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邦冷笑道:“呵,来的好还真是不如来的巧!某适才还在想,究竟是会先遇见小姐呢还是小少爷。”话毕,禁不住皱眉,“难怪苏鎏和王鹤一个也没相中,敢情是因为他们不能出京陪你到江南啊。”
    瑰阳扁着嘴,嗫嚅道:“大哥哥。”而后捏着耳垂,可怜兮兮的上前求饶道:“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那会子才多大呀,我跟你一样是伤心透了的,直到前两年,二哥领了我来江南游湖我才晓得。不过我至今还觉得是一场梦呢,稀里糊涂的。你捏我一把,告诉我这不是梦?要不……要不我进去替你把二哥哥叫出来?让他给你解释?”
    这个当口,瑰阳也只有先卖了她二哥再说了。
    管家一听不对,小姐喊这个俊朗青年‘大哥哥’,他们当下人的依稀都听老爷和夫人提过有一个长子,常年在外经商,至今没有回来过,难道眼下这位就是……管家暗恨自己眼拙,眼下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大少爷’?当即不敢再怠慢,伸手请人进内厅,还喝什么茶呀!
    李永邦对着瑰阳一甩袖子道:“不必了,我自己进去找他。”
    管家见那风度,忙在前头领路,低头哈腰的,一直到一间明亮又宽敞的厅堂前才顿住,大房间有内外两层槅花门,上方镶嵌着五色玻璃,一齐朝外打开的时候,屋内既通风又明亮,还很有情调。
    此时天气乍暖还寒,便只开了一半,管家在外禀报道:“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李永邦摸牌的手一顿,险些从凳子上滑下去,虽然知道皇兄找来这里是迟早的事,但真的上门了,他还是有点慌。
    管家看着老爷,老爷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叼着烟斗,淡淡‘嗯’了一声,眼睛并不离牌,直到打出一个幺鸡后才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朝李永邦招手道:“过来,替我接着打。”
    屋子里插着花,放着甜果,还置有暖炉,李永邦入内,浑身都笼罩在一股温馨甜馥的气息里,尽管如此,他还是绷着脸,尤其是见到老皇帝好端端的坐着,哪里有半点他死时被雷劈的外焦里嫩的样子,一想到自己被骗,登时气不打一出来。
    岁月是厚待李巽的,他还和从前一样英挺,只是眉宇间少了杀伐果决的戾气,多了几分淡然与随和,把李永邦摁在自己的位置上,和另外三人道:“我儿子替我打。”又拍了拍他的肩,“好好打啊,我牌旺的很,输了晚上你洗碗,我去你母亲那里看看饭做得怎么样了。”
    李永邦闻言,浑身一僵,道:“我去看吧。”
    “你打牌。”李巽不容置疑的道,随后叼着烟斗,头也不会的走了。
    牌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很微妙。
    李永邦的拇指摩挲着碧玉做的四方牌,唤了一声:“殷大人。”
    殷世德笑了一下,几个人中,唯独他是不怯的,可能因为从前在刑部供职的关系,是仪妃的父亲温同知的上司,殷世德不卑不亢,有礼道:“大少爷,好久不见。”
    李永邦嘴角一勾,“我记得你家乡在西北啊,你怎么丁忧丁到江南来了。”
    殷世德摸了把鼻子,胡诌道:“不瞒少爷,忙完我这头的家务事,便随着妻子到岳丈家里来看看,顺便小住。”
    李永邦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这样啊……好大方的‘岳丈’。”
    “这位——”李永邦转过头看左边的下家,“没记错的话,是从前的羽林卫禁军统帅顾大人吧。瞧着眼熟,若是认错了,还请阁下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顾逢恩谦逊的颔首道:“大少爷别来无恙?!”
    “托诸位的福。还好。”李永邦的目光终于移到永定头上,一个字接一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好得很。”
    说完,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李永定心道不好,赶紧抱头鼠窜,径直逃到了门外去。
    殷世德和顾逢恩翘起二郎腿看戏道:“嗳,你说这哥俩谁会赢啊?”
