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琉脆脆地开口:“孙儿听说皇叔娶亲,便好奇是哪家的姑娘。之前一直无缘得见,那日恰逢着百花宴,按捺不住就去找王妃了。”
    顾霜心中一笑。这位小皇帝还真是会察言观色。在母后面前说话便是一副单纯可爱的模样,丝毫不似在萧彻面前的老成持重。
    太皇太后听着皇帝看似幼稚的话语,眸光一闪,也不戳破,只笑容隐约淡了些。
    “小霜是你的皇婶,你总该见一见的。”
    萧琉微笑,露出两颗虎牙,显得很是可爱。
    韩素不想插手小辈的事情,扫了一眼顾霜,见她面色无异,举止若定,心中暗自点头,对她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也不再为难这两位,闲谈了几句便让他们离开了。只是——闲谈之余韩素总会有意无意地往顾霜的小腹上看,这般明显的暗示在场之人几乎都明白了。
    可她昨日月事才停。顾霜有些难为情,好像辜负了什么一样。至于孩子,她之前虽想过儿女绕膝的情景,可如今她才十六岁,有时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该如何照顾另一个甚至很多个新的生命呢?
    还有,当初萧彻便提过延绵后代的事情,如今看母后的意思是希望她能生一个,那他呢?好像自十方观之后他们就再未聊到这个话题。
    他也如母后一般期待吗?纵然心思玲珑,可于此事上,她却常常迟钝得可怕。
    萧琉一直跟在她身边,见她神情恍惚的模样自是心中有数。可他以为,她这般聪明的女子,不该在此事上纠结才是,遂打破平静。
    “先皇还未及冠便有了朕,如今皇叔已至而立,皇祖母作为长辈,总是免不了提醒的。”却并非真正的催促。
    顾霜回神,略一思索便知他背后所言,笑了笑:“多谢陛下。”
    萧琉微微侧了侧头,有了些小孩模样:“王妃的孩子应当会很幸运吧。”
    顾霜一怔,低头瞧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见他眸中的向往渐渐浮了起来,玉瓷般的小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粉透可爱。
    “他会有疼他的娘亲,还会有一个英雄的父亲。”
    半晌,顾霜才给出一个坑坑巴巴的安慰:“陛下也有的。”
    萧琉不作回答,只是将头复又摆正,面上呈现出严肃与认真。
    “朕上回说过的事情,王妃没有忘记吧。”
    顾霜垂眸:“此事臣妇自是不敢忘记的。只是,”复又抬眼,直直看着他,“陛下可否给臣妇一个方向?一昧的守成想必总会有疏漏之处。”
    她目前能做的不过就是让轻衣尽量待在府中,若需出门便一定跟在她的身旁。可摄政王府并非铁桶,若是有心,总会有旁人混入。她如今又暂时无法借助萧彻的力量,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来还是他思虑不善,萧琉默了默,问道:“沈医女如今对王妃婢女的病症了解多少?”
    “可保无虞,但无法根治。”
    “那么,”萧琉看着她,目光中快速闪过一道光亮,“王妃的婢女暂时还是安全的。”
    “王爷,摄政王府秦昇求见。”
    萧彻从一片公文中抬头,眸光平板无波:“让他进来。”
    秦昇保持着正常步速走进了议政殿。
    萧彻听到他的脚步声,目光虽依旧停留在公文,可却未移动半分:“何事?”
    秦昇敛去眸中深色,恭敬道:“回禀王爷,吩咐的两件事皆已有了结果。”
    ☆、玲珑骰子安红豆(11)
    “陛下,明日便是沈医女的休沐日了。”小太监穆东提醒道。
    萧琉动了动胳膊,穆东立刻上去不轻不重地替他捏着,耐心等着指示。
    可萧却摇摇头,言语间带着力不从心:“朕还是小了些——”不知为何突然发出一声低叹,“最近将这些事情都放一放吧。”
    穆东微微诧异地抬了抬眼,又很快克制地垂下。
    萧琉将胳膊放下,穆东顺势站回原位。
    小皇帝见他一脸乖觉,笑了笑:“朕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厉害。何况之前与王妃的见面已有些逾越了。安心等候一段时间吧。”
    穆东听出其中的安抚,连忙跪道:“奴才谢陛下。”
    萧琉一笑,继续埋头阅读奏折。穆东却意外地没有自行起来,站在一旁。
    萧琉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何事?”
