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匠人没有前途,那颜青竹这个伞匠为何比自己这个农人过得好多了?
    从前的那些观念,是不是该抛到脑后了?自己该把砌砖盖瓦手艺拾起来了?还来得及吗?
    王山泉正暗自思忖,小儿子小蛟顶着张花猫脸慌张地跑出来了。
    “爹,你去哪里了?娘说你跑得不归家,骂人了呢。爹快进屋吧!”
    看看,看看,连儿子都知道自己惧内,更不要说村里人这么多年的闲言碎语了。
    王山泉替儿子擦擦脸,想到邱氏这人邋遢,教出的孩子也是邋遢。自己从前做匠人的时候,虽然是做脏活累活的,可平时不做活儿的时候,穿得不说体面,倒也是干干净净啊。
    王山泉跨进房门,邱氏的恶言恶语如同往常一样临头砸来。
    两个女儿大丫,二丫缩到墙角,显然刚刚才被邱氏打骂过。邱氏在这个家里除了对小蛟好,其余人仿佛都是她的奴隶。
    现在家里缺钱,邱氏计划着把两个女儿嫁出去,换得聘礼后就置下一些田地,好让小蛟将来娶媳妇容易些。
    王山泉不同意,虽是女儿,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女儿都还不到十五岁,这么早嫁出去,不是作孽吗?
    邱氏铺天盖地一顿臭骂,王山泉习惯性不理会,却意外听清了最后一句问话。
    “你这几天没事儿就往村口转悠,到底什么事儿?”
    王山泉听她问这个,赶忙道:“没……没什么事儿!”
    他故意提高了声调,邱氏却很快听出了他的心虚。
    邱氏提着扫帚走到王山泉跟前,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你有什么心思老娘不知道呀!快说!你去看那扫把星家的房子做什么?”
    王山泉有些吞吞吐吐,“那从前是……是我修的房子,现在他们要卖了……我去看看……”
    邱氏的吊梢眉立出了一把刀的样子,“看看?卖了又不是移成平地了,你去看什么?”
    王山泉咽了咽唾沫,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里有种老鼠遇到了猫的恐惧。
    ……
    夜晚,阿媛和颜青竹歇下。
    想到白天的事情,阿媛有些不放心。
    “青竹哥,你说王山泉今天到底什么意思啊?”
    颜青竹摇摇头,“我还真不知道,大概……他是想买这个房子的,只是现在钱财不够,希望我们能留一阵,等他凑够了钱来买,但又不好意思说。”
    “真是这样吗?”阿媛有些疑惑。就算王山泉真有这个打算,那个邱氏会愿意住到自己对面?
    “也可能他就是好心吧。”颜青竹笑笑,“是什么也没办法了,反正都签好契约,收了定钱了。今天我们把该收拾清理的都弄好了,五天后人家就会坐着牛车搬过来。就算王山泉有什么打算,也是不关我们的事了。”
    阿媛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要不……这房子等等再卖吧。”
    颜青竹哑然失笑,半晌才道:“阿媛,你想多了。再说,咱们契约都签下了,要是反悔,赔人家两倍定金呢。”
    阿媛叹了口气,总觉得心里哪处不踏实,王山泉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而另一半是什么?
    颜青竹伸手从背后搂住她,又吐了口气含住了她的耳珠子。
    阿媛觉得痒痒的,似又觉得心也被他暖暖的气息安抚着,不由得弯起了唇角,刚才的烦心事突然就忘了。任由他肆意胡闹了一阵,方才相拥着睡去。
    到了夜半,两人正当甜睡,阿媛却觉得耳边一阵噼噼啪啪杂乱的声音。她自吴有德死后,一直有夜间眠浅的毛病,近来这毛病渐好,与颜青竹一起睡,更是踏实。
    可不止声音扰眠,鼻间还有什么奇怪的气息,阿媛身子娇弱,觉得那气息格外呛人,她剧烈地咳嗽着,终于醒来。
    颜青竹感觉到阿媛从自己怀里离开,他抱了个空,也在瞬间醒来。
    两人都发现了不对劲——明明是漆黑的暗夜,窗户外却透着剧烈跳动的火光,空气中是燃烧的灼热,化为灰烬的焦臭。
    两人赶忙披衣而起,推门一看——对面的房子起火了!
    这是怎么回事?!
