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观止道:“你一直不喜欢看书,应该还没有看过翰林院最新编写印刷的前朝史书吧!大夏朝攻克金源渡口一战凶险万分,两度出兵,第一次因为将领急功冒进几乎全军覆没,损兵折将近万,若非......”
    “够了!”顾凌波低吼道,“不要跟我说这些没有用的,童观止,你我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要拿这些虚言来糊弄我!
    我知道论口才我是说不过你!我永远都说不过你!你能够在灭我顾氏一门之后还让我觉得亏欠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竟然想要去弥补你这个凶手,我们以前的那些情谊算什么?你这些年看我像是个傻子一样,对我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后悔和怜悯?”
    顾凌波有些狂乱的摇了摇头,她一路上都在压抑和煎熬,在猜疑和痛苦里挣扎,原本以为所有的眼泪早都在失去爱人,失去家人之后流尽了,可此时,这时看着面前淡漠的男子,她干涸了几年的眼眶突然发酸,竟然再也忍不住,眼泪顿时倾泻而出。
    她哭得声嘶力竭,无人打扰她,好一会儿她才质问道:“你没有,你如果有,就不会理直气壮的让我来还债,我真想看看你的心究竟是是不是肉长的!你怎么能这么心狠,我是做过错事,我尽力去弥补了,你呢......”
    潘泊生见她颤抖不止,几欲倒下的模样,忍了忍,犹豫的伸出手去扶住了她的胳膊,安慰道:“大妹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让那凶手血债血偿!你……别哭了……”
    顾凌波抽回手臂。潘泊生呐呐的收回手,将一腔愤懑之气都朝着童观止吼道:“姓童的,你欺负一个女流之辈算什么本事!敢做却不敢当,实在为我辈之耻!”
    童观止无视他的挑衅,道:“顾家几位当家死于战祸,杀人者是金源守将,顾家大公子因为当今圣上护驾而死与东方承朔身边副将冯毅之手,若是潘当家要血债血偿,很不必在童某面前夸下海口。”
    “你......”潘泊生双目瞪大,指着童观止说不出话来。
    童观止的意思是他要讨公道应该去找武德帝,找东方承朔。
    童观止说的这些潘泊生当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对东方氏全无好感,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凭自己一己之力对抗逐渐平稳的大夏朝廷,也只是以卵击石。
    这一次,从知道顾家之事还有内情之后,他就在摩拳擦掌,对抗朝廷是没办法了,但是总能为顾凌波做点什么。
    可,现在被童观止找到了漏洞,他顿时急的面红耳赤,转向顾凌波,抓耳挠腮道:“大妹子,我不是在吹牛,只要你一声吩咐,我保证毫不犹豫。”
    顾凌波这会已经渐渐的平静下来了,冲他道:“潘大哥,你不用跟他说这些,你是说不过他的。”
    她反手在面上一抹,水光散尽了,伸手指了指童观止身后的童官华:“你忘了,我们有证人,童官华当年就一直跟在童柏年身边,对他们父子的行踪很是清楚,他去青州找你的时候言之凿凿,肯定是有证据的。
    我不想被人利用,也不想冤枉人,只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潘泊生顿时找回了理智,冷声冲着童观止身后道:“童官华,你去青州找我的时候,说了只要我跟你到了江南,见到童观止你就会将证据交出来,现在,你说的我们做到了,证据呢?”
    童官华被点了名,无视族人或谴责或愤怒的神色,直起身来了。
    他的确做过,此时被潘泊生指到面上来,也无法不认账。
    童观止只眉梢动了动,头也没回,静观其变。
    三老太爷却忍不住了,他哆嗦着问童官华:“官华。那些?衣人不是水匪,是什么人?你是在我们面前演戏?”
    童官华不答,他弹了弹衣袍上沾着的灰尘,又整理了一下因为方才的失态而弄皱了的衣袍。
    三老太爷被气得面红脖子粗,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跳,又问:“这顾家也是你招惹来的?你怎么能让外人掺和进来,你怎么敢!”
    剧烈的愤怒让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老太爷陡然生出一股力气来,他弯腰捡起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拐杖,冲着童官华就打过去,口中咒骂不止。
    “我打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是为了童氏家主的位置,你也不能下这样的狠手!你敢置族人的危险于不顾,那些?衣人是不是你找来的?故意在这里做戏,这还不止。
    你还跑到外面去胡咧咧,你在童氏内里怎么斗,怎么想要当这家主,我不管你,我也没有阻拦过你,可你这是要灭了我们才甘心啊......”
    拐杖最终没能落在童官华的身上,他伸手将顶住了。
    三老太爷怒道:“童官华,你还敢冲我老头子动手了?你不怕遭天打雷劈!”
    童官华咧嘴笑道:“官华不敢,三叔爷一直对我关爱有加,我怎么会对您动手?今天的事情,若不是三叔爷,大家又怎么会听我的话都聚在这里?”
