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震怒。心血一下就上头了,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就算学了几日医术, 可先不说那三脚猫能不能治得了陆小公子,她当众割了一个外男的裤子, 单这点而言,今后流言涌起来, 就够她喝一壶的。
    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伯爷那里知道了吗?”陈氏现在关心的是这个。
    吴嬷嬷想了想:“老夫人,这事儿奴婢都知道了, 伯爷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就算伯爷身边没人多嘴,可府里不还有个……夫人在嘛,夫人能放这事儿在肚子里不说?”
    陈氏也觉得不可能, 自从上回沈家来讨嫁妆的事情之后,秦氏对青竹恨之入骨,这回青竹犯了错,秦氏怎么可能放过她。
    “派人去伯爷身边盯着点,喊了青竹,咱们就先回吧。”
    陈氏对吴嬷嬷吩咐之后,再次转身去了大陈氏的院儿,她要早走,还得跟寿星说一声才行,原不该如此,奈何家里要出事儿。
    大陈氏心里也烦着,听陈氏说了事儿,便不留她,让她早些回去,叮嘱着要把青竹看顾好,万不能让那个妾算计了去。
    陈氏出来,吴嬷嬷喘气跑来:“老夫人,伯爷和夫人,还有公子小姐们全都已经回去了,跟国公招呼一声就走了,走的挺急的,只留老刘他们几个在外候着您。”
    心念一转,陈氏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定是秦氏以此为由,在伯爷面前告了青竹一状,伯爷糊涂,又对青竹怀恨在心,哪里有不处置的道理,急急忙忙的回去,都没来跟她说一声,摆明了不想让她早回去干涉。
    “快回去。”
    **
    那边陈氏从国公府赶回来,这边青竹已经被带回顾家。
    厅里,顾知远怒不可遏的拍桌子,指着顾青竹怒道:“我们顾家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尽了!你还知道不知道你是个姑娘家,如今传出那样有辱家风的传言,你让我顾家今后怎么做人?”
    顾青竹往嘴角勾着笑的秦氏望去一眼,秦氏挑衅般对她扬眉,顾青竹收回目光,鼻眼观心,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或者说,她并不想在顾知远面前辩解什么,他由来便是如此,对沈氏及沈氏留下来的孩子哪儿看都不满意,沈氏将顾家打理的有声有色,他看不到,满眼皆是沈氏的市侩,不如他的宠妾有才气。
    连带对沈氏的两个孩子,顾青竹和顾青学都是如此,她们想要获得顾知远的信任和赞赏,必须付出比顾衡之,顾玉瑶他们更多的努力才行,而且要在顾知远面前低眉顺眼,言听计从,这样才能满足顾知远那病态的自尊。
    若是上一世,顾青竹还愿意为自己辩驳两句,只是现在嘛,可没那个兴致了。
    “伯爷消消气,二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做错了也是难免。只是这回确实太鲁莽了,要知道那个受伤的是首辅陆大人家的嫡长孙陆小公子,寻常人遇到这种事,躲避还来不及,二小姐倒好,上赶着去露脸,殊不知这样的脸是她可以露的吗?若是陆小公子因此而有个好歹,陆家又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呢,回头陆大人把这笔帐记到伯爷您头上,那伯爷您不就太冤枉了。”
    秦氏是挑起事端的一把好手,几句话的功夫就切中顾知远的要点,她知道顾知远软肋在哪里,也明白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顾知远最重礼教,上下尊卑看的极为重要,平日里就算遇到个比他大半级的,也会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如果顾青竹只是自己作风有问题,顶多让顾知远骂一顿,不会怎么着,可这回顾青竹惹上的是首辅大人家的小公子,秦氏故意把事情往严重了说,就是要让顾知远下狠心惩治。
    果然顾知远听后,瞬间就爆炸了,拿了墙上挂的家法就要对顾青竹动手,顾青学拦在顾青竹面前,主动给认错:“爹,姐姐知道错了,您别打她。”
    顾玉瑶从旁点火:“知道错什么呀?知道错她还会给家里惹祸吗?”
    顾青学怒目瞪她,顾玉瑶看着他们这样,只觉得解气极了,顾青学还想在说什么,被顾青竹拉到旁边,顾青竹迎着顾知远的家法上前,冷哼嘲讽道:
    “我没做错,我是个大夫,救人治病是应该的,至于有没有给顾家招祸,就凭她们三言两语能下结论吗?爹,我真是要劝你一句,人可以没本事,但不能是非不分,披着一层羊羔的皮就能掩盖她是狐狸的事实吗?”
    顾青竹这番话一骂就骂了两个,说顾知远没本事的同时,又说秦氏是狐狸。
    把两个人都得罪了,顾知远气的鼻孔几乎都要冒烟了,秦氏也是恨得咬牙切齿,顾青竹继续厉声道:
    “爹你想想清楚再打不迟!她们要你打我存的是什么心?我娘的嫁妆我刚要回来,要你失手把我给打死了,知道的说你教训孩子做人,不知道该说你谋财害命了。到时候外人该怎么说你?你一直说,新夫人是个读书人,知书达理,可她遇到这事儿不是先顾及的顾家颜面,而是巴不得将事情闹大,她只想看到你教训我,却不想要顾家好。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会做的事儿吗?”
