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忽而缩到颜青竹怀里,柔声道:“要是我生了孩子,也肚子松松大大,你……会不会嫌弃我呀?”
    “不会。”颜青竹语出断然,半晌又叹息道,“不过,我不想你过早受生育养育之苦。我娘生我时伤了身子,身子一直很弱……所以才去得早了吧。”
    说到此事,颜青竹竟难得露出了一些伤感之色,轻抚着她的脸,道:“反正除了石婶子,也没人会催促我们,顺其自然便好。如果有了孩子,你就好好养着,千万别再做辛苦事了。”
    阿媛想不到关于婆婆的死,他还有这种隐忧,还以为他从前生活孤苦,会特别想自己快些给他生下孩子,好享儿女承欢膝下之乐。
    却又想到从前母亲常说,女人的一生太过短暂,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为自己而活的时日一辈子恐怕都没有一天。然而日子渐长,她从未想过要成为这样的女子,也深信大千世界,各有活法,程娘子可活得那般洒脱,那自己未必便要过被枷锁靠起来的日子,颜青竹也从来都没有让她活得有过压迫感,所以她从没觉得做了妻子和母亲后就会失去自己的一切,相反的,她知道颜青竹是个很好的丈夫,也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而颜青竹在这件事情上也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她心下感动,忙打趣道:“你以为谁想跟你生啦?”又凑到他耳边,“那你以后便节制些,或者……我们干脆分房睡。”
    颜青竹皱起眉头,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说好的顺其自然呢?
    ☆、第55章
    二人摘了些后院地里的嫩青菜, 往石寡妇家去。
    石寡妇正在屋里织布, 见到他们回来, 实在是意外之喜。
    “哎呀, 不知道你们要回来,这家里什么吃的都没置办啦!”石寡妇有些焦急。
    “没关系,我们摘了院子里的青菜呢。”阿媛把菜晾在石寡妇眼前。
    “就几颗菜能做什么呀?”石寡妇急忙往鸡圈去, “还是宰只母鸡炖上吧。”
    两人忙拦住她。
    “婶子,你忙你的便好。吃饭的事交给我和青竹哥来办。”阿媛说罢,把镇上扯的缎子给了石寡妇,拉着颜青竹出了门, 又再次说了, 让石寡妇不能把一天一个蛋的鸡杀掉。
    石寡妇摸着那光滑的缎子, 一阵心疼,“哎,老婆子穿什么缎子,你们买来真是浪费啊——浪费!”
    门口传来声音, “婶子, 穿了就不浪费!”
    石寡妇又哎了一声, 却忍不住弯起嘴角。
    二人出了门,去了焦三柱家, 将糖果分给了几个孩子。几个孩子欢欢喜喜, 焦母甚是不好意思。焦三柱出去忙活了,秀儿在家拿着个绷子绣花样,她肚子又大了些, 时不时要捶一锤腰,脚踝也有些肿。
    还剩一盒龙井茶,自然是送给村长杨兴农。杨兴农关切地询问了他们在镇上的情况,得知他们有了伞坊又在家中设了摊点,很是欣慰,直说他们勤奋持家。
    二人离开村长家,又商量着午饭吃什么。
    阿媛道:“刚才摘了青菜,婶子家剩一块豆腐,不如做个青菜豆腐汤。院子里的葫芦摘了,炒鸡蛋。嗯……不如再去后山采点山货,中午吃完了,可以留些给石婶子,还可以带些回家。”
    颜青竹自然赞同,二人便拿了竹篓往后山去。
    后山的竹子仍旧长得遮天蔽日,颜青竹伸手抚上去,不由感慨。
    “还是这处的竹子最适合做伞了。山下的那些,年份太短,韧性不够。我这半个月做了两批,就感觉到明显差距。”
    阿媛替他担心起来,“那怎么办?每次都来后山伐竹,然后运到山下吗?”
    颜青竹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到好的办法,为了保证伞的质量,还是得用后山的竹子。下山时我再来砍一些,截成小段,方便搬下山。暂时用上一段时间,往后再想办法。”
    阿媛一时也没有好主意,便应下。
    二人摘了些木耳,蘑菇,运气实在是好,竟见到驴窝菌和云香信,又挖了些竹笋,夏秋之笋虽不如春冬二季,烹调好了,倒也爽脆。炎夏已过,竹荪恢复喜人涨势,菌体变大,菌头披着仙子般的镂空网状白衣,实在诱人得很,便也多采一些。
    四手齐动,不一会儿就是满满一篓。
    二人收获富足,正想回去,却听到一些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有男有女。
    阿媛皱着眉头想,难道又是……鸳鸯于野?
    她拉着颜青竹就要跑,却听见后面一个欢快的声音。
    “阿媛妹子——妹夫——”
    阿媛只惊讶一瞬,便忍不住呵呵一笑,听到这么特殊的称呼,便知道是闰生了。
    闰生呼哧呼哧跑过来,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脚边跟着已胖成圆嘟嘟一团的小狼。
    颜青竹却不由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个笑得憨憨的男子,他是在叫自己吗?
