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鬼要去潇洒快活,齐孤鸿拦不住,只是这天晚上他们俩谁都没能闲下来,这个夜里将要发生的故事很多,必须分头来讲。
    先说唐鬼,与齐孤鸿分开后,唐鬼站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分辨方向,而后头也不回地向一处走去,他之所以要将齐孤鸿甩掉,乃是因为今晚他要去的地方,不适合带着齐孤鸿一起。
    差不多是上一次吧,当唐鬼自赌肆里惺惺离去后,站在门口本是叉着腰赌咒来着,说是以后再也不来了,可今晚莫名的又想去,干脆就将自己当日的赌咒全然抛到脑后,贱兮兮地又往那赌肆去了。
    赌肆的位置离制药厂说来也不算远,加上唐鬼的心里光想着某个身影也觉察不出累,不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赌肆门口,只是,今日的赌肆与往常有些不大一样。
    时过夜半,依着常理,赌肆门口应该是没什么人的,来赌的都在里面忙得热火朝天,不赌的都已经回家睡觉,按理来说门口应该是没人的,可今日唐鬼刚到门口,便看到四五个人正围在赌肆的大门前,唐鬼觉着好奇,三两步拨开人群到了近前,正看到一人躺在赌肆的门槛上。
    来者穿着一身白绸底衣,脚趿元宝口布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张脸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瞧那年纪差不多四十来岁的年纪,乍一看还挺斯文,像个文人。
    而此人侧着身躺在门槛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搭在腿上,二郎腿翘得好不潇洒,仿佛全然不因自己挡住了里外的去路而愧疚,在他身边不远处还躺着只鸟笼,鸟笼被摔得散了骨不说,连里面的鸟儿都被摔死了,瞧那一身黄蓝翠翎,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眼下已缩成了个小肉团儿,两脚朝天再无生气。
    周围足有四五人围在门外,门里也有七八人止步不前,可说来奇怪,所有人就这么围在这里,却没有一人上前说话,唐鬼看着可乐,凑到了那人面前蹲下。
    “您这位,在这儿是纳凉啊还是醒盹儿啊?要不换换地方?兄弟我想进去搓两手,劳烦老哥让个路可好?”
    两个人目光相对,男人仍躺在原地笑眯眯地望着唐鬼,却没有半点儿要让开的意思,慢条斯理地对着唐鬼道:“小兄弟,我来这儿讨只碗,赌肆多得很,劝你今晚先换一家,就当做成全你老哥哥我!”
    来人操着一口京津腔,听了这话,唐鬼便明白了三分,人常说九河下梢天津卫,天津人的确是有着一股子特有的劲儿,当地的流氓混混也与上海滩的混混不同,就像天津话特有的腔调总是拖着长腔不慌不忙般,天津的混混也擅长“拿堂”,端着那么一股子劲儿。
    唐鬼的山寨里三教九流四海八方都有,对天津的混混也有所耳闻,瞧这位的意思,讨只碗,说的自然就是想在这赌肆中吃一份儿了。
    不光唐鬼领会了这意思,他身后的人中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吃一份儿”,是京津混混们谋生的特殊手段之一,也叫“保饭辙”,此人的形势乃是常见的,既是躺在一铺生意门口,任人随便打,只要打不死,将来这买卖做多久,就要给他一碗饭,既是一份抽成。
    而说起来,这事情最先还不是起源自京津,而是在河北省一带,差不多是明朝的时候,河北保定府有一路混混,时逢年景不好,这一伙混混们也是混得不济,正在时运最差的时候,赶上一场大火将他们平日里存身的土地庙给烧了个精光,混混们吃不上饭,又不能像乞丐似的沿街乞讨。
    无奈至极时,当家的大混混到了府衙粮仓,横在了粮仓门口与官儿老爷做了笔买卖他就横在粮仓门口,运粮车若想进去,便要从他身上碾过,可这车上装了多少粮食,就要拿出十分之一,分给他手下的弟兄们糊口。
    恰好这官儿老爷也是一身江湖气,听了这话当即答应,于是,一车一车的粮食自这大混混身上碾过,筋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可这混混竟是连一声闷哼都不吭,等到最终被人扶起来时,身上多处骨头已经碎成了渣儿。
    官儿老爷钦佩这大混混是条汉子,当即达成俗曰,从今往后,这粮仓由这大混混手下的弟兄们保着,而这些粮食自有十分之一供他们吃用。
    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可考究,或许也只是民间谣传以讹传讹神乎其神罢了,毕竟,这种事情若是细细想想,也有可能是那官儿老爷与大混混编造出来的。
    一来呢是为大混混扬名立万,令十里八乡的混混不敢惹他,而知道粮仓乃是这真汉子保着,自然也是不敢乱打主意。
    二来呢,养兵勇的挑费不低,而且若真是说动起手来,兵勇未必敌得过混混,更何况地方官主要的敛财之法就是吃空饷,若只是拿出一部分粮食便能招来这些混混保卫,倒也是划算的买卖。
    总之,且不说当初那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只说如今,这套保饭辙的法子已经流传开来,尤其是在京津最甚,今日此人出现在上海,许是因为某些因由被迫背井离乡,在上海混不下去,才拿出了这套法子讨口饭吃,至于那鸟笼和鸟儿也是天津混混保饭辙时惯有的标志性动作,意味着这笼散鸟亡,自己今日是豁出去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唐鬼一半儿是凭着自己当初的听闻,一半儿则是由着背后人群的议论,总算是弄明白了此人躺在这里的用意,不免也觉得有意思,这才起身退后,抱着肩膀向赌肆里望去,倒是想看看今日能瞧见什么热闹。
    正当唐鬼这样想着的时候,赌肆里倒是果真传来了一阵声音。
    “既然是想保饭辙,”说话的人正在自赌肆内向门口走来,声音由远及近,只是人在暗处看不清脸,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早就对这京津混混的保饭辙有所耳闻,故而不慌不忙道:“这位兄弟想来个多大的碗?”
    “这个啊,”问来者要多大的碗,其意便是问他想要吃几成,自然,想吃多大碗饭便要挨多大顿打,这人显然是狠下心而来,回答时也不含糊,“来都来了,当然是海碗宽条儿招呼,要打就打个四面见馅儿!”
    海碗,说的是要吃三成,三成听着似乎不多,可若是自此以后要将三成收成都归了旁人,对于本家来说,实在是个肉疼的事儿;宽条儿说的则是动手的家伙,因过往京津动手打人多讲究撅板儿,宽板儿打起来闷而不响,却是实实在在能将肉筋都打碎了的;至于这四面见馅儿,则是一句狠话,说是将整个人浑身的皮肉打得如散了的饺子皮儿似的四面都是馅儿,皮肉筋骨都散了汤儿。
    且不说唐鬼究竟能否听明白这人唇典的具体含义,可光是听他这语气,便知道今日是碰上了硬茬儿。
    也好,唐鬼抱臂,心说既然是来看热闹,那一定要够热闹才不算白来。
    而正当唐鬼探头望着门内,正好奇门里的人将要如何应答的时候,就看到一身墨黑对襟短衫、撒腿儿长裤打扮的弥光正出现在门口。
    唐鬼见到弥光不由一怔,可弥光并未瞧见唐鬼,她由左右几个手下簇拥着到了门口,居高临下地瞧了那混混一眼,气定神闲道:“也好,那咱们就看看老天爷可愿赏你这口饭……”
    说到这儿,弥光一抬腕子,顺势将手中的牌九收进袖口,而此时双眼之中也冒出了一阵凌厉精光,对着身背后的人大喝一声道:“动手!操无常招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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