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余竞瑶的哀愁一瞬间被扫尽,双眸登时亮了起来,“几时的事?”
    “两月有余了。”母亲笑着回应。
    两个多月了,那岂不是新婚便有了,感情还真是好啊。余竞瑶忍不住笑了,“这回母亲可是真真切切要当祖母了。”
    “她那个还早,我倒是盼着你这个呢。”她打量着余竞瑶的隆起的小腹,比起上次见面,好像又大了些。“你可都好?”
    “好着呢。最近胃口特别好,容易饿,可每次又吃不多,于是便三餐改四餐,四餐变五餐,总之我一天都在吃。”说着她看了看沈彦钦,沈彦钦也笑了,满眼宠溺道,“能吃就好,我巴不得你吃得胖一些。”
    “可胖不得了,不然孩子长得太快,生产起来就难了……”母亲本是笑着,好意提醒,可一提到这,神情哀婉起来。她是想到余竞瑶曾经的嫂嫂,余靖添的先妻了。余靖添的第一任妻子便是难产,情急之下,嫂嫂选择保孩子,可哥哥却选了保大人。孩子没了,劫后余生的嫂嫂本就身虚体弱,再加之伤心过度,连月子都没熬过,也去了。
    见母亲想得出神,余竞瑶唤了她一声,说道,“我明个去看看嫂嫂吧。她此刻定是害喜害得厉害,我去瞧瞧她。”
    “你这身子行吗?”沈彦钦眉头皱了起来。母亲挑唇笑了,宁王果真守妻守得紧啊。
    “怎么不行了,你不在,我也没少了走。”余竞瑶反驳道。
    “我不在,你出门了?”
    “出了呀,不然憋在家里多难过。”
    “你不听话啊。”
    “郑大夫说了,走走容易生产。”
    “那也没让你出门啊!”沈彦钦有点气,抬手下意识地就去捏她的脸,刚刚碰到她滑腻的皮肤,便听得对面一声咳。岳母还在呢。
    两人略窘,尴尬地笑了笑。瞧着他们斗嘴,母亲也笑了,他们感情好,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余竞瑶再三央求,沈彦钦松口了,不松口又如何,自己不在,她还不是偷偷地溜出去。这一家的人,竟没一个告诉自己的,看来程兖都跟她一伙了。
    为了让沈彦钦安心,母亲答应明个来接余竞瑶,随她一起去余靖添的将军府。然后便趁着天还没黑透,回府了,沈彦钦派了一队侍卫护送。
    二人回了寝堂内室,担心余竞瑶没吃饱,又吩咐霁容给她端来了点心。余竞瑶便蜷膝倚在罗汉床上按霁颜给她描的花样子绣起花来。
    “你不是不喜欢做这些吗。”沈彦钦瞧她腾不出手来,便坐在她身侧,捏了一块芙蓉糕送到她唇边。
    余竞瑶受宠若惊,愣了愣,也没客气,粲然一笑,咬了一口。“我是不喜欢,但总想给宝儿做点什么。”
    “别累着自己。”沈彦钦说话时,眼睛一直盯手里的芙蓉糕。淡黄色的糕,松软绵香,缺了小小的一口,还印着淡淡的齿印,可爱极了,像眼前的这个姑娘,娇俏乖巧。沈彦钦心一动,鬼使神差地也咬了一口,细细品着,很清新,但还是太甜了,于是摇了摇头放了下。
    见余竞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略带窘意地又捡起一块海棠酥递到了她的嘴边。笑着问,“你今儿晌午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晌午?”余竞瑶手停了下来,瞥视着他,又盯着他手里的海棠酥,咬了一口。“想不起来了。”
    沈彦钦盯着他,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可眼神却要把她看穿似的。余竞瑶心虚,扭了扭身子,躲了开,“就是想不起来了……”话还没说完,沈彦钦凑了上来。手一松,剩下的糕点落回了食盒里,他双手抚着她的背,吻了上去,一个接着一个。
    “想起来了吗?”沈彦钦含混道。
    “没有。”还犟嘴。唇齿相接,他又深了几分,芙蓉糕的味道混着海棠酥,反正都是甜的,一直甜到心里。一吻过后,气息都乱了,空气中都是甘甜的味道,弥漫着暧昧。沈彦钦抵着她的头,重喘着道,“还是不想说吗?”快说吧,再下去他怕是把持不住了。