    三老太爷闻言,握着拐杖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嘴唇不断的多说,浑浊的眼睛瞥向童观止的方向,“啊......”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而后他突然身体往后一仰,索性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中年人赶紧将他扶住了。
    “三叔!”
    屋内众人赶紧围过来,可这老太爷竟然嘴歪眼斜了,口水不停的往歪着的嘴角流出,眼珠子不停的瞅向童观止那边,费力的挪动,显然是有话要跟童观止说,又“啊啊”了两声。
    可惜,童观止并不曾回头,他看着不远处上空闪烁的火光。听着外面传来的喧嚣声,对身后的事情半点反应也没有,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凌波已经平静下来,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她身边的潘泊生则双臂抱胸,嘲弄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童氏族人们也猜到老太爷的意思,可大家伙面面相觑,这会也没人有脸再喊童观止。
    先前大家是被这一出一出的惊吓住了,没时间去思考,这会也都纷纷的转过弯来了。
    那些假冒水匪的那些?衣人,一出现就用童氏一门的命来威胁童观止拿出宝贝来交换,目标很是明确。
    童观止也说,这消息只有少数的族内人和顾氏知晓。
    可看顾凌波的表现,就算是知道消息。再不清楚童观止跟她有仇之前,对童观止是有亏欠的,自然不会是她这个顾氏孤女说出去的。
    那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用说,那就只能是他们童家自己人了!他们又不曾说过,有些人甚至根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就只剩下一个童官华!
    再回想一下先前童官华的表现,他是怎么做的?
    他不在乎自己的亲爷爷还落在土匪手中,更不在乎他们所有人的命,而是大义凛然直接怂恿童观止硬拼,若是童观止真的有私兵,真的拼杀起来......
    不管童观止选择拿东西给那些?衣人交换,还是硬拼,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还有,这些?衣人冒充的就是顾氏,现在顾氏就真的出现了。
    若是这潘泊生牵制不住那些?衣人,等他们童氏一门都被杀了,朝廷再来调查的时候,这顾凌波和潘泊生就正好赶上来当了替罪羊了!要是童观止反抗了,那他们就成了乱党,死了也白死了!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大家都惊出一身冷汗。
    童官华这不是只要家主之位,他要童观止手上的东西,还要他养私兵的罪证!还要他们这些在场的人的命!只有他们都死了,这里的事情才传不出去,也难怪三老太爷直接被气得中风了。
    现在那批?衣人看样子是被潘泊生给压制住了,可潘泊生也不是个好惹的,接下来实在是祸福难料。
    有人脑子转过弯来,怒喝:“童官华,你这是要亡我们童氏!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咱们这些人都是你的长辈,谁又对不起你了,你说要家主之位,我们千里迢迢的过来......”
    童官华瞥了一眼这些人,道:“以下犯上,密谋逼迫家主,你们这些人早已经犯了族规了,能够犯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样的人我哪里还敢用?”
    一语直接将众人气得半死,有人不自觉的看向童观止。又是羞愧又是后悔怨恨。
    要是童观止这个家主真的堪当大任,他们肯定不会听了三老太爷的话,巴巴的跑过来帮童官华夺权了。
    童官华将这些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又扫了眼童观止的后脑勺,继续冷然的道:“几位叔伯,就算你们都死了,我童氏也不会亡,你们都又老又糊涂,还不服管教,只会为童氏拖后腿。你们不服老也不行,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童氏族内优秀的年轻人不少,少了你们,不仅能够照常运转,还会越来越好,你们放心,你们的子孙我会好好的培养,给予他们重任。今天你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你们的死,会换来童氏上下团结一心,大家会为你们报仇的!”
    “童官华,你无耻!”
    “你这个小畜生,你不得好死,还有你那爷爷,也是活该!没想到吧,被你的同伙给杀死了!”
    “那些?衣人是朝廷的人吧!你以为杀了我们这些人就能够给三皇子递交投名状了!你又有多聪明?连自己的族人都能杀死,三皇子会相信你这样的人?”
    “就是,你自己方才不也说了,背叛了一次还能第二次,什么主子能够放心用你?连血亲都能杀,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
    童官华的神色随着这些人的骂声越来越阴沉,最终忍不住怒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后我会如何,你们是看不到了,但是你们肯定会死,要怪就怪童观止,这可怪不得我!”
    “呵。”童观止笑了一声,声音极轻,却让身后的叫骂吵嚷戛然而止。
    突然,从这小院子外传来清晰凄厉的喊杀声和打斗声,似只有一墙之隔。
    顾凌波目光灼灼的看着童观止。道:“那天的喊杀声比今晚的更凄厉,那里面有我所有的亲人。就像现在一样,这里也都是你的亲人和族人。
    童大哥,你现在难受吗、伤心吗?就算是他们中的某些人背叛了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到底还有斩不断的血缘,你再愤怒、再失望,也不想看着他们一个个在你面前死去吧?”
