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之上,气氛霎时沉重,剑拔弩张。
    赵暮染沉着地盯着前方,手已紧紧握住红缨枪,就在宋钊准备先发起攻势逼退时,对方主船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宋钊!你放了郡主殿下,不然我拼死也将你沉到河底去。”
    赵暮染听得一怔。
    宋钊低头扫她一眼,压下当即就想放箭的冲动,说:“果然是冲你来的。”还是个男人。
    他的话有些意味不明,落在赵暮染耳中,好像还透着股凉意。她正想说什么,对面又吼了一声:“殿下你别害怕,我等定将殿下救出,我们远走高飞!”
    此话一出,宋钊剑眉微挑,凤眸里都是厉光,声音极淡地说:“放箭。”
    随着他的令下,护国公侍卫先将装着火油的小包奋力丢了出去,旋即火箭如电似雨,铺天盖地往对方袭去。
    刹那间,流火仿佛都要将江面点燃,落在对方船上的油包破裂,被火箭一燃,霎时成为火龙。
    攻击力之大,叫人看得心惊胆颤。
    赵暮染刚才就见识过这些火箭的厉害,听着对面响起的惨叫,还有人不停落水的声音。她心头重重地跳。
    宋钊冷着脸,眼看着又要下令,她忙拦住:“这显然是误会了。”
    在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中,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听起来是有些颤颤的:“宋钊,你个阴险小人,有你这样突然就开打的!快放了郡主!”
    赵暮染就看到宋钊额间青筋突起,唇角却慢慢翘起,清俊的面容又冷又厉。
    她暗叫不好,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但显然是被来人激怒了。她忙抱住他胳膊,大声朝对面喊了过去:“你谁啊,老娘不要你救,滚!”
    这莫名奇妙就追来的人谁啊。
    “——殿下!你别害怕,我一定救你出来,抗旨又怎么了。天地间那么大,还怕没处安身?!”
    对面当即回了过来,赵暮染听得直牙酸,宋钊下令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她脊背都莫名发寒。
    又是一阵利箭破空声,然后是对面奋起反扛的冲锋声,他们居然控着船顶着火箭直接撞了上来。
    赵暮染被颠簸得险些要摔一边,还是宋钊眼明手快,将她搂到了怀里。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来人强登船了。
    赵暮染就看到一道极灵巧的身影从空而降,甲板重重的‘咚’一声,赵暮染脚下也跟着跳了几跳。
    只见安王府侍卫面前,落下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圆润胖子!
    赵暮染:“……”哪来的胖子,也不怕把他们的船砸个洞。
    宋钊一甩手,银鞭直接飞了出去,要缠上胖子拿着剑的胳膊。
    胖子被厉劲所惊,就地一滚,银鞭重重甩在他身侧,厚重的船板霎时凹进道口子。
    胖子嘴里骂了一声,甩着身上的肉跳跃而起,挥剑就要冲过去:“宋钊,你还真敢对我下杀手!”
    蔚明与戚远对视,戚远屁股突然就被人踹了一脚,是赵暮染将他踢了前去:“快拦下他!”那么胖,吓人!
    戚远听出了她嘴里的嫌弃,嘴角抽抽,提刀迎了上前。
    宋钊拉着赵暮染又往后退了几步,任安王府侍卫和来人打作一团,但赵暮染已明白他是认出来人了,揪着他衣袖问:“他谁?!”
    “你不知道?”郎君淡淡回了句。
    她为什么会知道?
    赵暮染被他噎得莫名奇妙,视线再度落在那圆滚滚的人身上,艰难地闭了闭眼,都要哭出来了。
    ——这胖子究竟是谁啊?!
    “右卫上将军之子,曹淳。”郎君终于好心为她解答,可赵暮染眼中更是一片茫然了。
    曹什么?
    她不认识啊。
    船尾那头还一阵刀剑相击的尖锐声,安王府侍卫对这胖子简直是无力了。
    这死胖子打架就打架,没事拿屁股坐人干嘛,吓得他们都不敢从后边突击。被那一屁股坐下去,不断个几根肋骨就有鬼了。
    戚远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灵巧又不要脸的胖子,越打越无语,可又不知是敌是友,不敢真伤了他。在一脚踹到他肚子,被弹回来后 ,他恶心脚上刚才软绵绵地触感,退到了赵暮染身边:“郡主,你要不喊他停下吧。”
    赵暮染就看了看显然在划水的王府侍卫,又侧头看了眼冷着脸的宋钊,终于还是大喊一声:“曹淳,你快住手!”
    她声音刚落,前方果然打抖声一顿,而她耳边传来某人冷冷地哼声。
    曹淳听到赵暮染制止,在打斗中也看到了他们刀柄上的安王府徽标,疑惑着住了手。他闻声望去,却是见要救的女郎正依在青年郎君身上,他脸色一变,心里骂道。该死宋钊,居然敢威胁郡主!
    他挥剑又是冲上前。
    蔚明与戚远见此,相当有默契的装没有看见。
    这样的胖子还是留给郡马吧,然后转身去帮邱志抵挡还往船上闯的人。
    曹淳气势汹汹冲过来,宋钊握着银鞭的手指节都在泛白,就当两人要交手瞬间,一柄红缨枪却是先指在了曹淳咽喉处。
    曹淳连忙刹住脚步,抖着身上肉肉惊疑不定看向赵暮染:“殿下,枪危险。”
    赵暮染打量他的面容,确定自己真没有见过他,手中的枪亦不动,问他:“我认识你?”