    余竞瑶拉了拉垂下肩头的衣服,看着他迷乱深情的眼睛,深吸了口气。
    她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二人之间有条疤,外表无恙,内里化脓,若不挑开,只会越溃越深。她不能一味逃避这个事实了,讳疾忌医,保不准哪日不会病入膏肓。
    “是关于我父亲的事,”余竞瑶屏息凝神,心怦怦跳着,“我问过程先生了,当初围剿越国的是……晋国公。”
    沈彦钦不惊,好似早有准备。“嗯,程兖和我说过了。”
    看来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既然如此,那也用不着兜兜转转了。余竞瑶心一沉,人也平静下来。
    “其实殿下的心思,你不说,我也懂。你想为越国萧氏翻案,那必定要登上帝位才行。”说到这,她垂下了眼皮,“许我没这资格说这话,但他毕竟是我父亲,我只想知道,如果真到了那日,你会如何对他?”
    沈彦钦挪了目光,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明澈清静也冰凉得很,没个定位,却又像似在看着一个不存在的人。见他如此,余竞瑶的心直直下坠,悬悬地坠不到底。他是想用沉默回答自己?
    余竞瑶轻轻抚着肚子,幽然叹息。“我懂了。”
    “懂什么了?”沈彦钦蓦地回首,看着她笑了。“我早就对你说过,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你父亲。你若真懂了,今儿还会再问我吗?”
    余竞瑶下坠的心突然被一双温柔的手接了住,这双手,总是在她无助的时候给她温暖。
    “你不恨他吗?”
    “若说不恨,任谁都不会信。虽是奉命而行,毕竟他刀上沾满了越国人的血。我想过要报仇,让所有伤害越国的人血债血偿。”
    余竞瑶眼皮倏忽一跳,她下意识捏紧了沈彦钦的胳膊。他笑着把她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握在掌心道,“可偏偏地,你就来了。”
    他曾经想过,等他大权在握,晋国公不留萧氏一人,他也不会留他余氏一人。直到余竞瑶走进了他的生活,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想要杀的人,居然是这般善良纯澈,让自己爱得魂牵梦绕。好在她来了,不然这样一个人,葬身自己刀下,沈彦钦简直无法想象。于是他恍悟,萧氏无辜,余氏便不无辜吗?他的目的是让越国沉冤得雪,不是造成更多无辜的杀戮。
    “以后的事,我也说不准,但对晋国公,有恨,也有感谢,感谢他把你给了我。”以前的他,生命里除了复仇别无它物,但有了余竞瑶,人生有了乐趣和希望,也有了对生活的贪念。“就算为了你,晋国公我会尽力保全,不会让你伤心的。”
    余竞瑶还能说什么,“谢谢”两个字根本表达不了这份情感的重量,她心里温馨到酸楚,抱着他嘤嘤哭了起来。
    “哭什么?”沈彦钦捧着她的脸,手指抹掉泪。“你问完了,是不是该我问了?”
    “嗯?”余竞瑶瞪着水莹莹的大眼睛盯着他。“问我什么?”
    沈彦钦敛笑,一本正经地对着她。“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晋国公之间的事,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晋国公才嫁的我?”沈彦钦说罢,垂目沉思片刻。好像也不对,她好像对自己的秘密真的是一无所知,那为何从一开始她就要求自己原谅晋国公呢?“或者我应该问,你到底是谁?”
    余竞瑶推开了他的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这要怎么解释呢?”
