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漓颇为满意的笑了,将帕子塞到恪太妃手中去,温声道:“既然如此,待会儿本宫便叫人送账本儿过去,太妃想办法,将其中亏空填起来吧。”
    “您可别觉得多——那不是填补亏空,而是在买儿孙的命,值当的很。”
    恪太妃擦泪的手都在抖,面上妆容也哭花了,可在这位皇后面前,却也得小心翼翼的挤出笑容来,看起来说不出的狼狈:“我明白的,娘娘只管宽心便是……”
    青漓极温柔的拍拍她的手,叮嘱道:“太妃回宫之后,便收拾东西,往七王府上去住吧,上了年纪,总该离着儿孙近些,这才方便呀。”
    恪太妃被这位年轻皇后吓得胆子都要破了,自然是不敢不应,想都不想,便点头应了。
    青漓心满意足的靠回椅背,顺势往口里塞了一只话梅:“既然如此,本宫便不留太妃了,您走好,路上仔细些。”
    恪太妃只瞧见皇后极漂亮的唇一张一合,连具体是说了什么都未曾听清,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她终于可以走了!
    忙不迭的向皇后一施礼,便匆匆离去了,步伐太急,还险些摔在门槛那儿。
    莺歌目送着恪太妃远去,方才低声道:“娘娘做什么要成全她,叫她出宫去,同七王住在一起?”
    “眼不见心不烦,留着做什么?”青漓淡淡的道:“再者,她还有别的用处。”
    莺歌心下不解:“奴婢愚钝。”
    青漓并不瞒着她,含笑道:“这样的人,惯来是欺软怕硬,用来收拾人,倒也是一把好刀。”
    玉竹隐隐约约明白几分:“娘娘的意思的,七王那头……”
    “不是说过了吗?本宫是要为季斐斐找一桩好姻缘的,”青漓摸了摸自己耳畔的水晶坠子,懒洋洋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七王的王妃……已是去了好些年……”
    “她不配,”青漓唇角的笑意极冷:“喜欢做猫狗的人,就应该找个合适的位置,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块材料?”
    “还有,恪太妃既然打算出宫,由七王赡养,宫中便不必再给她份例了,将她那份匀出来,摊到沈张二位太妃那儿去吧。”
    莺歌与玉竹自是轻声应了。
    陆女官正侍立一侧,小心的瞧了皇后一会儿,终于无声的低下了头。
    或许,正是因为骨子里有一种极为相似的东西,陛下才会格外珍爱这位皇后吧。
    方才的一瞬间,陆女官心中竟隐约生出一种感觉——这位年幼的皇后,杀伐决断,心性之狠厉,其实并不逊色于陛下。
    只是在这样年幼的身体与姝绝的面容之下,那份决绝狠厉便像是海下掩藏住的庞大冰山般,极少为人察觉。
    陛下这般爱重皇后,或许,也是在她身上见到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地方吧。
    “大抵是坏了心肠,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你们可怜。”
    青漓站起身,到案上那株蝴蝶绿菊前一嗅,方才微笑道:“——本宫生了一副蛇蝎心肠,你们真不该……过来招惹的。”
    第92章 开花
    青漓正懒洋洋坐在那里的功夫, 便见皇帝过来了, 伸手摸摸她脸颊, 活像去摸一只在阳光下晒太阳的猫,边摸边道:“都打发走了?”
    “嗯,”青漓心中大感松一口气, 靠到他怀里去, 轻声道:“等二位公主成婚, 宫里头便会空出来,只留我们一家了。”
    皇帝笑了一下, 轻轻捏一下她小手,道:“你赶人家走了?”
    “怎么会,”青漓摇头笑道:“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们同几位太妃关系淡淡, 人家待我们也亲近不起来, 还不如叫她们跟着自己儿女去过活,两下里都是自在。”
    皇帝与几位太妃关系平平, 妻子既说了出来,自是不会反对,只点头道:“都依妙妙便是。”
    “还要劳烦陛下一遭, ”青漓拉着他到一侧暖炕上坐下, 道:“为七王赐一回婚。”
    皇帝笑的别有深意:“那个季家女?”