    穆东仔细想了想,以为还是应该让陛下知道。可终究是为数不多知晓陛下心思的人,此番说了出来,还不知会有何结果。
    萧琉很少见他这般拖拖拉拉不好开口的模样,心思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发白,虽力图使声音平稳,却依旧有着波动。
    “究竟何事?”
    穆东低垂着头,眼神只敢落在面前的地砖上。
    “奴才听说,赵府要招纳佳婿了。”
    顾霜将饭菜亲自端进书房,在外间将菜布好,这才施施然走进里间,依在门框上,浅笑着望着萧彻。
    萧彻在布菜时就知道她进来了,也没了看公文的心思,只一心候着她。但此番她进来后却未直接到他身旁,倒是和前几日有所不同。
    正想抬头,忽然意识到她正望着自己,虽极想看到她此刻的神情,可仍旧按捺住心情,装模作样地翻看公文。
    顾霜见他翻阅的姿势不似方才自然,便知他早已觉察自己的到来,却不知他为何不理她。是以好好想了想近日来是否有得罪过他,唔……可是除了那日因请安之外,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顺着他的呀,虽然,呃,是迫于武力镇压。
    莫非是因为之前和皇帝密聊之事?可她不是都好好安慰了吗?况且那都多久了。她狐疑地盯着他,她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小心眼?
    还是——眼珠一转,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继续靠着门框专注地看着萧彻。
    萧彻这次被她有意为之的注视瞧得破了功,一把将公文扔下,抬头就见自家夫人正风姿绰约地立在那里,小嘴微微抿着,笑着的桃花眼像呈了一湖星光。
    他大步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揽到怀里,亲着她的眼睛:“今日怎么立在这里?”见她不自觉地开始害羞,忍不住促狭道,“为夫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不能够说出来,便拉着他的手,转身向外间走去:“今日我做了别的菜呢。你要不要尝尝?”
    萧彻见她转移话题,也识趣地不再继续。毕竟刚才的小游戏,是他输了不是吗?
    用膳时,顾霜很少说话,只偶尔替他布些菜。
    萧彻瞧着她这般和自己笑笑闹闹,眸中渐渐生出一抹复杂来。
    那人他已经找到,性情倒是和以往一般,可却丝毫看不出他是否知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另外还有南国使团,到时三人若是见面,萧彻皱皱眉,复又看着顾霜,不知她将是何反应。
    不如,挑菜的手一顿,让他们父女先见上一面?
    可若是……还是不妥。
    “夫君?”顾霜疑惑地唤着他,语气里夹杂着担心,“是饭菜不合胃口吗?”怎么今日一顿饭吃下来,夫君的表情有些古怪?
    萧彻连忙挑了一块鱼肉放至碗中:“饭菜做得很好,夫人不必多虑,不过是朝堂上的事情罢了。”
    顾霜隐约觉得奇怪,具体的却又说不清,瞧了他几眼便继续安静地吃饭了。
    萧彻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顺便感慨道,他在夫人面前是越来越不会撒谎了。
    只是,与夫人牵扯的事情实在太多,还是一件一件慢慢来吧。
    沈昙穿着麻衣,带着草帽,背着竹篓,手里撑着细棍小心走着,见到有用的草药便顺手放进竹篓,可放了许多也未找到她想要的。
    “那位大哥说得确实是这里呀。”纳闷地自言自语,转身准备再走一遍,却见几个男人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沈昙下意识就想跑,可惜还未挪步就被他们团团围住,忙道:“几位壮士,我不过是一个山中农女,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领头的男人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咦?怎的你不是沈医女?”
    沈昙见他们穿着像是家丁的衣服,一边寻思自己是否曾把谁治死过,一边询问:“你们找她做什么?”
