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萱倒是坦白,直说了她就是看詹苗给白璟写信了,她就也想着要跟着写写看,凑凑热闹。
    “凑热闹啊……”白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看的是詹苗的信,但脑里却总是浮现着卢萱寄来的、在时间上与詹苗几乎是前后脚到来的那些信中的零碎内容。在感叹自己原来记性这么好、竟能连看都不用看就能联想起这许多往事来的同时,白璟也才因为这样的回忆方式而反而让自己明白了:对于高中三年里关于她们俩的那些记忆,她原来一直都是把她们俩捆绑着一起来记的。
    她们俩信里写的东西都大同小异,无非都是在跟白璟聊学习、聊成绩排名。
    高中时看到这些,白璟是完全无感的,甚至有时还会不解于她们为什么会那样想,那么在意排名什么的?但现在,当白璟再回头去看时,她才开始明白:不是她们只关心学习,而是那时的她们,生活里只被允许有学习,除了学习之外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是不能碰。否则,就是“大人”眼中的不务正业了。
    第一次站在自己过去从未想过的角度去看待那些往事,让白璟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和肚量去重新开启那段已经被她尘封了近二十一年的、包括了这些信在内的所有关于她的高中生活的更多记忆……
    高中三年,从上高一起,白璟就感到了严重的不适应。哪怕是同一所中学的高中部,但与初中部最明显的不同是:一开学,她就被贴上了“学号”——不同于初中时按座位顺序排的号,高中的学号是以成绩排名为准的:高一时,是中考成绩在班上的排名;高二时,是按文理选择分班后,自己上学期期末考成绩在这新班里的排名;高三时,因为没有再分班,就继续沿用高二时的学号。
    这种像是在自己身上贴了一个无论她当下的成绩如何,都要背负一学年、甚至是直到高中毕业了才能撕下的排名标签,从一开始,白璟就对这样的做法十分反感。
    但身为学生,身为身处在这样一个无论学校、家里、还是整个市区里,都没有一处能给像她这个年纪的学生除了学习之外的其他选择的环境中的学生,白璟想要表达不满、甚至是愤怒的方式,就只能是:轻则,只是敷衍作业、考试,上课思想开小差,课后完全不碰与学习有关的东西;重则,干脆就不做作业,考试交白卷,或干脆旷考、旷课,甚至长期不来上学。
    只不过,当时白璟所在的一中比起詹苗她们所在的职高对旷课的处罚要严厉许多,老师动不动就威胁说:只要老师在学生的档案上写上一笔负面评价,那这个学生的一辈子就算完了;或者,学校也会直接将这个违规乱纪的学生开除学籍。
    对于除了学校、学习之外的其他事物几乎一无所知的当时的白璟而言,老师这样的恐吓自然是有效的,而且是非常的有效。
    事实上,这样的恐吓,白璟从幼儿园起就时常会听老师反复提起。只不过是上了高中之后,才发现:这一中高中部的老师们似乎“特别”看重这样的处罚。
    只是,再怎么严厉的处罚,也改变不了人的本性哪……
    白璟从上幼儿园起就知道:她之所以上学,不是因为她想来,而是她不得不来。学校的教育、考试,其实并不适合像她这样的人,但她却还是不得不勉强自己努力去适应与自己的天性很是格格不入的学校,而非是让学校来适应她。
    只是,这样的忍耐总有爆发的一天。
    上了高中后,白璟就不再只是觉得自己成天是在坐牢了。——从高一起,她就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身处地狱之中。
    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还是那整座小城,所有人都认为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尤其还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她就该是怎么怎么样;却没有人真正在意过,她这个人本身怎么怎么样了;大家都只众口一词的理所当然地念叨着:她就该怎么怎么样……
    上了高中后,老师们一个个都像眼里只有分数的饿狼。对学生的所谓关心,从来不会真的关心学生想要什么、喜欢什么、烦恼什么、厌恶什么,只会想方设法的或是逼迫、或是劝诱的,最终都要让学生只能按照老师的意愿来。而老师们的最终目的,是要让学生的成绩变好。“好生”就要更好,“差生”也要有所进步——尤其是“正取生”,因为关系到“上面”对学校的考评,所以老师更是会想方设法地逼迫每一个正取生要一切都围着成绩转。——学生不是目的,成绩才是目的;学生,只是实现“成绩”这一目的的手段而已。
    高中时,每每看着站在讲台上讲着什么要“主动学习”的老师,白璟就会在心里嘲笑他们:一方面不允许学生有自己的真实想法,总是各种明示暗示的要学生最终不得不认同、接受老师自己的想法,并最终一定要按老师的意愿来行动;一方面还指望学生对学习积极主动起来?——到底谁才是自欺欺人的白痴?
    在白璟看来,就算的确有天生就很适合这种考试制度的学生,天生就很擅长这一面的、能在这样的学校里混得如鱼得水,但怎能要求每个学生都要摒弃自身天生更为擅长的特点,转而用自己天生就不占优势的短板去与天生就占据优势的那部分学生去竞争他们的强项?去与这部分“优等生”争夺自己根本就不感兴趣的名次?——就这样,也配得到学生的尊重?也配自称是“老师”?
    反正,直到现在,白璟就从没把学校里的那些老师真心当作“老师”来看待过。她只把他们当做是从事这份职业的人而已。和从事其他职业的人没什么本质分别。对他们,白璟也只有人对人的基本尊重,不会有书上说的那种“学生”会对“老师”产生的特别的一份尊重。
    白璟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叛逆,她只是相信:如果真是书上所形容的那种“老师”,那无需刻意,她自会发自内心的尊重这样的老师。因为是真心的佩服,真心的想要跟随学习。那“尊重”的本能,自然会油然而起。
    这样的体验,白璟不是没有过,只是从没在学校的老师身上体验过;反而是在生活中,在与朋友间的互动中,在与甚至只与她有过偶然的一面之缘的匆匆过的短暂接触中——从这样的极为随机、偶然的际遇互动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感染到的、领悟到的:“尊重”是怎么一回事?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她心生“尊重”?才配得上她心目中的“老师”二字?
    从这点来讲,白璟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她还是在本该懂得这些的年纪,及时的从其他地方、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感悟到了。——这样的际遇,并非是理所当然,自然,也就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对这份幸运,她自然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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