    “嗯, ”青漓答得毫无隐瞒,一副坏坏的小模样:“我就是讨厌她。”
    “那便做侧妃吧,”皇帝伸手点了点她鼻尖儿,道:“季家身份败落, 季家女自是做不成正妃的,可元城毕竟还在,季家也有那么一点儿残留的面子,许一个侧妃也没什么。”
    按惯例,皇室中男子有正妻一,侧妃二。
    当年皇帝赐婚时,只为七王定了正妃,二位侧妃皆是空置,到了现下,借着选秀的东风再度赐婚,倒也并不奇怪。
    季家已然烂了,七王娶这样一个侧妃,委实算不上什么好事,而七王好色无能的名声也传扬的极广,季斐斐嫁这样一个男人做妾,也一样不是什么幸事。
    青漓半靠在皇帝怀里,微微眯起眼睛,道:“破锅配破盖,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皇帝却并不对此点评什么,只低声问道:“恪太妃的侄女,那个赵家女,妙妙可记得吗?”
    赵家女——赵华缨?
    这样的人物青漓哪里能忘,毕竟是老乡呢。
    当初的事情过后,有了皇帝的照会,赵家连犹豫都没有,便将赵华缨送到金陵外的庵堂里去了,怕青漓这个未来皇后不高兴,还特意送了信儿往魏国公府去。
    那时候,青漓还以为赵华缨这辈子就这样了,也就不曾再打听,却不想此刻,竟听到了她的名字。
    皇帝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青漓一听便知,这个赵华缨只怕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怎么,她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赵家将她送到京外的庵堂去后,她委实是安分了许久,直到前不久,陈庆才过来回禀,原来人家不是安分了,而是心中早有成算。”
    他皇帝语气中代谢些微讽刺,惹得青漓心下微动,在他怀里坐起身,追问道:“——什么?”
    “在庵堂的时候,她也带了两个侍女照料,最开始的时候,赵家怕她不安分,便看管的严一些,等过了一阵,见她似是万念俱灰一般,也就渐渐松了,时不时的,也叫她出去走走。
    后来,她在金陵外救济了一名书生,一来二去的,二人便搭上了头,虽说不是郎情妾意,却也有几分知己味道,妙妙猜猜看,那人是谁?”
    若只是寻常之辈,皇帝必然不会特意点出来,既然说了,便知那男子确有非凡之处。
    赵华缨在金陵城外救济书生,可见那书生是孤身一人,最多带个小厮,倘若是大家公子,怕也轮不到赵华缨过去帮扶。
    青漓对于赵华缨的底也能摸几分,要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她才不会去管呢,八成那书生也是个蛰伏中的,哪一日便会一飞冲天。
    而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唯一的出路大概便是科举,再想着春闱将近,青漓心头便有了几分把握,试探着问道:“可是此届举子中的佼佼者?”
    “那人名讳陶光,确实是举子中的佼佼者,”她一猜便中,皇帝反倒有些诧异,:“妙妙事先知晓此事?”
    青漓含笑摇头:“你若不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呢。”
    借着这一茬儿,她倒是想明白了另一处——同样是穿越,可赵华缨的底子却比自己好得多。
    青漓所在的时代,从没有听闻过现下这个名为秦的国家,虽然有过相同的国号,可人物事情却大不相同。
    而赵华缨所处的时空,八成是有这个朝代记载的,所以才能知晓什么垣下女郎,更能独具慧眼,选中那些将来必定非凡的人物。
    青漓心中如此想,便听皇帝道:“未曾成婚前,她想要借你的手搭上朕,那时候朕便觉得有些奇怪,当年之事知道的极少,除去你我陈庆三人亲历,其余的便是朕吩咐出去打探你身份的,不应泄露才对。
    后来,朕叫陈庆挨着查了,才确定下来——的确无人走漏风声,赵氏的身份门第使然,也很难接触到那些人。”
    “既然不是朕这头泄露了消息,便要往别处找缘由了,”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皇帝笑吟吟道:“你这小东西早早将朕忘个干净,更是不会往外说嘴,既如此,赵氏究竟是如何得知,便十分耐人寻味了。”
    青漓心里头忽的冒出一个想法来,却听皇帝继续道:“朕总觉得,赵氏似乎知道点什么,便吩咐人盯着她,那日之后回府之后,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内卫听见她在自语‘难道历史是不能改变的吗?’,等到前几日,听闻她慧眼识珠,结识了陶良,结合她年幼时忽的性情大变,朕便觉得,似乎能明白几分了。”
    “……”青漓远目:幸亏我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而且还是胎穿。
    “得有宿慧,这是多大的造化,”皇帝搂着怀里的小猫猫,一面给她梳毛,一面冷笑道:“可惜她不知惜福,自己往死路上走。”
    “……”青漓蜷着身子,缩到皇帝怀里去,甜腻腻的道:“妙妙最乖啦。”
    “嗯,”皇帝温声应了一句,低头瞧着小姑娘白嫩的面颊,越看越觉爱的厉害,亲了一亲才道:“所以,朕最喜欢妙妙。”
    “忽然有点好奇,”青漓伏在他结实的怀里,轻声道:“我们之后是什么样子?”
