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开闪开!你他娘的属狗皮膏药的吗?”
    察戈的院子里,唐鬼一把甩开了盲丞,四下顾盼一周,径直往后院走去,气势汹汹地冲进厨房,在藤编的罩篮里翻出来两块干饼。
    唐鬼叼着一块干饼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盲丞正在后院摸索,四处寻着唐鬼的下落,唐鬼看了盲丞一眼,撇撇嘴,蹑手蹑脚便往前院去了。
    金寒池还站在前院中,虽然仍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可唐鬼看得出这家伙着急,但越是如此,唐鬼便越是一脸不急不慌的样子,他大大咧咧地拽过一把小凳子坐下,眯着眼睛望着金寒池,对着金寒池晃了晃手中的干饼。
    饼是荞麦的,干得嗝牙,唐鬼使劲儿嚼着,对着金寒池含混不清道:“一块大洋一个饼,你也不缺钱,就当我劫富济贫吧!想吃先拿钱!”
    金寒池看着唐鬼的腮帮子使劲儿鼓捣着,不由得都皱起眉头替唐鬼觉得难受,他抿着嘴唇气气一笑,比划了个“请”的手势,这便道:“还是你自己来,这种东西我是不会吃的。”
    金寒池说话很直接,这早在唐鬼的料想之中,他不但不生气,反倒幸灾乐祸地指着金寒池道:“那你说说,像你这样的大少爷,跑到穷山沟里来受苦,是不是自找?”
    “是不是自找我不知道,但我是来找你的,”金寒池说话间,表情稍稍凝重了几分,一字一顿地唤着唐鬼的名字道:“唐鬼。”
    眼前这个陌生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唐鬼并不感到意外,从当时在场子上的情况,唐鬼便已猜到这金寒池与齐孤鸿认识,当时还暗自埋怨齐孤鸿认识的都是些麻烦货色,此时唐鬼挑了挑眉毛,“哟,原来老子这臭土匪都声名远扬了!说吧,你想找我干嘛?该不会是有事情想请我帮忙吧?”
    “这个……”
    金寒池的话还没说完,唐鬼已经哈哈大笑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嘴里的干饼渣滓横飞,“你还真好意思说啊?把我们哥儿几个搞成这个德行,你怎么还好意思开口啊?”
    也是,金寒池在心中暗骂自己愚蠢,他早在场子上那场混战中就该摸透了唐鬼的脾气才对,居然还当真以为这家伙准备帮自己。
    正当两人说话的功夫,盲丞已经从后院摸了过来。
    盲丞与唐鬼许久不见,他在心中对唐鬼有所惦念的确不假,只是倒不至于一直黏在唐鬼的身边,毕竟又不是儿子见到爹,盲丞之所以一直追在唐鬼后面,乃是有话想对唐鬼说。
    夜里,唐鬼在场子上与那些苗民打斗的时候,盲丞始终听着身边的动静,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但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他放心不下,总想找唐鬼问个究竟。
    瞎子一脚深一脚浅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唐鬼身边凑,正逢唐鬼笑得前仰后合,瞎子循着声音老鹰抓小鸡似的向前扑了一把,正摸到了唐鬼的肩膀。
    “大当家的……”
    瞎子右手正摸到了唐鬼的脖颈,左手顺势搭在了唐鬼的左肩上。
    “我给你说……”
    瞎子的左手顺着唐鬼的左肩往下滑,好似孩子似的抓着唐鬼的左臂袖管。
    “我总觉得吧……”
    瞎子一边想一边说,要是自己没头没脑就给唐鬼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依着唐鬼的脾气,必然又要说自己神经兮兮,他干脆凑到唐鬼左边,人蹲在地上,抓着唐鬼的袖子晃了晃。
    那一瞬间,诡异的触感令瞎子的脑袋里好似有惊雷炸开般,所有的想法都被驱散出去,整个脑袋一瞬间便空了。
    是的,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被一阵狂风将所有思绪都从瞎子的脑袋里吹卷出去了一般。
    瞎子的嘴还张着,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可是还没说出口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浑身一阵激灵,一股凉意从头发丝儿蹿到了脚趾尖儿。
    那触感让盲丞意识到,他好像突然明白之前让自己感到不对劲儿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他早该知道的,唐鬼耍得两把圆月弯刀,舞起来的时候两把刀呼呼作响,难怪他觉得诡异,因为他在场子上,就从未听到那两把双刀同时响起过。
    这个想法刚从瞎子的脑袋里冒出来,他的手便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寂静的院落中鸦雀无声,金寒池望着蹲在地上的瞎子,只见本来蹲着的瞎子已经双腿发软,整个人颓然地瘫坐在地,他的手指纤细,五根指头好似青葱,此时哆哆嗦嗦有如筛糠一般,引得唐鬼的袖子也跟着颤了起来。
    在一阵诧异呆愣后,瞎子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了似的,双手猛地抓住了唐鬼的胳膊就是上上下下一通摸索。
    这瞎子手灵,眼不得见,全靠两只手当眼睛使唤,此时摸索了一阵,再怎么不敢相信的事情,也已经得到了实打实的答案,瞎子扯着嗓子“哇”的一声就嚎了出来,拖着颤音哭嚎道:“怎么又断了啊?!”