    顾逢恩道:“二少爷心虚,一定会输给大哥的。”
    殷世德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觉得。都怪老爷那起子玩的太大,连儿子也耍,手狠心黑,堪称举世罕见,还好咱们聪明,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的抱着老爷的大腿,矢志不渝,忠贞无二,要是敢跟老爷对着干,估计现在也是被卖了的下场,啧啧。”
    说话间,李巽偷偷摸摸的又回到房间,在他们身旁落座,他哪儿有去看蕊乔,根本一早就躲在假山背后,他很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气,这口气一定要让他出了,不发出来闷在里头是不可能的。那么既然要发,与其发在他这个‘老人家’身上,不如就请小儿子代劳一下吧。老二每年在他这里蹭吃蹭喝,他从没二话,眼下要老二替父亲挡一下怎么了,这根本是为人儿子的本分嘛!李巽抽着烟丝,津津有味的看大戏。
    只见两个儿子扭打成一团,小的那个一个劲求饶,说我错了,错了,大哥!“我也是被逼得呀,你怎么着也体谅我几分,我得尽孝道不是!你看,我也给了你暗示,要不是我,你能顺藤摸瓜找来这里吗。”
    直到两人打得累了,一齐躺在草地上,李巽才走过去,摸着下巴道:“两个浑球,没一个省心的!这一身汗的睡在这里吹了冷风回头着凉可怎么办,赶紧的起来,进去换一身干净衣裳,要开饭了。”
    李永邦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们浑球?说到浑谁能跟您比啊!他顶多是一个知情不报,而且还是迫于你的淫威之下才不得已的知情不报,你呢,你压根就是阴险狡诈。我再听你的,我就是一个傻。”说完,自顾自起身走了。
    李巽也自知理亏,忙几步跟上去道:“儿子啊——为父有为父的苦衷啊。”
    “去你的苦衷。”李永邦怒道,“你跟我玩的就是一个报复,这么着变着方儿的教训我,心里可乐了是吧?!”一边抬着下巴质问道,“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简直是天下第一浑!”
    “自己浑不算,还带坏了弟弟妹妹。”边说边指向永定和不远处的瑰阳,“老二也老大不小了,正妻人选至今未定,那边那个——弄得我手底下两个愣头青跟吃了迷魂药一样,哪有半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是你教育出来的。”
    李巽悻悻的一笑:“哈!好儿子,那你就多担待些呗,俗话说长兄如父,老二和老三的婚事都靠你啦,你给留意着,张罗着。”
    李永邦哼的一声,高傲的走了,跟着仆人到了另一间厢房,沐浴、更衣,换上了干净的袍子后才再度走出来。确定了母亲的确是在伙房之后,便径自去了那里。
    伙房重地,男人家一般不踏足,可李永邦心里着急的不行,也懒得理会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迂腐道理,大踏步走了进去。
    里面有好几个厨娘,有的忙着添柴加火,有的忙着看顾着汤的火候,有的打下手,芸芸众人里,他还是一眼就见到了她的母亲,比从前丰腴了不少,虽然她从来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人,但她的能干和利落仿佛是天生的,指挥着众人道:“阿娇啊,家里头木槿喝着人参汤,晚膳就不要给她送去炖的排骨萝卜。人参是补气的,这萝卜是导气的,要是放一块儿,人参汤岂不是白喝了!”
    “知道,夫人。”阿娇巧笑着回头,同一时间,便看到了夫人背后的那个英俊挺拔的青年,着实的愣了一愣。
    她的反常落在蕊乔眼里,蕊乔问,“怎么了?”
    顺着她的目光,蕊乔狐疑的转身,冷不丁那青年一把抱住蕊乔,阿娇惊讶的张大了嘴,蕊乔却并不惊慌,只一个瞬间,她已看清了来人,她的眼底漾起一股温柔的慈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让母亲仔细瞧一瞧。”
    “真是的!回来了怎么你父亲也不叫人通知我一声,吓死我嚜!”
    阿娇她们立刻明白过来,彼此互相使了个眼色,一齐退了下去。
    李永邦搂着母亲的脖子道:“我那时候跪在宫门口要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怎么就忍心对我不管不顾,置若罔闻。有生之年,幸运还能见到母亲,是上苍庇佑,若当真缘悭一面,你让儿子这辈子都悔死了。”
    蕊乔笑着搓揉他的脸蛋:“谁让你那么不受教!好好说你也不听,不听就拉到。”
    “怎么能拉到呢。”李永邦特别委屈,“您就不能耐心点,您和父皇就这么跑了,把我一个人扔下…..”
    其实他也知道是自己没道理,天生反骨,那时候估计快把他爹娘给气死了,可他为母亲的死日夜忏悔,内心备受煎熬,结果这根本是一个骗局,他气归气,气父母亲人瞒着他,但还是感谢这骗局,一切都是假的,父母不单尚在人世,还好好的。
    “你如今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蕊乔揉他的脑袋,“可有好好教养那些小孩子吗?让我们耐心,我们的耐心都给你这臭小子磨光了,你倒是说说,还要怎么个耐心法!”
    他有一刻的心虚,蕊乔问:“咦?你的小美人呢?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什么小美人……”李永邦赧然道。
    “就是我和你父亲千挑万选给你找的那个小美人啊,水灵灵,娇滴滴的。可乖可听话的一个孩子。”蕊乔赞不绝口,“刚成亲那阵子,知道你爱吃桂花糕,她还特地到我跟前来讨教怎么做,之后可有做给你吃吗?”而后像是想起什么道,“哦,后来我出宫,听说你带着一个侧妃进宫去向你父皇请安了是不是?你不喜欢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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