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街巷,黄土路坑洼不平,大概是夏日时的雨,导致街上泥泞,但这街头大概没有多少人走过,才会导致路面有高有低。
    年关刚过没几日,街上百姓却不多,一个个脸色也难看,蜡黄如那漫天的黄土路一般。
    来时,阿彦特意观察了城镇周围的情况,一路上只有稀稀落落一些庄家,也不见往来经商的马车,这样的边陲小镇就好像被老天爷遗弃了似的,兴不起什么风浪,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过活。
    老掌柜的说这是座县城,但在阿彦看来,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村落罢了,数不上一百个数就能骑着马从街头走到街尾,来来回回遛了一圈儿,阿彦才终于找到了一家面摊。
    面摊是最简易的那种,以挑担在两头分别挑着几张条凳,另一边是个小小的灶台,火不停,锅子上的水总是小小地滚着,在千古镇倒也有这种面摊,多是走街串巷的卖,而这面摊却停在街角不动,许是生意不好,老板连吆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板坐在石台上眯着眼睛打盹儿,阿彦自己扯了张条凳坐下,吆喝一声道:“老板,来碗面。”
    吆喝到第三声,老板才终于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道:“来了。”
    揉好切好的面在木头灶台的抽屉里,已经干了,扔进水里很快被煮的细碎,捞出来后撒上些干巴巴的葱花便送到了阿彦面前。
    好在阿彦并不饿,他跑了一天一夜,粒米未进,早忘了饿是什么滋味儿,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想打听消息而不引人生疑,最好的方法便是与人闲聊,而谁会平白无故与人闲聊?自然是收了钱的人。
    阿彦心不在焉地挑着面条,顺手摸出一枚银角子扔到老板面前,“老板,一碗面多少钱?”
    不管一碗面多少钱,一个银角子也太多了,多到这破落小村的老板许久都见不到面额这么大的银钱,眼睛有点儿发圆,“这个,这个太多了,我找不开。”
    “那先别找,”阿彦放下筷子,饶有趣味地望着老板道:“老板,你这城里没什么人啊。”
    “是,能出去讨生活的都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看着老天爷的脸色吃饭本就不易,附近又有山匪,隔三差五就来闹一场。”
    阿彦嘴角微微扬起一些,好,不用引导,这老板已经顺着他想聊的问题聊下去了。
    “山匪?”阿彦故作惊奇地问道:“这地方还闹山匪?闹得凶么?”
    “我们这地界太穷,山匪都懒得闹咯!前几年山匪来打劫的时候,打劫一户人家,把那一家人都打死了,挂在城外的树上喂鹰鹫,打那之后再也没人敢闹,山匪干脆抢了那家的宅子,到了日子就来住上几天,等着老百姓自己把钱送过去。”
    这情况,看样子和老掌柜说的分毫不差,阿彦便放下心来,继而问道:“那宅子就在你们这城里?山匪就住在身边,你们就不怕?”
    “怕有什么用呢?那宅子在东城门口,倒是离我们挺远,土匪住下后,附近几家人都搬空了,眼下东城门口就只有那一座宅子偶尔还有山匪出入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面条已经泡成了一碗面汤,阿彦在怀里又摸了一遍,这才摸出来两枚铜板,故作惊讶道:“哎哟,原来我这儿有零钱来着,老板,铜板给你,那银角子还是还我好了!”
    老板愣了一下,这银角子在他手中刚焐热,让他还回去,该是有多不舍?毕竟虽然明知道这钱不属于他,但钱这东西就是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总能让人失去理智,不过眼看着坐在条凳上的阿彦一站起身足足比他高出一头还要多些,即便不舍,老板还是将银角子送回到阿彦手上,不甘地跺了跺脚后,背起挑担就走。
    “老板,谢了。”
    阿彦忍笑,摆摆手对着老板离开的方向招呼一声后继而来到马旁,人还没抓起缰绳,就听到马后响起一声哼笑声。
    “臭小子,拿点儿银子故意从人家嘴里套话,套出来又把钱要回去了,可真是不地道!”
    此人声音老迈,只闻其声不见其身,阿彦翻身上马,这才看到被马挡住的方向,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头儿正坐在墙角。
    老者是个瞎子,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衣衫褴褛不说,一脑袋的头发也好像烂拖把似的,黏在一起的发丝间还挂着草棍儿。
    是个叫花子。
    阿彦笑了,闷声闷气地对着老者逗趣道:“老伯,我压根儿也没说要用钱从他嘴里买消息,是他自己误会了不是?”
    “那你就不想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你是来打探消息来的?”
    “我……”
    阿彦本来笑着,可是将老者的问题在脑海之中稍稍过了一遍后,阿彦顿时感到不对劲儿,再向面摊老板离去的方向看去时,早已找不到人了。
    阿彦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这次轮到老者讪笑,那干瘪的笑声好似老鸦鸣叫,明明是烈日当头,阿彦却感觉背后阵阵凉意蔓延,他凝望着那瞎子,与其对视半晌,沉不住气地开口发问道:“老伯,晚辈少不更事,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叫花子还未说话,先伸出手,虽然是瞎子,手掌却向着阿彦所在的方向摊开。
    “你当我是叫花子,想让我陪你聊一会儿,当然要先给钱了。”
    阿彦哭笑不得,又摸出几枚同伴放在叫花子的手心儿里,“老伯,您这真是……”
    不等阿彦把话说完,那叫花子却手心翻覆,几枚铜钱滚落在黄土地上,轻飘飘的连点儿动静都没有。
    阿彦呆愣,这才意识到来者不善,略有愠意道:“这是何意?”
    “叫花子也要分三六九等,”老叫花子说的一本正经,只见他微微向阿彦凑了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会算命的叫花子,可不是几枚铜钱就能打发得了的。你自己想想看,一个银角子,换你条命,值不值?”
    怀里的银角子仍是热的,还沾染着面摊老板手上的温度,阿彦凝望着老叫花子,在那两片已经碎裂的茶色镜片下,阿彦看到了两个黑乎乎的洞,顿时感觉好似有闪电在脑中闪过,二话不说便将银角子递给叫花子,同时,膝盖也本能地软了下来。
    “别跪!”老叫花子低声提醒了一声,随即脸上表情一转,抓着银角子摸了摸,脸上满是笑意道:“这就对了,来从来处来,去往去处去,你给我银子,我教你避祸,一举两得,一举两得!”
    老者口中唱着奇怪的唱腔,对着阿彦招招手,口中的西皮流水未停,同时,手已经在阿彦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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