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蔚明看清凶器:……
    郡主居然没握住枪?!
    ——肯定是幻觉。
    赵暮染就感觉到一直注视她的那道目光似乎烧灼了起来,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昨夜的情形,手心似乎也在发烫,被她负在身后。
    宋钊看着笑了出声。
    很轻,混夹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赵暮染却还是清晰听见了。面对千军万马都没退怯的她,居然有要落跑的冲动。
    唇角翘起的郎君走到她身后,拾起那份量不轻的长枪,亲手帮她背到身后。借着此时的彼此相近,他弯了腰,在她耳边说:“你别不自在,我也从来没有过。”没有过那种让他如蚁噬,却酥麻愉悦的经历。
    宋钊说完便退开。
    赵暮染斗笠下的脸霎时通红,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我去父王那看看。”
    还是落荒而逃了。
    宋钊没忍住抵拳低笑,会害羞的赵暮染,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可爱。
    **
    山林越往深处走越岖崎,众人一脚深一脚浅,披着蓑衣亦抵挡不住雨水的寒意,身上的衣裳慢慢被湿意渗透。和着汗水,黏黏糊糊贴在肌肤上。
    赵暮染扯了扯襟口,侧头看到宋钊稳稳跟在身后,她心头微宽,对初遇他时那种孱弱有所改观。他身体似乎就像他所说,只要旧疾不犯的时候,与常人无碍。或者比常人体力还要更好些。
    能在山林中跟着他们疾行,就十分出色了。想着,心头居然有丝窃喜,她眼光哪有她父王想的差。
    箭步如飞的安王亦发现了宋钊体能不错,见女儿频频回头,心头对宋钊那点赞赏全部消散,突然往身后喊了句:“加快速度!”
    整个队列顿时步调变快,宋钊的身形就被许多士兵越过。
    安王瞧着淹没在人群的青年,冷哼一声,还以为他真多大本事呢。
    可他想法还没落下,就见一道身影穿过士兵,又不紧不慢跟回在了他女儿身后。
    安王:……
    脸有点疼。
    还没得瑟完就被打脸的安王心间郁郁,扭了头只看前方,眼中那分轻视散去,目光微厉。
    那臭小子,果然表里不一。
    雨势不减,天地间都朦胧一片。庆州军安安静静在林间穿梭,大半日的路程中途只停了三回,喝口水啃口干粮又再度出发,到目的地时离原定计划还早了小半时辰。
    下了整日的雨也终于收敛,化作细丝飘落,如棉絮一般。
    士兵们就地取材,削了树枝,扯开雨布搭就一批避雨的地方。
    宋钊与赵暮染跟着安王在简单的帐营内,安王对着舆图与闵槐低语,是在确定进攻路线。
    离此处不足二十里的地方就是此番要攻陷之地。
    那是一处被僻开凹陷地,极隐秘,建有寨落。
    安王知道此处也是偶然。
    那阵子边陲安静,夏国怂在窝里,他从边陲回来兴起就跑到这山林狩猎,顺带熟悉地势。不知不觉就越过了渭州界,意外发现林间居然有人活动的踪迹。
    他就带着几位副将一路追踪,见到了这规模不小的地方。
    一开始,他以为是匪窝,又不是他所管辖的地界,便兴致缺缺不想管了。哪知却是看见穿着本朝士兵制服的人自寨中而出,让他起了疑。
    后来多番探听,他才知道这居然是镇守渭州的薛冲一支兵,数约莫过千,在林间砍砍伐伐,不知道搞什么。
    碍于不想打草惊蛇,安王就没让手下过于深入探查,只是记住了这个事。
    后来,从庆州界开始传有匪贼,不少村庄都被掠抢。他派人调查,并没有发现传言中那样的事,可谣言却传越烈,亦有近边界村庄的害怕而躲牵进城。他只是稍作想便知这是有人故意在散播,意途动摇庆州人心。
    这种下三滥手段,他本不欲理睬,哪知前两天传来了皇帝要给女儿赐婚的消息。在眼前的局势中,他首先便是想到这离庆州极近的寨落,极大可能成为隐患。
    特别是他不清楚这里面都是在做什么。
    所以他便发了狠,管他薛冲是不是得了旨意趁赐婚的要作妖,准备先下手为强,把这座山占了肯定没差。
    如果皇帝要怪责下来,他倒打一耙,说山里这批是抢了他地界的土匪,皇帝再气也奈何不了他。何况他和薛冲也是两两相厌,那些流言更是和薛冲脱不了干系。
    就是趁机要弄他又怎滴了!
    难道那薛王八还敢真伸头咬他一口?安王想得怒意起,心间冷笑。
    他哪里是那么好算计的!