    顾知远有些犹豫,往旁边秦氏看了一眼,手里的家法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扔到地上:“把她给我关到柴房去。不许送饭,不许送水,饿她个三天三夜再说!”
    说完这话,顾知远就怒极去了内间。顾青竹与秦氏对望一眼后,便转身出去。
    顾玉瑶拉住秦氏的胳膊,兴奋的一阵猛晃,被秦氏瞪了一眼才消停下去。
    顾青学跟着顾青竹到了柴房,等房门上锁之后,才小声对顾青竹道:“姐,你明知道是那个女人挑唆的,你干嘛还跟爹硬顶,这不是自讨苦吃嘛。这下可怎么办?不过你放心,待会儿我就给你送吃的来,我看谁敢拦我。”
    站在栅栏门后的顾青竹颇为感动,笑道:“你有这份心,姐姐就知足了,从前我想与你说道理,可又怕你听不进去,现在你自己看见了,今后得掂量着,不能再冲动了,该学的学,该做的做,爹那里咱们是依靠不上的,得自己上进才行。”
    顾青学抓住顾青竹的手:“我知道了姐姐,我从前糊涂,今后不会了。”顿了顿又问:“可如今咱们该怎么办,真的要在柴房里待三天啊?”
    顾青竹勾唇一笑:“放心吧,过不了夜的,等祖母回来就成了。”
    顾青竹一语点醒梦中人,顾青学明白过来,一击掌:“对啊,还有祖母呢。瞧我这脑子,一着急就什么都给忘了,祖母断不会不管的。”
    在门边找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下,让顾青学回去,他却不肯,非要留下来陪她,顾青竹拗不过,从栅栏门里伸出一只手,与顾青学握住,看着醒悟过来的弟弟,顾青竹心中别提多欣慰了,上一世他开窍较晚,办了不少糊涂事,这一世定能有个不同的未来。
    姐弟俩依靠着们并肩而坐,顾青学与顾青竹说着小时候的事儿,有些顾青竹能记得,有些就记不得了,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虽然有些狼狈和意外,却能让姐弟俩敞开心扉,怎么说都是值得的。
    **
    陈氏回府,听说顾青竹给关进了柴房,当即就把顾知远给喊了过来,让顾知远放人,可顾知远被秦氏一番洗脑,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劲儿的咬定了顾青竹丢了顾家的脸,要给顾家招惹灾祸。
    “娘,这事儿您就别管了,儿子自有分寸。”
    陈氏气急:“你有什么分寸?还不是听信了你那个新夫人的话?她的话是片面之词,做人不可偏听偏信,你读书读书,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两人正发生争吵,门房老刘就过来回禀了:“老夫人,伯爷,外头有陆家的人找来了。要见伯爷和老夫人呢。”
    顾知远一听,立刻弹起身来:“娘,您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陆家这就来找茬儿了。”
    陈氏眉头蹙起,对外老刘问道:“陆家什么人来了,他们可有说来干什么的?”
    “回老夫人,陆家的老管家来的,拿了好些个谢礼,说是要谢谢二姑娘的救命之恩。”院子里头回事的老刘如是说。
    顾知远急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等等,你说什么?陆家是拿着谢礼来的?”声音中透着极度不敢相信。
    第40章
    陆家的老管家几乎一路敲锣打鼓着进了安平巷。礼品铺满了顾家门外的台阶, 顾家的几个管事开了中门让其进来,礼品被一箱箱抬到了厅外的院子里, 老夫人陈氏和顾知远在厅里等着陆家老管家, 老管家一进门就给两人请安。
    “老奴给老夫人和伯爷请安, 奉了我家老夫人之命前来。今日在安国公府, 我家小公子顽皮,不幸被压在戏台下, 腿骨受了伤,幸亏府上二小姐救治得当, 尽早把扎入骨节里的碎木给清理掉,使得我家小公子得以保全一条腿, 我家老夫人最疼小公子, 听说了二小姐救人的事儿, 赶紧命老奴携礼道谢来。”
    这老管家将来意说明,顾知远的脸色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没搞错吧,当真是青竹救了小公子?”
    陆家老管家畅然一笑:“伯爷, 这救命之恩如何会搞错,今日在国公府那么多人都瞧见二小姐医治我家小公子,我家小公子也认得二小姐, 千叮万嘱老奴,说见了二小姐,得替他行个大礼。”
    顾知远见他不像说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他原本担心青竹治坏了陆家小公子,给顾家惹祸,没想到她不仅没惹祸,还立了个功,这事儿怎么说的。
    “哦,老夫人和小公子客气了,大礼就不必了,她一个小孩儿受不住您的礼。”顾知远知道没惹祸,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开朗许多。
    老管家不强求,只要心意到了便成。
    将礼品奉上之后,老管家再次道谢,然后告辞。
    看着满院子的礼物,顾知远往陈氏看了一眼,只见陈氏没好气的盯着自己,顿觉有错,赔了个笑脸:“母亲息怒,我,我这就让人把青竹放出来。”
    喊进来吴嬷嬷,让她赶紧到柴房放人去了。
    “你呀。”陈氏走到顾知远身前,指着他道:“就是冲动,糊涂。事情没有定论前,受人挑唆,错怪了孩子。”
    顾知远被说了也不敢顶撞,心里确实有点过意不去,早知道就不那么着急下结论了,这下好了,结论不过下了一个时辰,事情就发生逆转。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会那样生气呢?
