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就像一本书,都有自己的历史,而那些过往和经历形成了每个人不同的性格,有时候不需多问,从相似的性格中,便能推断出其经历。
    就像唐鬼和弥光从不问对方的身世和过往,他们能感觉到对方是同类,于是推断出对方应该也有着不同常人的经历,或是向死而生或是痛彻心扉,他们能感受到对方都曾经被某些事情摧毁,所以才变成如今这般没心没肺。
    横野家的屋顶上,两个人,两坛酒,对月而饮。
    横野家的厅里,两个人,两柄剑,面面相觑。
    高杉介的突然到访让横野下二感到意外,他手忙脚乱地命仆人准备饭菜,高杉介却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吃完饭的习惯。
    “过午不食,”高杉介说得稀松平常,“武士应该对自己严苛一点。”
    一个不贪吃、不好酒、不爱说话的人让横野下二不知所措,两人在会室里沉默相对许久,直到高杉介注意到了墙角的木剑,他将木剑拿在手中把玩片刻,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你的剑已蒙尘,已经被你遗忘很久了。”
    高杉介喜欢研读历史,在中国和日本的历史中,都曾有过两百年左右的禁枪史,那是在洋枪铁炮已经席卷欧洲后,亚洲的一段回溯时期,其原因很简单,洋枪火炮拉近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力量变成了一种可以花钱买来的东西,从人类发展的层面上来讲,这是一种几乎可以毁灭种族的惰性,而从统治者角度来讲,这种金钱与力量之间的转换关系则正在腐蚀当权者的铁腕。
    高杉家族一直是老派武士家族,孩子们几乎是在刚可以蹒跚学步时就开始手握木剑在道场中训练,每天几千次乃至上万次的挥剑相当乏味无聊,而且进展非常缓慢,很多剑道大师坦言称,他们都是从一段暗无天日的练习中走出来的,真正的成功从某一刻的开悟开始,然而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永远无从知道自己将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获得感知,甚至有些人一生都难以遇到那一刻,注定将成为碌碌无为之辈。
    剑道,是对精神意志的考验。
    而在高杉家,孩子们生来注定要成为武士,他们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一生都要为了这个不知可否能达成的目标而不停练习。
    高杉介握着木剑时,横野下二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高杉介是一个不喜欢提问的人,他的大部分口吻都是在陈述事实,陈述他认定的事实。
    但事实是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认定的一切都是对的,这种直接下定论的人,要么是高瞻远瞩洞察世事到不需要提问就能推断出结果,要么,就只是自大了。
    “横野君,”高杉介突然回头,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羽织,“要切磋一下吗?”
    横野家一楼大厅,横野下二和高杉介的手中分别握着木剑,两人弓足挺身相对,横野下二的手重新握拢又松开,仍在寻找着较为舒服的方式。
    关于武士精神讲究名、忠、勇、义、礼、诚、克、仁,父辈经常向高杉介强调“克”,也就是克己,控制自身的欲望,但高杉介却觉得“诚”之待己远比克己更重要。
    那种诚实,是能诚恳而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欲望,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成为武士、想要通过成为武士而得到什么,才能知道如何成为一名武士,他明白自己成为武士就是为了坚守武道,如此一来,便不会随波逐流,像横野下二等人一般被一些偏激的军事思想所蒙蔽,急功近利地放下刀剑去追求虚名。
    就这一点而言,高杉介就像戒枪时期的日本,秉承着最原始的武道精神,在随便一名小兵都可以用洋枪火炮夺人性命的时候,高杉介仍旧握着自己的刀,和心中那名武士对话。
    正如剑道的修炼更多的是对精神的修炼,剑道的切磋,更多也是两人气场上的切磋。
    故而,在长久的对峙之后,横野下二放下了手中的木剑,剑尚未破风,横野下二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高杉介有些惋惜,他仍保持着攻击姿势,连连震足后到了横野下二面前,剑身抵住横野下二的胸口,他歪着脑袋望着横野下二的胸膛,半晌没有说话,最终默默松手,木剑应声落在地上。
    “武士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剑,”高杉介已经拿起自己的羽织披在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只是,你的剑似乎已经没用了。”
    说罢这话,高杉介往门外便去,横野下二连忙紧随其后道:“那件事情我正在准备,高杉君……”
    剑是武士的武器,高杉介之所以会和横野下二合作,也是看到了横野下二手中的武器,武器锋利与否,标志着合作伙伴的价值,这一点,横野下二和高杉介都清楚。
    “横野君,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不喜欢毫无意义的等待,如果你不能让我见你门下那位蛊师……”
    两人正说话间,一片黑影突然遮天蔽日从面前闪过,如一大片黑色的云彩,那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二楼的窗口便不见了,高杉介和横野下二都望着那个窗口呆愣片刻,然而接下来并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两人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那么,”高杉介转过头来,重拾自己刚刚的话题,或者说是警告,他望着横野下二,严肃地一字一顿道:“就让我见那只盒子的主人。”
    高杉介扬长而去,身影消失在横野宅邸的栅栏门外,横野下二转身直奔二楼便去,他急促地敲着弥光的房门。
    “来了。”
    短暂的等待后,房门在横野下二面前敞开,房内除了弥光外再无他人,横野下二将她打量片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义父,有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横野下二仍因刚刚看到的那片黑影困惑,只是并未发现异状,最终懊恼地摇摇头,对着弥光道:“早点休息吧,明日会请裁缝来家里替你定做婚纱。”
    横野下二其实有些担心,上次和弥光谈起这事儿的时候,她的脸上尽是阴云密布,可今日说起,却见弥光不但并无不悦,隐隐的似乎还有些兴奋,这种种怪异让横野下二放心不下,他挑眉望向弥光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让你嫁的是什么人?”
    “义父向来是替弥光着想,相信此人不但值得弥光托付,更能对义父有所帮助,不需弥光殚心竭虑。”
    弥光回答得乖巧,这话恰好说到了横野下二的心里,他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如果你和这个人结婚的话,他定然能帮助我在日军陆战队中获取一席之地!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告诉你,这个人是一名蛊师,不过你不用怕。”
    蛊师?横野下二说到这里的时候,弥光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蛊师?他叫什么名字?”
    “齐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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