    “我们是摄政王府的家丁,是秦总管让我们过来护着医女安全的。”
    摄政王府?沈昙愣了愣,约莫猜到了缘故,想了想:“你们有信物吗?”
    男人疑惑地瞧着她:“我们的信物是给沈医女看的,你是吗?”
    这摄政王府的人看着粗蛮,可这脑子也不是外表所见的那么不好使嘛。
    沈昙在心中一哂,干脆道:“我就是。你拿给我吧。”
    男人更是疑惑:“那你方才怎么说你是农女?”
    沈昙:“……”
    一番了解后,沈昙得知这几人乃是摄政王府的护卫,领头的男子叫熊二,其余几位的名字同他一般,都是姓氏加数字,分别为陈六、冯七,邢九。
    “你们的名字该不会是王爷起的吧。”
    熊二摇头:“王爷哪儿有那么多的闲工夫,这是秦总管起的,说是好记。”
    沈昙嘴角抽了抽,王府护卫少说也有百来个,这数字能叫好记?秦总管不愧是王爷身边第一得力之人,连这粗暴的风格都学了个九成九。
    熊二让沈昙把竹篓给他们,说是几个男人还让一个女人辛苦,太不是东西了。说得沈昙不好矜持,再抽抽眼角,将东西递给了他们。
    “医女在找些什么?在下冯七,懂些药材,兴许能帮上忙。”
    沈昙将目光转向说话的冯七,见他在几人中生的算是斯文,且那双手看着确像是曾经行过医的,便道:“前几日我无意得知此处长了一种新的草药,高约一至两尺,开蓝色筒状钟形花,能让断骨在三日内愈合,生肌愈骨之力极强,便想着来找找。”
    冯七眸光微闪:“听这形容,倒像是龙胆草。可龙胆草一般用于内服,且只有清热燥湿、泻肝定惊的作用。会不会是……有人以讹传讹?”
    沈昙摇头:“我先前也是这般认为,可后来亲自查验了病人的伤势,确如他所言。那是一位猎户,上山打猎时不慎摔断了腿,因年少时在药堂里跑过腿,便找了几味止血的药擦了擦,可收效甚微。无意间瞧见了一味在山里从未见过的,便死马当活马医,揉碎了直接抹在伤口处,没想到第二日腿便能动了,待他在山上挨过三日后,断骨完好如初。”
    冯七似是有些疑惑:“若是真事,那便是大事一桩,为何却鲜少听到风声?”
    沈昙将目光移到面前的路上,眸光带笑:“山野粗鄙,我们相信,不代表谁都会相信。”瞥了身边的冯七一眼,见糊弄不了,又淡淡补道,“是我希望那位大哥可以暂时不要再将此事说出去。毕竟,谁先找到谁就拥有了命名权。”
    冯七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沈昙心中好笑,却无甚工夫继续就此事闲扯,将思路再次转到药草上——为何她苦寻多次仍无法找到?难道是那人骗了她?可看着是个淳朴的山野猎户,哪来那么多的心思?
    又或许,这草药只得了那么几棵?可猎户说当时还剩下了两株。莫非,是这草药如昙花一般存在的时间很短吗?还是这草药自己长了翅膀?
    等等!
    沈昙忽然想到什么,瞳孔一缩,对着护卫,表情严肃:“不知几位可否随我下崖一趟?”
    萧彻正啃着夫人的脖子,听见她嘟嘟囔囔的声音,忍不住又吻上她的嘴巴,将细碎的呢喃统统咽下。
    顾霜皱皱眉,眼睛却依旧闭着,说出的话也因气息不稳显得断断续续:“夫,夫君,我想,睡,睡觉了。”
    萧彻最后轻啄一下她的嘴唇,躺到一侧后将她搂至怀中。
    顾霜将手轻轻握成拳放在胸口,膝盖微微弯曲,这才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静地入睡。
    萧彻瞧着她的动作,皱了皱眉。他曾在她熟睡的时候试着将她的拳头打开,可很快就会再度合上,膝盖亦是如此,好像这些动作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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