    **
    顾青学听见有脚步声来,立刻戒备起来,见是吴嬷嬷,面上一喜,对顾青竹道:“姐,祖母来救我们了。”
    顾青竹也从门内站了起来,柴房院门看守的人连同吴嬷嬷一同进来,将柴房的门给打开了,吴嬷嬷拉着顾青竹的手,感触良多:“小姐受苦了。”
    顾青竹摇头:“我没事。”
    “吴嬷嬷,我们等你好长时间了,是祖母让您来的吗?”
    顾青学喜笑颜开,一扫阴霾。
    “是伯爷让奴婢来的。”吴嬷嬷也是高兴,真没想到二小姐这样有福,原以为她学医术就遇到陆家小公子,这下要坏菜了,没想到居然真有这份本领。
    见他们姐弟面露不解,吴嬷嬷拉着他们出去,边走边说:“陆家派人来了,说陆家小公子的伤多亏了二小姐及时救治,才挽回了陆小公子的一条腿,陆老夫人高兴,就让管家带了好些个礼物来府上了。”
    顾青竹心中纳闷,却也没说什么,但顾青学就忍不住了,惊讶至极:“嬷嬷你说陆家来人跟姐姐道谢,姐姐把陆家小公子的腿治好了?”
    “可不是嘛。”吴嬷嬷转向顾青竹:“二小姐,您这医术跟谁学的,可了不得呢。”
    顾青竹笑了笑:“就是仁恩堂的卢大夫啊。”
    心里说了句抱歉,当初她之所以会去仁恩堂,原因也是这个,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她真有本事把人救活,可到底说不清来处,但是这样她有了个名义上的师父,别人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名师出高徒,历来都是佳谈。
    去了松鹤园,陈氏和顾知远都在,顾知远瞧见顾青竹两姐弟,低下了头,两人行礼后,陈氏让顾青竹坐到她身边去。
    “没事吧。”
    顾青竹精神的摇头:“没事儿!学弟陪我到现在。”
    见两姐弟重归于好,陈氏欣慰,往顾知远看去,说道:“孩子们来了,你不是要说什么的?”
    顾知远干咳一声:“这个……这次的事情,是为父鲁莽了。”说完这话,顾知远就做好了被顾青竹奚落的准备,然顾青竹只是大度一笑:
    “爹也是急火攻心,我与学弟都知道的。”
    顾知远有些讶异顾青竹的反应,原以为她会冷嘲热讽一番,没想到竟顾全了他的颜面,心中愧疚加深。
    ***
    秦氏和顾玉瑶正在西芩园中吃果子,母女二人短短一个时辰里,无数次提起顾青竹吃瘪时的样子,高兴的笑声屡屡传出,顾玉瑶笑的花枝乱颤,怎么都止不住。
    “娘,也不知道饿三天是什么感觉,看那不可一世的二小姐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
    秦氏心情更美,跟女儿对视几眼:“三天以后,我给她送碗稀粥去,到时候别说我这个继母对她不好。”
    母女二人正高兴着,王嫂子进来了:“夫人,那陆家来人了。”
    秦氏面上一喜:“这么快就找来了?伯爷知道了吗?”
    王嫂子见夫人这么高兴,就知道她误会了,不敢耽搁,赶紧说:“知道了,陆家的人都走了。是来送礼的,说咱们二小姐救了陆小公子的命,陆家老夫人让管家带礼物上门感谢来了。老夫人和伯爷在松鹤园见得他,二小姐也从柴房出来了。”
    秦氏和顾玉瑶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感觉王嫂子说的是她们听不懂的话般,久久都没什么反应。
    “夫人。”王嫂子轻唤。
    秦氏回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果子,哪里还有心思吃,直接砸在门上,稀巴烂,一如她此刻的好心情。
    顾玉瑶也是气的直跺脚,这叫什么事儿嘛。
    ***
    顾青竹回到琼华院,坐在澡盆里,红渠给她撒了花瓣和柚子叶,说是要给她去去晦气。顾青竹拗不过她,只好从命。
    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顾青竹有些昏昏欲睡,今天一天发生了挺多事情,最让她料想不到的就是陆家会派人来送礼道谢了。
    陆小公子的腿虽有她一点功劳,但陆家也不至于那样仓促派人过来道谢,就好像知道她被顾知远关在柴房,特意来解救她似的。
    带着满肚子疑问,配合红渠洗了一个香喷喷的花瓣澡,然后早早的就睡了。
    十月的夜晚微微有些凉。顾青竹不喜闷热,睡觉总喜欢开着半扇窗,她睡在二层小楼上,所以开窗也没什么。
    月光自半开的窗棂后倾洒而入,透着莹白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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