    “怕是不能直接找她问,”皇帝微微一笑,道:“若是她随口编些坏事说出来,听过之后,岂不是糟心?”
    “衍郎有办法的,”青漓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颇为希冀的道:“是不是?”
    “一时之间,还真没什么好办法,”皇帝目光温和,道:“不过,咱们后头总不会有什么苦头,也就是了。”
    “若非如此,她何必要巴巴的凑到朕这里,又何必要冒名顶替你?”
    青漓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可明知有人知道之后的事情却不能问,委实是叫人心闷。
    “既然如此,便将好事凑个对儿吧,”皇帝面带笑意,却隐含冷霜:“赵家也是七王的外家,虽然败落,可到底有一层亲缘,赵氏女做个侧妃,也不算是辜负。”
    “哪里是不曾辜负,”青漓斜着一双杏眼瞧他,目光盈盈似水:“分明是你不怀好意。”
    沈太妃与张太妃得了皇后的准话儿,心里头便有了底,同自己女儿说过之后,便召见娘家人,帮着相看人家。
    二人年纪相仿,又是一起相看女婿的时候,感情倒是近了好些,听恪太妃迁出皇宫,搬往七王府邸的消息,便是伴着皇帝赐婚的旨意一道传到她们耳边的。
    沈太妃初时微楞,随即却禁不住摇头:“可怜了那孩子。”
    “有什么好可怜的,”张太妃正低头做刺绣,手底下一朵芙蓉正灼灼明媚了一半儿,抬头道:“话是他自己说出去的,人也是他自己得罪的,要怪也得怪他老子祖母不肯好好教导,到了这会儿,怪得了谁呢。”
    “也是,”沈太妃眉目微松,自嘲般笑笑:“萧氏的天子,没几个不记仇的,陛下也不例外。”
    皇帝只叫赵氏女与季氏女做侧妃,除去有意羞辱二人,未必没有其余的想法。
    譬如说,按大秦制,诸王正妻之子方才得以被册立为世子,若正妻无所出,便要自侧妃之子中择优立之。
    眼下,七王的确有了世子,可架不住他生母早逝,这样两个不安分的侧妃嫁进去,府中又没有主母,不去图谋世子之位才怪呢。
    两个人加起来,本就是一团乱麻,再加上一个搬到七王府里头去养老的恪太妃,三个女人一台戏,只怕要拼的你死我活。
    不管别人如何想,赐婚的圣旨分别到了三处当事人那里,得到的反应却是完全不一的。
    七王是天残,又不是脑残,自然看得出皇帝这是借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与敲打,讶异之后,便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皇帝将这口气给出了,那就不会再多加计较,也不会再因此而怪罪。
    再想着两位侧妃都是少有的美人儿,七王也就暂且放下那些有的没的,兴高采烈的为迎两位侧妃入门做准备。
    季斐斐接到旨意时,除去最开始的怔然,心底还是略带几分欢喜的。
    经了宫宴那日之事,她只以为自己是再也嫁不出去,只能老死家中或庵堂终老,骤然得知自己成为七王侧妃,堪称是意外之喜。
    做妾便做妾,好歹也是七王的侧妃,可以上皇家名碟的贵妾呢。
    当年家里头打算送她进宫的时候,也没打算叫她以皇后身份进去,以后能不能成暂且不说,可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一个妾?
    哪里有什么差别呢。
    再者,她虽难以应付皇帝,但仅仅将素来好色的七王迷倒,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如此一想,季斐斐便觉,七王倒也算是一个尚可的出路。
    季斐斐可以欣然接受,并欢欢喜喜的开始准备,赵华缨却是晴天霹雳般,脑子都要炸开了。
    在别人看来,这桩婚事已经是极抬举她了,可在她看来,却要比孤独终老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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