    阿媛想到颜青竹从未与闰生见过面,便小声对颜青竹道:“他就是闰生。”
    闰生?颜青竹不由一怔,原来这个就是差点抢走他媳妇儿的人?心里不禁有些不悦。
    闰生戳了戳手指,嘟着嘴道:“阿媛妹子,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我很想你呢。”
    阿媛道:“我也……”话未说完,感受到旁边一个威压无声无息地袭来,侧过头看颜青竹,面色从未有过的难看,竟让她有些畏惧。
    阿媛改口道:“闰生,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闰生的嘴撅得更高,面上有点委屈的神色。
    “闰生过得不好……闰生最近很烦。”他看了看阿媛,又像孩子般咧嘴笑了起来,“阿媛妹子胖了……阿媛妹子过得好……妹夫对你一定很好!”
    颜青竹有些得意的看向阿媛,看吧,连小傻子都知道我对你好。
    可闰生接下来的话无疑给他泼了冷水。
    只见闰生眨着眼睛将他和阿媛仔细打量着,脱口道:“阿媛妹子白白的,像只小兔子,妹夫怎么黑黑的……像大笨熊……一点都不配。”
    颜青竹的眉毛竖了起来——大!笨!熊!
    阿媛感到颜青竹铁青着脸拽着自己的手要往回走,知道他是生气了,忙对闰生道:“闰生,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你快回家吧,别乱跑了。”
    闰生委屈地戳着手指,“不是我乱跑……是她老追我……哎呀,她又来了!”
    阿媛与颜青竹顺着闰生怯怯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对襟襦裙,梳妇人发髻的貌美女子走了过来。虽是中土人的打扮,却很明显有着异族人的相貌,不是洛央又是何人?
    “闰生,你别再跑了,快跟我回去。”洛央开口道。
    阿媛听出她的语言已通畅了许多,几乎听不出异族人的蹩脚感,心道她不仅貌美,还十分聪慧,否则怎能在数月之间有此长足进步。
    闰生朝洛央吐了吐舌头,“你不要跟着我,我好烦……好烦。娘说了……你是爹的女人了……我不能跟你躺一张床上……不能在你面前脱裤子……否则我就是个坏孩子……你每天都拉着我……想跟我睡一起……你好坏……你想让闰生做坏孩子……”
    洛央一把拉住闰生的胳膊,生怕他又跑了,语气哀求道:“闰生,我不是你爹的女人……对,我是勾引过他,那是我没办法,谁让他说的,我要是生不出孩子,就要把我卖到青楼去。你不愿意碰我……我……我只能去找你爹啊!我想,只要我生下你们张家的孩子,不管是你们谁的,他都不会再把我送青楼了吧?”
    洛央抽泣着,眼中似乎只有闰生,完全忽视了旁边还站着两个人。
    洛央又道:“我哪里知道你爹他根本不行啊!他……他生气自己不行,还拿东西打我。所以……闰生,我求求你,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让我跟你生个孩子。”
    阿媛大惊失色,张老三不行?以张老三的年纪,还不至于吧?那天她在竹林所见,虽未看到那男人的面容,可洛央口中溢出的欢快声音,那能是一个不行的男人造就的?
    难道……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张老三?可听他们刚才所言,那人也绝不会是闰生。
    颜青竹却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欲知人**,便又拽拽阿媛,示意他们该走了。
    阿媛下意识停住没动,颜青竹见她似有看热闹的意思,便也停下了。
    只听闰生委屈道:“你不要哭……不要哭……娘会说我欺负女孩子的……”
    “你答应跟我圆房,我就不哭了。”洛央黑玛瑙般的眼睛幽怨地看着闰生,若是别的男人,恐怕早化作绕指柔了。
    闰生的头摆得像个拨浪鼓,“不行……还是不行……我不喜欢你,不能跟你做羞羞事……你看小狼,它都不跟隔壁的大黑狗好……它要跑好远好远去见村尾的小黄……娘说的,要喜欢才能一起羞羞……不然就是强扭的……瓜……不甜。”
    颜青竹强忍着笑意,这个傻子还知道羞羞事?还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又感慨,他的娘亲看来是有用心在教导他,应该很是不易。
    洛央听他拿狗比喻,有些气急,一把抱起闰生脚边的小狼,往竹林另一处跑去。
    “你不答应圆房,我就不把狗还你了!”洛央跑得飞快,语声竟似飘过来的。
    这下换闰生焦急地追了上去,“小狼……小狼……我来救你了!”
