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没往前了,可依旧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打转,远远的看着船头的人影,林二春刚才还觉得被水流拉扯得头昏脑胀浑身疼,力气也耗尽了,心里涌出无边恐惧,现在恐惧没了,又凭生出一股力气来了。
    她头回真切的感受到来自精神的力量,来自感情的神秘动力。
    护栏突然被水流拔起来了。她迅速脱手往前游,膝盖不知道被什么给刺中了,强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浑身痉挛,膝盖上冒出的鲜血被水流一冲,半点痕迹也没有。
    停顿了一下,又倒退了几丈,她强忍着继续奋力朝前游。
    不知道是爱情的力量真的这么伟大,在不知道在水里转了个圈,重复了几个来回之后,她竟然真的快要成功了,距离那乌篷船越来越近,之前只能看见童观止的身影,现在模模糊糊都能看见他的面容,忽近忽远,跟水面一样起起伏伏。
    “铁柱!”
    刚喊了一声,就呛进一口水。
    童观止神色严肃,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她的喊声,他并未应声。只一手掐着船舷,紧盯着水面,见林二春越来越近,他弯腰捡起船上的一根长竹竿,朝着她伸过去。
    只差一点点就能够着了,胜利在望,林二春麻木的四肢,全凭一股气撑着,又一次被浪打开,身体被冲出去两丈远,童观止指尖都篡进了掌心了:“二丫......”
    他头一回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学会游水,为什么没有学功夫,为什么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妻子在水中挣扎,却无能为力。
    身后的船篷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血腥味越来越重,童观止目光一暗,捏着竹竿的大手篡得发白。
    船篷里又一次传来白洛川的催促声:“观止。阿齐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的情况比我们料想得要严重得多,必须先靠岸。”
    童观止后背绷得僵直,他半跪在船上,大半身体往船外探出去,想要竭力将手中的救命稻草再往前伸长,还差一点,他就能拉她上来了,“二丫......把手给我。”
    “铁......”
    “大哥,”虚弱的声音响起。
    童观止僵硬的回头,声音有些颤抖:“阿齐。”
    陆齐修半靠在白洛川怀中,他面上半点血色也无,上半身光裸着,狰狞的伤口被水泡得久了,呈一片死灰色,他咳一下,就从唇角渗出血来。
    见童观止回头,他掀了掀眼皮,扯出一抹笑来。道:“大哥,我找到仇人了,别让他们出来,别让他们......”
    白洛川按住他的嘴角,闷闷的低吼:“你别说话了!”
    陆齐修充耳不闻,继续道:“他们什么也得不到,亲眼看到那些财富,又亲眼看见消失在眼前,全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看见了又怎么样......”
    白洛川愤愤的看向童观止,“童观止!他除了你看见的这些伤,还中毒了,伤口上都浸了水银,吸入了不少毒气,你真的要拖死他吗!”
    陆齐修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听到白洛川口中的“水银”,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喃喃说着:“有水银,里面还有温泉,他们困在里面吸了这些毒气,都会死,一个也跑不掉。”
    说着,他又是一咳,猩红刺目。
    童观止依旧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转向陆齐修道:“阿齐,你别说话,安心睡一会,等你醒来就都解决了,我安排人堵住出口和入口,一个也别想出来,他们全部都为康庄陪葬!”
    “好,我知道大哥肯定会安排好。”陆齐修累极了,眼皮合上。
    “童观止,外面那个女人,他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有能耐,她不用学就会游水。你会吗?她能够活下来,我保证她一定能够活下来!她那样的人命比任何人都旺,她力气大,你知道!
    她扑腾几次也能出来,这里距离岸边不算远,她能游过去,你在这里除了看着又能怎么样。
    一会晋元就到了,他能带她离开,阿齐却再也等不了了,我没办法了!”
    几乎是咆哮着说完,没等童观止说话,白洛川又朝着船尾喊道:“走!靠岸!”