    “实话实说,有何解释不了的。”沈彦钦不以为然道。
    可这事,说来简单,想通就难了。“我是余竞瑶,但不是晋国公府的余竞瑶。”沈彦钦一脸的狐疑,目光打在她身上,像审视罪犯一般。感觉好像自己杀了人,冒名顶替似的。其实也差不多,不过自己冒名顶替的是个灵魂。
    “我之前作为另一个余竞瑶,生活得好好的,然后坠了马,一睁开眼睛,就莫名其妙地成为晋国公府的余竞瑶了。”
    她说罢,沈彦钦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邪邪一笑。“就像做了个梦?”
    “真的像做了个梦,梦醒了,我的灵魂就在这个身体里了。”
    眼见着沈彦钦笑痕越来越深,余竞瑶生气了,就知道说了他也不会信,若是说自己这条灵魂来自未来,只怕他会更觉得荒唐了。况且她也不想他把自己看做一个异类。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和晋国公之间的恩怨的?”沈彦钦平静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你恨他,想……灭他一族,所以……”
    “所以你就嫁给了我?”沈彦钦打断了她的话。余竞瑶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会成势呢?”他接着道,“如果我不成势,就没有能力复仇。所以你觉得我一定会出人头地,这该如何解释呢?”
    余竞瑶想了想,“因为我知道你的未来啊。”
    “呵。”沈彦钦忍不住笑了,“这么说你还有先知的能力啊,那我倒要问问,我是哪一年继的位,又是如何称的帝呢?”
    若是穿越之初,他问起这话,她可以毫不犹疑地告诉他,三年之后,必成势,而且靠的是衡南王。可现在呢?但因为自己的介入,不要说哪一年,如今就连这个结果她都确定不了。历史已变,这问题,她真没办法回答。
    见余竞瑶犹豫不决的模样,颦眉怨怨地看着自己,沈彦钦朗声笑了,而且越笑越欢。她不高兴了,瞪着他道,“殿下是不相信了?”
    “信。”沈彦钦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头,缓缓道,“王妃说什么我都信,不管你是哪个余竞瑶,都是我的王妃,只要不离开我就好。”
    以前怎么就没察觉他嘴这么甜呢,一缕绵软的暖意不由分说地在心头荡漾开来,余竞瑶埋在他怀里笑了。总于说出来了,心里莫名的轻松,不管他信与不信,不会对他们的未来改变丝毫,他是她的夫君,她还是他的妻子。
    她也再不用为晋国公一家担心了,所有的重担都卸了下来,没了忧惧,没了秘密,她可以无顾无忌地做他的妻子。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好像自己这一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二日一早,晋国公夫人来接余竞瑶。昨晚上孩子不满父亲独占母亲似的,又踢又蹬,折腾了半夜。这还没出来呢便这么霸道,若是出来了,日后还了得?沈彦钦不放心她,带着一队侍卫护送二人去了将军府。
    到了将军府,余靖添出门接迎,瞧沈彦钦这架势,知道的是护送妻子,不知道还以为他来逼府呢!就差把他这将军府团团围住了。
    “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阳光下余靖添仰头望着枣骝马上的沈彦钦,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整个人刺眼得很,更显威严。
    沈彦钦勒马一跃而下,英俊非凡,长腿两步跨到轿子前,搀扶出了妻子。“我派这么多人给你护院,面子还不够大吗?”说着,把妻子交给了余靖添。
    “大!好大的面子啊!”余靖添大笑起来,看余竞瑶一眼,“我是沾了妹妹的光了。”
    “人交给你了,定要替我照顾好了。”沈彦钦说罢,朝着晋国公夫人施礼告辞,对着余竞瑶笑了笑,道,“晌午来接你。”之后便再次上了马,喝了一声,离开了。
    一直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主街的尽头,余竞瑶才和母亲随哥哥入了府。将军府分前后院,前院三进五重,穿过前院,是一个占地不过十亩的花园,亭台楼阁,颇有江南园林的味道。后院多是杂室和下人住的地方。因着蒋卿筠害喜严重,便将她安排在离院子最近的倚莲堂,如其名,推窗便可见园林里的莲池,清风徐来,赏心悦目,沁脾宁神。
    蒋卿筠见了余竞瑶高兴得不得了,向晋国公夫人施了礼,见晋国公夫人带着余靖添去了外室,赶忙拉着她坐在了内室的坐榻上。两个姑娘,相邻而坐,目光却都落在了对方的肚子上,随即相对一视,皆忍俊不禁。
    “可要生了?”蒋卿筠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肚子,好奇地问道。
    “哪有,才七个多月。”余竞瑶嘴角噙笑。
    蒋卿筠又抚了抚自己小腹,平坦依旧。“真不敢相信,这里有了个小人。”余竞瑶不由得轻笑一声,觉得这小嫂嫂像个孩子似的,可想想,当初的自己不也是吗?“大夫可都瞧过了?”