    颜青竹见那画面有些滑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见阿媛木木的,有些心酸的模样。
    “怎么了?”颜青竹关切地抚上她的肩膀。
    “边走边说吧。”阿媛叹口气,拉着他往回走了。
    一路上阿媛把关于闰生的事情都跟颜青竹讲了一遍。
    颜青竹想了一瞬,道:“照你这么说,我推测洛央已经怀孕了,却又必须找一个冤大头来当孩子的爹,这样事情才说得过去啊。”
    “是吗?”阿媛疑惑,却又觉得颜青竹说的不是没有可能。张老三多年也未娶小,只把希望寄托在傻儿子身上,莫非真是有难言之隐?
    如果张老三不行,闰生又不愿意与洛央圆房,洛央要摆脱被卖到青楼的命运,很可能找了别的男人,等怀了孕再栽到闰生头上。看洛央刚才急切的样子,很可能她已经怀孕了。
    “闰生痴傻却纯善,洛央貌美却命舛。这样的两个人有了联系,却不知将来如何了。”阿媛看向颜青竹,忽而满腹感慨,“我们俩虽然都没有父母庇护,也吃了不少苦头,好歹如今能在镇上立足了,想来上天待我们还是不薄的。从前我也偶有抱怨,如今觉得,世上还有很多人,他们连给自己改命的机会都鲜有……我们应该更加珍惜才是。”
    颜青竹笑着点点头,“我的小娘子今日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道理是没错的,不过那终究是别人的事,你不要太替他人伤怀了。”
    “嗯。”阿媛点点头,“我知道,世间可怜人多了去,顺口多提一句罢了,我们自己也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说罢,已不知不觉走至石寡妇家门前,遂不再赘言。
    二人在石寡妇处吃过午饭,颜青竹便取了砍刀,再去后山伐竹。阿媛则留在家里,与石寡妇聊天解闷。
    “听说李家二姑娘与她家那口子搬到镇上去了呢,你们在镇上见过吗?”石寡妇一边摆弄着机杼,一边随意问道。
    阿媛剥竹笋的手停了停,“……是李幼蝉和于大郎?”
    “嗯”石寡妇道,“听说也去了大半个月了,跟你们差不多时间呢,是在镇西。”
    阿媛哦了一声,道:“那倒是没见过。青竹哥每天都在郊外伞坊,我在家里做糕卖糕,我出门都是送饭,几步路就到了。”
    石寡妇转过头,一脸神秘的样子,作低声私语状,“听说李幼蝉跟公婆小姑小叔都不和,才怂恿于大郎分家,又让娘家补贴了不少钱,这才有机会搬到镇上去了。”
    阿媛想起上次路遇他们夫妻二人时听到的话,觉得传言倒非空穴来风,可她不愿妄加揣测别人的生活,只道:“那也挺好的,不和睦便设法不相处,对双方而言,都是解脱。年轻夫妻若把时间耗费在家长里短上,那还有什么精力去想更大的事情呢?既然住到镇西,想必是带铺面的房子,生意好了,什么本钱都回来了。我倒觉得他们夫妻挺有见识的。”
    石寡妇撇了撇嘴,似是不太认同,又补充道:“于大郎我不知道,李幼蝉哪有你说的见识?从小在村里长大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呀?李幼蝉有个姐姐,之前嫁到了镇上一个富户家里,生了孩子以后,家里如珠如宝地疼着捧着。而李幼蝉,只嫁到邻村,虽说也是富户,只怕她心里是不甘的。千方百计要搬到镇上去,那就是为的一口气,一张脸皮。别说自家姐姐了,连你成亲的时候排场比她大,她心里也不舒服呢。不过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儿。”
    阿媛皱皱眉头,却不愿多想,只笑道:“婶子可是村里的百事通,虽不怎么出门,却什么都知道呢。”
    石寡妇难得哈哈大笑起来,又半掩着嘴道:“老婆子家没有篱笆,只有高高的围墙,门口还有棵大树,正是乘凉说话的好地方,多少人在那里说人闲话,以为隔着院墙听不到呢。其实那院墙薄,老婆子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阿媛笑得有些尴尬,莫不是从前她与颜青竹在院墙外的亲密话亲密事,石婶子也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阿媛,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太热了?我给你在水缸里镇上一碗绿豆汤吧。”石寡妇放下机杼,推门出去。
    ……
    这日要赶着下山,所以晚饭早早吃过。石寡妇留他们在村里住一晚,二人念及家中无人,又想早点开工,自是推拒。
    二人回到村头,拿了家中背篓,装好一截一截的竹子,正要下山,却听到后院一阵喵喵的叫声,委屈得似在呜咽。
    阿媛拉着颜青竹往后院去,见到一只三花小猫困在了菜地的篱笆里。
    “老猫忘记带上这顽皮的小家伙了,估计孩子多了,没顾及到吧。也不知小猫怎么进来的,却又出不去了。”阿媛将小猫抱了出来,轻柔地抚顺它的皮毛,小猫伸出舌头舔她,也不挣扎。
    “不如带回去吧,镇上的房子正需要一只呢,免得住时间长了,遭了老鼠。看它的大小,也是可以断奶的了,回去找些鱼鳃给它剁碎了吃。”颜青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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