    童观止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船篷内奄奄一息的少年,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的回头,看着还在水流中挣扎的林二春,扣着的船舷上被他划出一道痕迹,原本紧捏着的竹竿无力的落在水中。
    方才隔那么远,他都能够感觉她见到自己的欣喜,明明只有那么一点距离,他却不能等了。
    他不敢眼睁睁的去看她挣扎,也说不出要抛下她先走了,相信她能自救的话,他一言不发,深呼吸了两次,敛去了所有的神色。
    林二春被水波遮住了视线,只看见一根竹竿在眼前随着流水晃动,她心中一喜,伸长手臂向前去抓,可轻飘飘的毫无力道,她努力往上浮动,迎接她的不是那张心心念念的脸,而是渐行渐远的船。
    她不敢相信方才还那么近给她希望的乌篷船居然撇下她,走了。
    想到前几天他还骗她,让她还东西然后走。他们两清。
    她冒着呛水的危险,朝着那船喊:“铁柱,你敢现在开玩笑试试,你敢抛下我,我......”
    没有应答,她有些慌了,本能的呼救:“你真的不管我了,救......”
    再一次沉在水里的时候,她依稀听见有人说了句:“追上去看看!”
    再爬出来之后,林二春看看那个已经小成了?点的乌篷船和急急忙忙往前追赶的渔船。
    东方承朗发现他了,再追赶他,所以,他才丢下自己走了?
    是这样吗?
    再看看手中之前当作救命稻草和动力的竹竿,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用生命在参与一场恶作剧逗乐别人的可笑的小丑。
    虽然不可置信却又血淋淋的发生在她身上,他来了,再给过她希望之后,又走了。
    在她最害怕最无望的时候。他舍弃她了。
    她宁愿他从来不曾出现过,她就是溺死在这水中,也比现在要好受得多。
    明明她马上就要抓住了,只有那一刻半刻钟,他也等不得了。她不想将他想得遇到危险就会抛弃她这么坏,可不管他什么理由,她也不能接受他今日的所为。
    手一松,这根跟她一样可笑的竹竿很快就被水卷走了,水流从口腔里灌进去,眼前一窜窜咕噜噜的水泡,身体越来越沉,短暂的慌乱之后,她冷静下来了。
    她不需要别人给希望,希望是自己给的。
    她想活下去。
    手脚四肢是麻木的,头是眩晕的,眼神却亮的吓人,好像永远也闯不出去的时候,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本能的篡紧,借着这股力道,终于冲了出去。
    最危急的时候过去了,她浑身一松,这才看向救了自己的人,“小幺。”
    小幺没有吭声,林二春也没有多的力气再说话了,她也看得出来,小幺也跟自己一样,不过是强撑着,都没有多少力气了。
    两人半是游,半是借着水力的推送竭力飘在水面上,积攒着力气,时不时朝着岸边划动几下,可明明很近的岸,却像是怎么都靠拢不过去,再这么下去,躲过了漩涡。说不定还得溺死在这江中。
    突然,小幺又拉了拉她。
    “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突然扎进了水里,林二春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扎了下去。
    水面下居然有个洞,小幺扒着岩壁进去了,林二春虽然不解,也还是跟着他进去了,沿着这洞穴半游半走,就在林二春憋不住气的时候,水面突然变浅了。
    她欣喜的发现这洞内居然有空气!
    暗中,小幺突然道:“这里能走出去。”
    林二春“哦”了声,没问他怎么会知道这里,能够走出去,那他们就不用溺死了,总归这是活路,他愿意说她就愿意听,不愿意说,她也尊重他的秘密。
    摸索着岩壁。听着他在前面淌水的声音,她紧紧的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突然小幺脚步一停,林二春不妨,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嘘”了一声,林二春要说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前面有人。”
    ~
    江面上方才沉船的场面已经平静下来了,偌大一艘游船,半点痕迹也无,只剩下还在搜救或打捞的船只来来回回。
    突然从船只缝隙的水面下窜出来一个人,他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色的水,吸了一口气之后,又一头扎了进去,这次没多久,他从水中拖出来一根半浮着的木片,将上面缠着的一件红底绣着白梨花的外衫解了下来。
    脸色沉了沉,踩着这船只,就朝着岸上去了。
    岸上,死里逃生的人或躺着、或坐着、或疲惫、或悲伤后怕。
    他匆匆扫了一眼这些人,捏着那件衫子的手紧了紧,然后迅速的离开。
    离人群不远的江堤下,童观止双目通红,声音沙哑,对面前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说着:“里面的东西也都毁了,你们不用再进去了,守住两处出口,将庄内的出口堵死,方才船从哪里出来你看清楚了吧,把水下的出口堵死,不准放过一个人。”
    “是。”
    等人走了,童观止回头,看见来人手中捏着的东西,心口猛地一揪:“人呢?”