    曹淳:“……”刚才你还喊我名字来着。
    胖子顿了顿,见她真的是一脸茫然的神色,嗷一声,带着哭腔道:“殿下,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小曹子,小曹曹啊。”
    噫……赵暮染被他嘴里的称呼恶心得鸡皮疙瘩一阵阵,拿枪的手都在抖。
    曹淳见她仍不为所动,急得挠头,随后被肉肉挤成小缝的眯眯眼一亮,掐着嗓子道:“‘儿郎们,打人就要打脸,给本殿揍肿他脸,小脸大脸一起揍!’殿下,你记起来了吗,我是帮你冲锋陷阵的小曹子啊,每回都冲上去扒人裤子开揍的那个。”
    这……这话好像很熟悉啊。
    似乎她小时候跟人打群架时都这么说吧。
    赵暮染回忆着,好像她七岁的时候是经常跟一群小郎君们混着打架,都是住前后胡同的。但……“我小时候没跟小胖子同一阵线过。”
    那么胖,她肯定让人先揍他。
    曹淳哭丧着道:“殿下,我小时候不胖啊。我小时候,你还夸我是最英俊的呢,你还亲封我为侍卫长。殿下你怎么能全忘记了,你还说若是长大后我能当将军,你就让我当郡马。”
    赵暮染:“……”她说过那样的鬼话?
    “染染,你与你的小曹子好好叙旧吧。”沉默良久的宋钊收了鞭子,松开在她腰间的手,转身就进了船舱。
    他声音凉嗖嗖的,赵暮染打了个激灵,忙跟上去。
    曹淳见她要走,甩着腿也要跟上去。她到底想没有想起来啊。
    哪知那才刚收起的红缨枪又指在他咽喉间,他听到女郎咬牙切齿地道:“把他给我丢河里!”
    啊?曹淳睁大眼,蔚明与戚远听见,只能叹气从前边过来,努力扛起还在喊‘殿下,我是小曹曹啊’的胖子,咚一声丢下河。
    他的人见主子被丢下水,忙都纷纷回身跳下水救主,却见曹淳比任人何都还要轻松的飘在江面上,望着慢慢远离的大船喃喃叨念:“殿下怎么能忘记我了。”虽然后来他长胖了,没有马能伏起他,他因此也没能当成将军。
    但他是来救她的啊,她怎么能将他丢下水呢?!
    半路杀出个曹胖子,赵暮染一行的主船也受了些损伤。工匠吊着绳索在上边修修补补,邱志带着人洗刷甲板,船舱里,宋钊已梳洗,拿着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
    河风将郎君未干披肩的发丝吹起,偶时还调皮的将书页也吹得沙沙作响。
    赵暮染也将将沐浴过,从净房走出来时,就看到青年在那看书,时不时还咳嗽两声。只是他侧脸逆着光,未能让人看清神色。
    她想到那个曹淳,犹豫着走上,往他身上挤了挤。
    以前只要她上前来就会圈着她,让她在腿上坐下郎君,如今纹丝不动。
    她皱眉,俏丽的五官也跟着挤在一起。
    她就直接坐到了桌案上,身子往前一横,压了他手中的书,用手肘掌着身体,托着脸看他。
    宋钊那双凤眸终于从她身上掠,不过也只是一眼,将书从她身下抽出来。赵暮染忙按住书本,屋里就响起纸张撕裂的声音。
    赵暮染:“……”
    宋钊望着手中只剩下半边的书,又咳嗽了两声。
    有些重,有些沉。
    赵暮染内疚的看着他,宋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本是淮南子所著的孤本,我让人找了五年。”
    ……五年,少女咧了咧嘴,抱歉地道:“那…我帮你重新抄一本吧。”
    郎君看着她瘪嘴的样子,心间叹口气,“好,你抄。”说罢起身要走。
    “哎,你上哪去。我有话要说!”赵暮染见他要走,一着急,直接就扑到他背后,手圈着他脖子。
    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
    宋钊被勒得往后一坠,稳住身形后又咳嗽了几声。
    “你是不是用了内劲,又牵到旧疾了。”赵暮染忙松手,转到他前面,着急地看他。
    然而郎君只是瞥了她一眼,仍默不做声往外去。
    她又急又莫名,不明白从刚才开始他情绪就怎么了,伸了手就去扯住,然后往榻上拽。宋钊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到榻边又被她一把按着坐下,她整个人就缠了上去。
    赵暮染也刚洗过发,绞得半干,她跪坐在他腿间,按着他肩膀,低头看他。墨发倾泻,几缕贴着他脸颊,整个人都将他眼前的光挡了。
    宋钊忍住将她发丝捉到手中的冲动,凤眸微垂,没有与她目光接触。
    赵暮染抿了抿唇,说:“我刚才是真没有认出曹淳来,现在是想起来了,但也不清楚他怎么会从都城跑到这来,还是说来救我的。”
    “你记起他来了?”郎君终于开了口,只是语气并不太好。
    她闻言拧眉,听出他的不高兴:“我只有小时候跟他有来往,还是胡闹打群架的时候,好像也就三四回吧。我父王请宴,总会有一群小郎君跟着过府来玩,然后又是前后胡同的,估计是这样才当玩伴玩了几回。”
    “倒是记得挺清楚。”宋钊十指闭拢,藏在宽袖下。
    “你别这样说话啊,你是在生气吗?你到底在气什么,小时候说的话哪里算话嘛……”赵暮染被他阴阳怪调闹得真没辙了,抱着他脖子,低头在他唇上啃一口。
    “你小时候说的话都不算?”
    “嗯,小时候说的当然不算!童言无忌啊!”难道她现在真会让那曹淳当郡马不成?
    宋钊脸上神色换上一副了然,“原来是都不算数,所以你能许一个又一个。”语气刺刺的。
    赵暮染一怔,什么许一个又一个?
    她还跟谁许什么了?
    可还没让她想明白,宋钊已经将她从腿间抱下来,让她自己坐在榻上,再度往外去。
    他边走,边低咳,脸色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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