    “又”?
    站在对面的金寒池本来还被盲丞那悲痛的样子感染,心头不免有些哀伤,是啊,就算他和唐鬼不熟,甚至可以说两人对对方都没什么好感,唐鬼断臂的事情跟他丝毫关系都没有,可他金寒池却是真真切切地被瞎子的情绪打动了,是真的,鼻头都跟着有点儿酸了呢!
    但是,盲丞的这个“又”字却打断了金寒池所有情绪,他出于习惯地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唐鬼,很想知道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说,唐鬼的手臂断过不止一次?
    从盲丞摸到唐鬼身边时开始,唐鬼就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嚼着嘴里的干饼斜睨着盲丞,不管是他瘫在地上,还是他摸索自己的袖子,甚至是放声哭嚎,唐鬼就像是早已看习惯了似的,不但没有任何安慰的回应,甚至还撇了撇嘴,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盲丞哭嚎的那一声时,唐鬼刚强忍着咽下一块干饼,他的喉结上下翻动,正要将手里最后一块儿干饼送到嘴边。
    而那一声响起后,唐鬼没看金寒池就已经感觉到周遭的气氛不对劲儿。
    对面的金寒池双手抱臂,好似看戏般饶有趣味。
    登时,只见唐鬼眼皮一翻,对着盲丞不气地骂了声道:“哭你娘的腿儿!老子是死了吗?你他娘的是要哭丧吗?要哭给我滚到你屋里哭去!”
    盲丞怔了一下,后半句哭腔也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气儿还不顺,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搭着。
    “愣着干嘛?让你滚回屋里去,听不懂吗?”
    “嗯……”盲丞闷声闷气应了一声,鼻子狠狠地吸溜了一下,蚊子似的嗡嗡道:“听懂了。”
    说完,盲丞站起身,身子踉跄了一下,却不敢去碰唐鬼的肩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撅着嘴巴转身往后院走,刚走出去没两步,喉咙里便发出一阵含含混混的哽咽声,是想哭,想到实在憋不住了。
    “慢着!”
    唐鬼对盲丞的背影喊了一声,那盲丞八成以为是唐鬼良心发作,终于想起来要安慰自己一句,故而急切地转过身,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竟然还有些喜色。
    望着瞎子那张脸,唐鬼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咬着牙低声道:“记住!咬着被子哭!你要敢哭出声,老子就缝上你的嘴!”
    唐鬼的话令盲丞一阵紧张,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只是死死抿着嘴,腮帮子还鼓着,对着唐鬼用力地一点头,然后头也不会地迈着小碎步往后院跑,人刚消失拐角处,就听到“嘭”的一声,随后响起的就是瞎子死死捂着嘴后发出的“呜呜”声。
    直到此时金寒池再也忍不住,当即便大笑起来。
    世上有这样的主仆,金寒池还是头一次看到,不,简直不能说是主仆,根本就是一对儿冤家嘛!
    别人常说金寒池对休伶狠,可好歹金寒池可从未这样对待过休伶,他忍不住想一想,若是这瞎子跟在自己身边的话,不知道一天到晚要闹出多少笑料……
    只是,金寒池的思绪在这里被打断了,他想到了休伶,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固下来。
    唐鬼始终侧着头,听到瞎子关门的声音之后,才转头望向金寒池,他没有说话,而是挑了挑眉毛,那意思很明显。
    该说什么就说吧,老子没时间陪你废话。
    “我需要你帮我救一个人,而且你必须要救。”
    “必须?”唐鬼哼笑一声道:“老子只知道有利可图的事情才是必须要做。”
    金寒池好像早就料定唐鬼会这么说似的,他耸了耸肩,“关乎你的身世,这利益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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