    第203出口,我拿我该拿的
    黑暗中,隐隐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嗒嗒嗒”的声响,似有人踏着泥水朝着这边跑过来,听起来像有两个人。
    除了回头,再无处可避,可回头她也不确定还有没有力气能够游出去。如果左右都是死,她不愿意死在江里,那水,她是真的怕了。
    林二春放缓了呼吸,目光幽幽的盯着前方漆黑一片的通道,刚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就算这会前面突然冲出来几只鬼,她也没有之前那么怕了,十分镇定。
    她马上就想到那艘差点要了她的命的紫檀木船,应该就是从这里冲出来的吧!
    这迎面跑来的如果不是鬼,左不过就是东方承朔、童观止或者荣绩的人吧,童观止的人不一定认识她,其余的连朋友都算不上,要是正面遇见了,难保不会因为丢了宝藏心情不好,再顺手将她给收拾了。
    小幺有功夫在身,但能不能对付两个人还难说,而且他们都已经没有力气了。
    刚死里逃生,林二春十分珍惜自己的这条小命,与其再落入被动,不如先发制人,扯了扯小幺的袖子,声音压得只剩下气音:“将外衫脱下来。”
    小幺扭头,黑亮的眸子狐疑的望着她。
    林二春道:“一人一边,将人绊倒。”
    小幺穿的本来就是深色的衣裳,在这不见光亮的通道中一点也不显,他身量高,及膝的衣服也不算太短,两人分别扯住头尾,一左一右,在通道正中做了个简单的陷阱。
    林二春外袍不知道何时没了,她只着素白中衣,怕被人发现,她满不在乎的就地在泥水中打了个滚,然后就地抓了一把烂泥抹在脸上了,随后趴在地上,抓着衣裳,双臂支撑着,静静的等。
    脚步声越来越近,都能够听见两道粗喘声了,却突然停住,取而代之的是铿铿锵锵,利刃碰撞的声响,隔得近,林二春能看见不时划过黑暗的利芒,都是会功夫厉害的。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心里安慰自己,这样更好,他们先自己斗,打死了一个,她只收拾一个也方便,对方再厉害,还能料到这里藏了两个人么?
    岩壁上的水滴第十次落在林二春的眼皮上的时候,那边的打斗终于以一声利刃刺进肉里的“噗”声结束了。
    之后,说话声清晰的传过来,很是陌生的低沉男人嗓音,“阿梧,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为师待你不薄,要不是我,当初你早就死了......”
    另一人嗤道:“师父,你算过这些年我给了你多少银子吗?就是养活了你们一群海贼也够了吧。要说还,你教我的那些,我也早还完了!我并不觉得欠你什么。反倒是你,实在是太贪得无厌了。”
    这声音虽然嘶哑得厉害,但是语气和那调调分明就是荣绩,等对方说第二句话,林二春就确定了,果真是他。
    “一开始你是不是利用我,我已经懒得去追究了,现在我娘却被你们逼死了,你敢说将我的身份暴露出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去糊弄鬼去吧!”
    跟荣绩说旧情一点用也没有,穆军师声音也冷硬起来:“我带来的人都折损在这里了,只有你活着出去,你以为,忠义王能不怀疑,他能放过你?朝廷同样不会放过你,荣家也容你不下,你的下场......”
    荣绩冷笑了声:“你的人死在东方承朔手下。与我何干?我的下场这就用不着你操心,忠义王那个缩头乌龟他放不放过我不提,我只知道他会更恨你,因为你这回一无所获不说,还暴露了他的行迹给东方承朔。
    不管东方承朔能不能活着出去,我保证朝廷都会马上出海剿匪。师父,这是你最后教我、用在我身上的招数,我现在原样奉还,你觉得我这个徒弟学的怎么样?”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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