    颜青竹顾不得许多,拿起自家的水桶,打起满满一桶水,朝对面火光处奔去。
    阿媛低头四顾,见旁边还有一个大盆子,也端满一盆水跑了过去。
    颜青竹冲她大声喊道:“阿媛,太危险了!你快回去!”颜青竹泼出去一桶水,又将阿媛端来的水也泼了出去,火势汹涌,不为这区区一点水改变。
    阿媛不多思考,转身回屋里迅速穿好了衣服,朝村子里跑去。
    颜青竹奋力扑火,火光映得他面庞发红发烫,耳边的鬓发和眉毛都有些焦灼。
    约莫半刻钟的样子,村民们都拿着自家的水盆水桶过来了。
    十多个人一起扑火,火势稍稍小下去。
    村头这处离水源还有些距离,颜青竹家大水缸里的水用完后,便要往远一些的地方取水,于是那眼看有了颓势的火又扑腾起来一些。
    直到夏夜突降暴雨,才彻底解了火势。
    可好好的房子在一夕之间,竟化作残垣焦土了。
    众人纷纷替他们不值,村长杨兴农更是告诫,夏日炎热,诸户家中都要小心火源。
    阿媛和颜青竹谢过帮忙救火的村民,等他们都离去,方才回了屋里。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也毫无睡意,关于这场村民眼中的意外,二人都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还真是蹊跷得紧。
    第二日早上,石寡妇也听说了房子起火的事情,急冲冲地赶来了,看到房子焦黑的模样,心里也是窝火。
    “杀千刀的,这都要卖了,怎么出了这等事!老天爷不长眼,那火星子偏要往这边来!”
    阿媛劝慰她几句,说大抵就是运气不好,还好的是没人住在那里,否则难免伤亡。现下也该庆幸才是。
    颜青竹经过一夜辛苦,也是困乏得很,便先歇了一阵。待精神缓过以后,便亲自去了高处村落,与人家说明了情况。
    那小夫妻倒是不信了,怎么刚交了定钱就出了这样的意外,还以为颜青竹反悔了,非要到南安村去看看。
    待他们看到那房子现下的模样,倒也傻了眼,一阵唏嘘之后,倒也没让颜青竹赔两倍定金,只把原先交的按数退还了。
    到底山上的村民还是淳朴的,不愿在人家遭了惨事的时候再敲上一笔。颜青竹感念他们体谅,送了几把好伞给他们。
    阿媛这边与石寡妇到了她家,从前她做糕的家什还在那里。
    阿媛请石寡妇帮忙,一起做了百十块糕点,分别送往昨夜帮忙救火的村民家中。
    不过一日时间,阿媛家着火的事情,在村里都传开了。人们纷纷来看失火后的现场,都是一阵唏嘘。
    到了傍晚,阿媛与颜青竹又走到了对面的废墟处。
    颜青竹指着屋子某处道:“昨夜我刚跑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未燃着,我看到这里是铺着一些枯草树枝的。”
    “谁故意引燃房子呢?才卖几两银子也不至于让人这么嫉恨吧?”阿媛道,“在村里,若说我们还与谁有过节,那自然只有邱氏了。可她若有心烧我们房子,王山泉昨天又何必来说那些替我们操心的话,看起来他可不是虚情假意。”
    颜青竹道:“应该不是邱氏,我其实并没有出面举报她瞒报荒地,开口的是与她家条件差不多的几户贫户。我只是与那几户人旁敲侧击了一番。再说……就算邱氏知道与我有关,她有这个胆子烧我们房子?”
    “那可说不准,没准儿这人也跟吴有德一般疯了。”阿媛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瞎猜,真是半点证据都没有呢。”
    两人正看着一片废墟琢磨,一个步履匆忙,神情焦急的男人向他们走来。
    阿媛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赶忙侧头看去,微暗的夜色下,那个不住往额上擦汗的人不正是王山泉吗?