    童观止回道:“凌波,我没有你这么大度,睚眦必报那才是我。”
    顾凌波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才道:“好一个睚眦必报!”
    童观止舒出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晃动了一下脚腕,他的脚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这么疼过了,今天是吹了太久的冷风,伤口处又疼了起来,这宅子里血腥味也越来越重,熏得他难受至极。
    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很干脆的道:“不需要童官华说什么证据了,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我是从中作梗了。”
    他冲着顾凌波笑了笑,顾凌波被他这笑容刺得浑身发寒。
    童观止道:“我只是告诉那城中守将,就算是他投降了也一样会死。”
    身侧忽然一暗,他扭头看向站在他旁边的童官华,道:“再胆小无能的人。在面临必死之局的时候,都会生出一些破釜沉舟的勇气。”
    童官华对上童观止的眼神,神色一顿。
    童观止继续道:“有时候破釜沉舟的还是没有什么用。”
    他偏开了视线,看向顾凌波:“至于你爹和叔伯战死,你大哥被射杀,虽然活该,但是并不是我做的,这就是内情。”
    顾凌波强忍着上前的冲动,斥道:“童观止!”
    童观止想起旧事,神色也很不好看,目光里也满是戾气:“顾凌波,我早就说过了,顾家当日所做的一切,我都会百倍偿还,要怪就怪你们顾家人太过贪心了,他们的死和现在顾家的籍籍无名,都是咎由自取!
    你以为是你一句道歉,几句眼泪,一句日后必定相报,就能够一笔勾销的吗!当年你说你是少不经事,天真无知,现在几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看来这些年过得应该还不错。”
    顾凌波闻言摇摇欲坠。
    潘泊生暴喝:“童观止,你欺人太甚!顾将军和小将军因你从中作梗,憋屈身死。现在顾大姑娘一个女人,当你是旧识,你却如此欺辱她,你还是不是男人,欺负一个女流算什么本事,当老子是死的!有本事你跟老子单挑!老子打死你!”
    说着,抡着拳头就要上前,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
    “顾凌波,你的确是被保护的很好,是很有天真的本钱,不管做什么都不需要开口,只需要心中想想。做做姿态,就有人上前帮你解决了,几年不见,这一招你越发是练得炉火纯青。”
    潘泊生的动作顿住,恶狠狠的回头。
    顾凌波闻言却是浑身僵硬,她缓缓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院门处的那个白色人影,却被那双桃花眼里的寒芒和鄙夷刺得几乎要窒息。
    白洛川的视线嫌恶的从她身上偏开了,扫了一眼潘泊生,被身后的人一推,他不耐烦的朝前走,他是被人押过来的,被推到了潘泊生面前。
    童观止诧异的看他。以眼神询问:你怎么来了?
    白洛川狠瞪了他一眼,童观止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潘泊生见这两人挤眉弄眼,心知肯定是童观止一伙的,看顾凌波呆呆愣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小白脸,烦躁的吼道:“这又是哪里来的欠揍的货?”
    白洛川身后一个壮汉解释道:“大当家,他在童宅门口鬼鬼祟祟的,又吵吵着说跟顾大姑娘有旧,正好叙叙旧,我就把他给抓过来了,早知道他嘴里不干净,当时在门口就将他给宰了!”
    潘泊生又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壮汉道:“还没完,我看那边还打着呢,那些冒牌货还挺厉害,大当家,我看他们可不像是道上的人。”
    潘泊生早就从童家人咒骂童官华的话里弄清楚了,分外不爽的道:“那些是朝廷的狗腿子,故意借咱们的名。”他冷笑了一声:“是想将童家人给杀了,让咱们背这个?锅。”
    那壮汉往地上那个?衣人小头领的头上唾了一口:“去他娘的!将咱们扯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幸亏咱们早有防备,带来的人手不少,想利用我们,没门!”
    潘泊生冲那壮汉摆摆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去看看他们处理得怎么样了,现在都杀干净了,不要留活口,也不用问了,做完了咱们就赶紧撤,抓点紧,动静闹太大了......”
    想起什么,他扭头看了眼童官华,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眼下童官华居然还十分淡定,他直觉有异,心想:这童官华所图不小,怎么可能只有这些?衣人当帮手?他既然想要逼得童观止反抗,那他肯定还有后招。
    他又看看童观止,小声骂道:童家这些个祸害!难怪说无商不奸!
    将那退出去的壮汉喊住:“等等,童家那些人就暂时别杀了。将他们都赶到这边院子里来。顺便嘱咐兄弟们一声,碰到那些?衣人就说咱们是童观止的人,是给他办事的,要报仇找童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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