    闵副将一众感觉到他身上变凌厉的气势,相视一眼,亦摩拳擦掌。
    到入夜时分,雨终于收了,乌云被风吹散,慢慢显出月光。
    整个休整的营帐寂静,偶时响起换岗下来的士兵呼噜声。
    赵暮染抱着红缨枪靠在树墩前熟睡,宋钊在暗夜睁开眼,安静坐起身。
    他环视一圈,安王在不远处的帐中,闵副将闭目守在他身边,两人应该是浅眠。周边有值夜的侍卫来回巡视。
    他就抬头看了看天色,视线最后落在眉宇舒展的少女面容上。
    月华轻纱一般照在她脸上,将她俏丽的五官映得越发精致,肌肤莹玉生辉。可他知道,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子,曾经历过血腥的战争,见过外人所不知的残酷。
    这些年,他小心翼翼,连打听不都敢,如今回想起来心头就是一片沉重。如若他能早些知道这些,他一定会更早出现在她跟前。
    视她若珍宝,决不让她面对危险。
    宋钊想着,心间发厉,动作极轻移到她身边,只静静看她。好大会,他神色决然,借着夜色没有惊动任何人远离了营地。
    赵暮染是被安王叫醒的。
    她昨夜整宿未眠,白日体力精力消耗巨大,竟是睡得无比香甜。
    安王见她迷迷瞪瞪睁开眼,伸手去揉了揉她头发,“该出发了,到了前边,你守着林中不必现身。”
    赵暮染这才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四周看了几眼,见着士兵们身上除了武器,连水囊都卸下了。
    是作战的准备。
    她正欲点头应好,突然间反应过来缺了什么。
    她又四处看了一眼,没有找到她想见的人。
    “不必要找了。”安王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
    赵暮染猛地抬头,看到自家父王严肃的表情,她心惊得眼皮都在跳动。
    安王朝神色一僵的女儿道:“所有人都没有见到他。”说着,唇角掀起了讥讽的弧度,视线落在远处依稀露出轮廓的寨落。
    赵暮染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远处,旋即闭了闭眼道:“您一口应下,允他随军,用意是在此?”
    一场试探……
    第10章 诱饵(捉虫)
    月华如纱,树影重重,寂静的山林仍湿气弥漫。
    赵暮染沉默地跟在安王身边,步步谨慎往目地的行进。
    其间,安王几次回头,借着月色看到少女脸上近乎冷漠的神色。
    她每回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安王就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父女俩极有默契地放缓脚步。
    “吾儿何患无夫。”安王朝她轻声说。
    赵暮染似乎笑了一下,语气淡淡地:“您这是要开解我吗?”
    “此事把你也算在里面,并非得已。不就是怕你真被人哄了去。”
    “哄了去?”赵暮染撇唇,“那你就算计自己女儿,让她淋着雨,跑那么远的路,然后看自己选的人会做出什么戳心窝子的事?父王,究竟是谁在哄我。”为了试探杨君毅,还特意在他面前吩咐让她也进山的事。
    把她当什么了。
    诱饵吗?
    不管郎君目的如何,赵暮染光想到这层就不爽。
    安王被她把心思赤裸裸地说出来,嘿嘿笑了声,却是一点也不觉得惭愧。他理直气状:“不叫你亲眼看看男人心黑起来有多坏,你哪里会信。”
    “那谢谢您了,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少女不急不缓噎了回去,安王顿了顿,感觉把自己也给骂里面了。
    但他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啊。
    安王委屈地想。他女儿自打十岁起就混在军营,儿郞们是见得不少,但那些都算是心思单纯的。虽说成亲是权宜之计,可也总得找个放心的,像那个表里不一的臭小子,一看就满肚子花花肠子。
    偏他算漏了女儿的心思,似乎是真挺喜欢那臭小子。
    安王默了会,也不愿一直戳女儿心窝,主要也怕把她戳急了,炸毛了还不好顺。转而道:“我说,你真觉得喜欢,为父帮你抓回来,打断腿。量他以后也不会再敢动歪心思了。”
    一口恶霸语气的爹叫赵暮染很无语。她看了看远处模糊地灯光,心中估算着距离:“您就认定他是叛变了,去通风报信了?”
    “不若还有假?他小子估计也没想到家书会落在我手中。”那封家书内容不多,都是长辈寄语,却是叫信封上的‘送达薛府’四字露了端倪。
    渭州姓薛的人不少,薛冲是其中一个,让安王确认的是那信封上方还有个小记号。
    那是薛冲府上管事收到来往信件后,分派送往薛府各主子时做的辨认记号,薛府规矩送往外院的信笺都用朱砂点上一点。
    就那一个小点,已足够说明杨君毅识得薛冲,并曾在他府邸曾落脚。那封信经过薛家管事手才转递到他手上的。
    家书?
    赵暮染闻言却是脚步一顿,杏眸沉沉盯着父亲问:“什么家书?”
    安王得意一时嘴快,心中暗喊了声糟,少女已明白他干了什么事,冷哼道:“父王果然手眼通天,手段过人。真是谁人也防不住。”她说着,视线冷冷扫过前方那个办事不力的身影,恨铁不成钢。居然让人中途截胡了都不知道。
    前方蔚明就突然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疑惑地想,是起风了吗?
    事情暴露,安王心里默默为女儿的属下祈祷,正了脸色说:“那封家书暴露他识得薛冲,如今又中途落跑,我猜忌他去通风报信再合情合理不过。”
    听着他的决断,赵暮染又沉默了下去,目光远眺,两日前和宋钊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她说‘往后若你也有所隐瞒,我们就扯平了’,这个往后似乎来得太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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