    ☆、第50章
    王山泉看着被烧得焦黑的房子, 擦汗的手停下了,他木然了半晌,竟有些失魂落魄一般。
    “烧了, 怎么会被烧了?!”王山泉似乎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惊讶地大喊着,那样子倒不是作假的。
    忽而他无视阿媛和颜青竹的注视, 环顾四周,看到地上一把烧黑的锄头。
    王山泉提起锄头, 往空腔腔只具几堵黑墙的废墟走去,他匆忙地搬开地上掉落的杂物, 走到原先阿媛卧室的墙下。那处被烧倒了一半, 只有根基处还残旧。
    王山泉操起锄头, 猛地对着那面墙开始撞击挖掘。
    阿媛与颜青竹想要说什么, 却都默然了, 隐隐想到了一些可能, 却不敢肯定,只也跟着走到近前。
    烧过的墙壁有些松散,王山泉几个锄头下去, 砖石都掉落下来。
    又听得一声不同的声响,一个约两尺长一尺宽的方正物事掉落出来。外表已是焦黑, 但形状尚完整。
    阿媛与颜青竹均是吃了一惊, 王山泉却蹲下身来,将那物事毛糙的表面剥离了。
    一个木头匣子落在三人眼前,除了边角被烤得漆黑, 没有大的损毁。
    王山泉如获至宝,喜极而泣,“还在……还在……没有坏……没有坏……我就晓得,包一层火浣布是安全的,你娘听了我说的话……”
    此时不用说,三人均知道这匣子里的物事不简单了。王山泉不欲窥视,将匣子捧到阿媛面前。
    “你自己打开吧。”
    阿媛接过,见上面的虾型锁有些熔了,倒不需要转对码,让颜青竹接过,使劲一扯,锁便掉了。
    阿媛吸了口气,慢慢打开了匣子。匣子里的东西也用浣火布包住,待一一拆开,方见真容——四锭船形元宝,每锭约莫是十两的分量;一块玉佩,吊穗已在高温下有些焦糊变色,阿媛看玉佩的图样有些熟悉;再有一个大抵是铜铸的小沙弥摆件,双拳大小,颜色已有些发黑带绿。
    阿媛想起那玉佩是她小时候柳巧娘时常拿出来摸在手里的,大约是她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信物之类。想必柳巧娘寻夫不成,心灰意冷,既不愿睹物思人,又生怕丢弃,便将玉佩放入了匣中。
    沙弥摆件尚不知价值几何,又或许并不值钱,如同那玉佩一样是有情思寄托的物品。
    因而整个匣中,最具直观价值的便是那四个元宝了。
    王山泉看到那四个银元宝完好无损,心下舒了口气,还好他能够补救,否则他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阿媛与颜青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意外的喜色。四十两,果然是比这个房子值钱太多太多了。
    可阿媛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悠悠地想,母亲从前说给她留了嫁妆,想不到是真的。一直以为就算真留有钱财,也只怕早就被吴有德翻走了,原来母亲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对自己的打算,只是她弥留之际已经神志不清,又不得言语,没机会告诉自己这个所在。
    阿媛想到什么,转而对王山泉道:“王大叔,我记得我叔死的那天,你便问过,我娘有没有告诉我藏钱的地方,又说,让我多挖挖,说不定还有别的地方藏着钱。当时,王大叔就是想告诉我这堵墙的秘密吗?”
    王山泉叹息一声,点头道:“不错,当时就是那个意思。不过,你那时候一定觉得我的话很奇怪,毕竟你叔刚走了,你也想不到这事儿上。
    其实,在宅中藏钱是很多稍富贵的人家都会做的事情,只是村里人有钱的不多,没钱自然没这个习惯。我年轻的时候,曾在镇上给一个富家做工,大厅里直接贴一块三尺见方的金砖做门槛石,人家想盗都盗不走。”
    王山泉讲到年轻时的经历竟有些怀念,不过他知道现下不是自己滔滔不绝的时候,赶忙转回正题,“你娘当初找到我,便说了这个意思。我知她是再嫁,自然要多给自己留条路,现下看来,她当年做这件事,真是做得太对了。我得她信任,自然从来未把这个秘密跟人说过,而且每一行有每一行的操守,我是匠人,这点操守是有的。
    我想你们总有一天会发现这个地方,应该不用我多说。还有……我家里那个悍妇,她见不得人家好。若知道我替你们找到这么多钱……只怕……
    我刚才才晓得你们这里意外起火了,马上就跑过来看,还好这些东西都没有损毁,我也就安心了。只是,财不可外露,这些钱穷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自己收好就是。也莫让我家那口子晓得了是我替你们找出来的。”
    阿媛见他老实善良又胆小的模样,心想难道着火的事情真的与他无关?
    王山泉是背着邱氏出来的,现在只怕邱氏发现后已在家里提扫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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