顺的死,的确是齐家人干的。
    盲丞这第一句话便将金寒池拽入迷思之中,与齐孤鸿和唐鬼混在一起的盲丞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件事?金寒池不理解。
    至于后面的第二句和第三句,如盲丞所说,差不多是送给金寒池的卦辞,第二句是说后院起火,第三句则是劝金寒池取良人携手以对。
    如此看来,除了第一句之外,第二句和第三句都是废话后院起火,这是金寒池早就想到了的,他的匣子不翼而飞,在金家那深宅大院中,若不是世上当真有鬼,那就是出了内鬼。
    正如老话说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只不过金寒池现在没时间考虑到底是谁在背后做手脚,首先要解决的是找到东西。
    而取良人携手以对,金寒池之所以觉得这是废话,乃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仍是没想到那个良人会是谁。
    谁,才是自己应该选择的盟友?金寒池想不出来,大概是因他的性格而不觉得什么人有资格成为他的盟友,又或者说,眼下的金寒池还未曾意识到危急已至,傲慢如他一般,也必须要为自己寻求帮助了。
    与盲丞分别后,金寒池回到金家在上海置办的宅子,手下人闻听主子到了上海,自然是一个比一个殷勤地登门造访,只是,纵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金寒池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态度有异。
    这些人,原本是跟着金寒池的三叔,虽是远亲但好歹顶着个金家名头,前阵子三叔身体抱恙便放下生意回了北平,接替他前来掌管船运生意的成了门徒金顺,对于这些远在上海打理生意的门徒来说,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他们的顶梁柱越来越顶不住事儿,更有些风言风语称金家主心骨的心思早就不在生意上,那些盯生意的门徒已经成了鸡肋,至于他们这些连金家大门都迈不进去的,说不定许是已经被金家给当做弃子抛掉了。
    门徒们起初对这些话并不放在心上,好歹跟着金家有口饭吃,但自从金顺死后,他们意识到情况越发不对,尤其是今日,码头上出的一些事儿令这些门徒们也感觉到情形不对,进门先是对金寒池寒暄了几句吉祥话儿后便迫不及待地提起了那件不该提及的事儿。
    “先生,码头上……丢东西了。”
    这些在外面为金家跑嚼棍儿的门徒没资格叫族长,出门在外,都称金寒池为“先生”,因这称谓本就疏离,与金寒池说起话来的气场也弱了不知多少。
    金寒池听着那颤颤巍巍的声音,打量着手中的茶杯,杯是上好的窑作,可惜杯底浸了些褐色的印记,看得金寒池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这个,”门徒见了那两道皱起的柳眉连忙解释道:“若是旁的,自然犯不上叨扰先生,不过丢的这东西有些特别。”
    “什么东西?”
    “就是……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却是日本人的东西,今个儿晌午有个日本人来码头上,小轿车一路开进来的,看着来头不小。货单倒也在,只是东西确实不见了……”
    “那就不是东西特别,是东西的主人有来头。”
    金寒池摇头,掂着手中的茶杯,那茶杯在他手中上上下下,看得门徒胆战心惊,金寒池注意到那人的目光也随着茶杯上上下下,忍不住摇头,心说若是眼里就只有这些小东西,恐怕是难成大事。金寒池这便随手一挥,手背正打在杯身上,将那茶杯打飞出去,落在毯子上打了个滚儿,倒是没碎,最终停在门槛旁边。
    门徒见状试图去捡,脚尖儿刚动了动,再一看金寒池那模样,立马收回了心思。
    金寒池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这宅子,我不常来,有时即便来了上海,也不在这留宿。”
    这事儿门徒知道,以往三爷在上海时,到了固定日子都会命人来替金寒池打扫宅院,说他虽然不住可也得扫干净了,否则撞了他的脾气惹出的麻烦远比定时扫院子麻烦多了。
    而金顺自然也知道,不过他的做法却与三爷不同,有时喝上两杯之后便会来这宅子过夜,大意是金寒池不住那是暴殄天物,他若再不享受享受,便实在对不住这宅子。
    门徒听到这里,忍不住转动眼球瞥了一眼那杯子,突然想起金顺曾用那茶杯喝过咖啡。
    “有些东西我不动,可终归是我的,落不到旁人手里,不规矩的人死有余辜,可若死了死了还要给人留麻烦,这才叫真的麻烦。”
    说到这里,金寒池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落在门徒脸上,对方当即便是一个激灵,说来奇怪,刚刚金寒池那么一大通话他都是似懂非懂,却偏偏这个眼神儿让人一下就清醒了。
    “爷的意思是,顺着金顺往下查?”
    “凡事你若是有把握自己听懂了想透了就别再多问,否则会显得特别傻。”
    “是。”
    门徒应声后便消失在门外,正出门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休伶,休伶手中拎着食盒,而这门徒知道休伶的脾气秉性,即便自己上前套也得不来回应,干脆就假装没看到休伶而快步离开。
    什么真看得到和假看不到,对休伶来说都不重要,她是叶家人,活在金家不容易,唯有学着假装看不到金寒池之外的任何人,活得才轻松。
    人进门时,其他门徒已经退下了,休伶放下食盒,先是打开柜子取出一套宽松的水褂递给金寒池换上,而后才来到桌旁,先从食盒顶层取出两只杯子——进门便看出那杯子被人动过,她太了解金寒池的秉性,宁可渴死,也从不见他能忍旁人用过的杯子。
    “梁记春的菜,”一盘盘菜被摆到桌上时还散着热气,休伶从后厨端出来后几乎是一路飞檐走壁,为给金寒池吃口热的,“特意提醒了不要五荤,不要重油,主人吃得惯的味道。”
    金寒池没说话,一边系侧身的盘扣,一边走向桌边,休伶见状上前帮他系好了腋下附近的最后两颗纽扣。
    “哎,”金寒池顺势坐下,接过象牙筷子,奶白色的筷子先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嘴边,正要吃时,金寒池突然想到什么,筷子顿住,那几根绿油油的青菜映着他粉白的脸、淡朱的唇,“我突然觉得奇怪,你说,叶君霖最近是不是要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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