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乱坟岗下,这是一片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居住区,住着只能藏匿在黑暗中的唐家人。
    自唐冕出发后,盼儿日日以泪洗面,唐芒虽然曾来过几次,想瞧瞧盼儿的情况,然而每次都是被盼儿拒之门外,唐芒偶尔带垚一到自己家里吃饭,问起盼儿的事情时,垚一就叹气,孩子还不能明确知道自己的父亲再也不能回来,所以伤痛也并未袭来,他只是疑惑又苦闷,他告诉唐芒,他娘每天半夜都会从噩梦中醒来,哭喊着说她错了。
    如果可以的话,唐芒自然是想去找唐冕,只是家族中发生的一些琐事将他死死缠着脱不开身,这些事情多有些诡异,让唐芒隐约到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此时此刻,在祠堂后的那个房间里,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在重叠交错。
    “老大没走吧?”
    “就算走了,也能让镇斈司的人把他拦回来。”
    “他在哪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老二干掉那孩子,老大在的话难免要插手。”
    “老大岁数不小了,是该给他找个位置了。”
    “万一老大因为这事儿跟老二赌气呢?万一老二回来了不肯给他续位呢?万一老二因为这事儿死了,他那小崽子出什么幺蛾子?他娘就不是个安生的,要是下一代让老二的孩子当家,得先除掉那女人,还得做得巧妙,不能让那孩子恨到咱们身上来!”
    所有声音五花八门杂乱无章,是数代唐家族长东一嘴西一句的讨论,他们生活在不同年代,各自眼中所关注的重点也不同,有位长老曾带领唐家抵抗洪水,有位长老曾带领唐家躲避朝廷的追捕,他们曾因不同的事情担惊受怕,所以虽然是在面对同一件事情,却各有各的恐惧。
    “都给我闭嘴!”
    老祖宗终于发了话,他怒喝着打断众人的话,四周突然寂静下来之后,能听到老祖宗沉闷而急促的呼吸声。
    那是愤怒。
    接下来的,是漫长的沉默,老祖宗没有继续发话,剩下的内容,只能靠他们猜测。
    然后终于有人开了口,“你们这些不懂事儿的!这时候是考虑那孩子的事儿的时候吗?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孩子得死,他不死,死的可能就是我们!”
    沉静之中似乎有牙关瑟缩的声音,嗒嗒嗒,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又有人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声。
    “不至于吧?就算那孩子回来了,也不是一定要对咱们下手。”
    特别特别有用的东西,只要留下一样就行了,就像这些祖宗们如此迫不及待要杀掉唐鬼,这份杀意让他们比任何人都恐惧,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就知道唐鬼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世,必然会和老祖宗们一样动杀心。
    在唐家族人眼中看来,之所以用如此怪异的方式留下历代的祖宗们,看似好像是为了留下唐家的历史,为了有这么一本活族谱记录唐家所有事情,可是,活族谱有什么用?其他家族没有唐家蛊术,他们将历史记录在纸页上,同样可以活得很好,既然不是会威胁到生命或者重大利益的东西,其实都是可有可无的。
    这其中关键就只有唐家长老们最清楚,他们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老祖宗有一个特殊的能力,那个能力关乎蛊族五家守护的一样东西,但是,现在出现了同样有着这一能力的唐鬼,若是以他来取代祖宗们,族长唐芒绝不会发出异议。
    最先动杀心的人,往往会认为谁都想杀自己。
    在没有看到唐鬼的脑袋之前,祖宗们大概有很长时间都无法平静下来,然而他们有所不知的是唐冕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以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唐鬼之周全。倒不是为了推翻祖宗们,唐冕没有那样的野心,他只是不想让这孩子死。
    与这些可以高枕无忧一直活下去的祖宗们相比,知道自己生命有限的唐冕更有人情味儿,他是人,不是什么怪东西。
    眼下所有人都很着急,却唯有唐鬼和齐孤鸿一点儿都不急,他们并不知道危急正在逐渐逼近,不知道那被五个家族联手掩藏了两三百年的秘密正在有心人的挖掘下,一点点浮出海面,他们以为自己还有大把时间,用来慢慢处理他们的感情。
    天都快亮了,弥光还是没睡,她仍旧坐在床边,回想着横野下二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长久不能睡去。
    是狂喜?不可思议?还是迫不及待?弥光不敢深想自己的情绪,稍稍一想,竟会像小女儿一般羞怯。
    可事情是真的,那是从横野下二口中说的,他要让自己嫁给齐孤鸿。
    不可想象上一秒还在思量着该如何逃走的弥光因这一句话打消了所有念头,她要在这里等着,等他来提亲,那是他刚刚自己说过的。
    再说唐鬼,他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人在房顶喝酒,没想到如此花前月下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要说一个人可以改变另一个人,不管是性格还是人生,这的确是真的。
    酒意上头,唐鬼转头望向弥光,仍是那一脸轻佻,扬了扬下巴对着弥光道:“喂,你要不要跟我走?”
    走?弥光愣了一下,或者说,是心头一震,他的话正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嘴上沉声道:“走去哪里?”
    “别问去哪儿,是和我走,”唐鬼强调着那两个字,“和我”,他又问了一次,“去不去?”
    那语气听起来好像是有些不耐烦,但却也不是,人在弱势的时候都喜欢故意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好像如此一来就不会受伤,越是强硬的语调,隐藏在下面的就越是谨慎担忧和战战兢兢的胆怯与犹豫。
    “去。”
    弥光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作答,她只是没有办法拒绝他罢了。
    唐鬼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纸包,将其中的黄褐色粉末洋洋洒洒从天而下,然后,手指在瓦片上若有似无地缓缓敲动。
    漫长的等待让弥光不解,“你刚刚的话……”
    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要走吗?是犹豫了或者反悔了?是我不该如此不矜持地这么痛快答应你?
    “嘘。”
    唐鬼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竖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可弥光却没有听到半点儿声音,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他突然拉着弥光起身。
    坐下的时候感觉得并不真切,可一旦站起来,弥光便感觉到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人在风里,裙摆被吹出猎猎风响,几乎要将她吹得身体摇晃,弥光只能死死攥着他的手。
    可就在弥光紧张的时候,就见他猛地往前探了一步,人已经到了房檐边缘,紧跟着,在弥光深感不解的时候,他猛地拉着弥光纵身一跃。
    唐鬼的身体与地面平行,脸朝上地向下倒着,弥光贴在他的怀中,已经无暇顾及周遭的恐惧,只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双眼呈现着琥珀色的光亮,其中有自信、有玩味,还有弥光看不透的谜。
    这目光令弥光无法抗拒,她知道自己好像陷入其中,不管去哪里,别说什么跳楼,恐怕是刀山火海,只要他一句“去不去”,自己便全然丧失了拒绝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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