    “嗯,大夫说孩子和我都好。只是我最近好多味道都闻不得,反应大了点,会不会影响孩子呢?”
    “慢慢都会好的,我当初一样吐得昏天暗地的,况且我身子还不及你呢,瞧这孩子,不也妥妥的,不要担心。”
    “嗯,不过都这月份了,还来看我。我听婆母说过,你这胎不是很稳,还是大意不得。”
    “我知道。”余竞瑶摸了摸肚子,笑了。
    二人聊了一会,眼瞧着蒋卿筠的脸色不对,频频掩口,知道她是来了反应,余竞瑶便退了出去,小婢赶忙进去伺候夫人。外室,母亲还在和余靖添聊着,面色沉重,蓦地瞧见余竞瑶出来,两个人微惊,随即笑了笑。内室传来呕声,余靖添紧张地奔了进去。余竞瑶听着也极不舒服,母亲便拉着她去庭院中走走。
    “母亲可是又与哥哥提起已逝嫂嫂的事了?”瞧两人方才的脸色,余竞瑶便猜出来了。
    女儿也怀着孩子,晋国公夫人知道这事不该当着她面提,所以见她出来止住了话,可没成想还是被她看出来了。“我是嘱咐你哥哥,不能再大意了。”
    “嗯,生孩子这一遭是不好走。”余竞瑶望着石榴树道。
    晋国公夫人就怕她多心,这会有些紧张了,“你可不要多想,我还不是好好地生下你们仨。”
    这一说,余竞瑶笑了,拉着母亲的手。“我知道,我是想说,辛苦母亲了。”
    二人笑着,朝正堂走去。“今儿也没走多少,腰有些酸了,想回了。”余竞瑶拉着母亲的手含笑道。
    “宁王不是要来接你,去厢房歇歇吧。”
    余竞瑶朝内室看了一眼,又对着母亲笑了笑。母亲明白了,蒋卿筠不舒服,余靖添又心系娇妻,还是不打扰他们的好。
    “我随你一起回,把你送回去吧。”
    “可别了。一城南,一城北,绕来绕去的,母亲也乏了,回去休息吧。那么些侍卫,还差母亲一人吗?”
    晋国公夫人不肯,又拗不过她,二人便和余靖添打了招呼,分头回去了。
    虽说宁王妃的阵势够大了,可为了堵上沈彦钦的嘴,不让他埋怨自己照顾不周,余靖添还是遣了几个自家的护卫跟着。余竞瑶觉得,真是为了面子,多此一举。
    轿子悠悠地晃着,一直坐着,腹中的宝儿许是觉得拘着了,伸展不开,连着踢了母亲几下。余竞瑶一面安抚他似的摸着肚子,一面伸了伸发胀的腿,怀孕果真辛苦,可最辛苦的还在后头。在这个时代生孩子,除了自己还真是谁都靠不得。想到自己曾经难产的嫂嫂,她的心忽悠一提,竟有些害怕了。
    “霁颜!”余竞瑶掀了轿帘唤了一声。
    “在呢,王妃。”
    “快到慈恩寺了吧。”
    霁颜望了望,“嗯,还有两条街。”
    余竞瑶点了点头,“嗯,到了告诉我,下去歇歇脚。”
    ☆、第83章 千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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