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寡妇接了两条鱼过来,忙唤阿媛道:“阿媛,青竹还没吃饭,你去厨房给他做两个小菜吧。”说罢,将鱼挂在屋檐下一处横着的竹竿上,然后就往自己屋里去了。
    “老婆子年纪大了,睡得早,先回屋了。”石寡妇很识趣地撂下了最后一句话。
    阿媛见颜青竹还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她的心像被羽毛搔过似的,但面上仍旧结着冰,默默地朝厨房走去。颜青竹有些不解,只默默跟在她后面,也进了厨房。
    灶下的火早熄了,阿媛重新生火,颜青竹接过她手里的柴,温声道:“我来吧。”
    阿媛没有推辞,见菜篓里还有些青菜,便拾了些到院子里清洗。再进厨房时,火已烧得十分旺了,天色本已经昏暗,这下厨房倒显得明亮了。
    颜青竹见阿媛进来,又接过她手中的菜,还是一句,“我来吧。”
    阿媛这时看他,竟才瞧得仔细了。只见他眼窝发乌,唇周一圈青渣,一脸疲惫的样子,可笑起来,仍旧很精神。
    他怎么了?阿媛的心间一涩,等颜青竹将菜从手中接过去才反应过来。
    颜青竹将菜切了,回头见阿媛已取了檐下的鱼过来,用刀切下几小段。
    “鱼你们留着慢慢吃吧,我随便吃几口菜就好了。”
    阿媛手下没停,切好的鱼已入了锅。
    “你得吃好些。”阿媛压下心里的疑问,只淡淡道。
    一顿饭毕,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阿媛本等着颜青竹跟她交代一下这几日的去向,颜青竹却只是闷头吃饭,间或抬头对她笑笑。
    饭后,颜青竹走到院子里,像往常一样先瞅了瞅水缸,见水还剩着大半缸,又盖好盖子。然后是柴框,里面的柴火已不多了。
    颜青竹随即拿了斧子,寻了上次备下的木材,熟练地在圆木桩上劈砍起来。
    从前他大概一月一次地来石寡妇家,每次都要这么帮她做些重活,除了挑水,劈柴,有时候还会搬米,修补房顶。
    如今阿媛来了石寡妇家,颜青竹倒是来的更频密了。
    阿媛舀了热水在厨房洗刷碗碟,石寡妇隔着窗户只听见劈柴的声音,感觉不对劲,便开门朝正在院子里挥舞斧头的颜青竹走去。
    颜青竹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停下动作便见石寡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瞧着他。
    “青竹,你别忙着做这些,去厨房吧。”石寡妇轻声道。
    颜青竹微微一笑,手上却又继续开始动作,“我去厨房又帮不上忙。”
    石寡妇朝阿媛那边看了看,见阿媛仍旧是低头洗碗,转头悄声道:“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实诚?帮不上忙,进去说会儿话总可以吧。”
    颜青竹一斧子正好落在木桩上,闻声顿了顿,轻声道:“她好像不太高兴,我还是不去惹她了吧。”他晓得,女人一个月总有几天不舒服的。
    石寡妇瞪了瞪眼,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肩头,“你小子,傻不傻?你当她为何不高兴?你这几日去哪儿了,人影不见。她担心你呢,还去你家找了你两次。你如今没个解释,还避着她,叫她如何高兴得起来?”
    她担心我?去找我了?颜青竹又悔又喜,心想早知道不让焦三柱过来,自己亲自来说一声。
    石寡妇又与颜青竹絮叨了几句,这时阿媛已洗了碗出来,石寡妇赶忙收住了教育颜青竹的严肃表情,脸上绽开花来,“青竹呀,这柴火还够用,你别忙活了!你这几日外出办正经事,累成这样还记得来看我这个老婆子,老婆子高兴得紧啊!”
    说罢,石寡妇拢了拢衣服,边往屋里走,边对阿媛道:“这外面有些冷啊,我还是进屋去,阿媛,帮我送送青竹。”
    两人一前一后从门里出来,早晨还布满泥泞的小路经过一日的晾晒已经干燥,微带湿润的风吹过,清新的草木的气息在落日的余晖中跳跃。路上一片安宁,因为早已过了村民们归家的时辰。
    只有两双踩在地上的脚,在偶尔踏入草丛时会发出沙沙的清响,像彼此安静的人默契地摩挲出相互应答的声音。
    颜青竹经过几日折腾,很是疲惫,这会儿脑子有些混沌,还一阵一阵发疼,实不知如何去哄她开心,步子走得慢,心里却惶急得很。
    “青竹哥。”阿媛突然对着走在前面的颜青竹轻轻唤了一声。
    颜青竹停了脚步,侧过身子想应她,阿媛已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于是,两人很自然地又一起往前走。
    其实石寡妇不说那些话,阿媛也知道颜青竹不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那么辛苦,自己还跟他耍什么小性子。
    “青竹哥,放在你那里的钱,我明日想拿回来。”阿媛忽而想到这件正事,因为颜青竹不在,去还钱的日子拖了又拖。
    “好。”颜青竹侧头温柔答道。
    “还有……我以前的房里有个小箱子,你不在时,我曾去找过,没有找到。”
    “什么箱子?”颜青竹的眉毛皱到一起,语气也严肃了起来。
    “就是……就是……”阿媛想着,怎么描述这个箱子的样子。
    “里面装一张红纸的?”颜青竹试探道。
    “是……你怎么给人家拆开看了?”阿媛晓得,颜青竹以往也念过几年私塾的,那纸上内容,他必是懂的。虽说她与宋明礼的过往,颜青竹肯定是知晓一些的,可若叫她完完全全把那些一厢情愿的丢人经历讲出来,她一时还没准备好。
    “不止看了,我还烧了呢!”颜青竹停下步子,脸上蕴着薄怒。
    阿媛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下有些委屈,“你怎么能烧了?”就算要烧,也得当着宋明礼的面儿烧啊。婚约书虽不是个正式的凭据,但私下烧了总是不好,还是应该当面两清的。
    颜青竹觉得脑门发紧,一颗心难受得像被什么在生生啃噬着。他有些不受控制一般,一把揽了阿媛的腰肢,猛地把她贴到自己怀里,喘了口闷气,在她耳边道:“你不许再想那个书生!”
    阿媛猝不及防,在他胸口撞出一声闷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体味,一颗心仿佛快从嘴里跳出来。
    只是这淡淡的气息里,怎么还夹杂点奇怪的味道?
    是酒!
    他什么时候喝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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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人能顺v,我已经很满足了,有很多话说,但又觉得言多必失.只用一句话来表达我的感受吧如果有一天,我的专栏里有了很多篇作品,我希望当下这篇,仍旧不会被我归入到一个叫做黑历史的分类,为此我会努力!
    ☆、第24章
    路旁高大的柳树后, 茂密的草丛中,颜青竹和阿媛已坐了下来。此处僻静, 只要不高声喧哗,倒不会引起过路人的注意。而且, 道路另一边的断崖下,一群白鹭早已捕食完毕,正用长喙悠闲地梳理着羽毛。残阳落尽, 这时候, 实不会有什么过路人了。
    颜青竹这会儿正靠在大柳树上, 一手扶着胀痛的额,听阿媛又羞又痛地讲完了吴有德如何利用她讹诈宋明礼的事。
    “阿媛, 对不起。我刚才酒劲上来,吓到你了……也误会你了。”颜青竹实不知那梅子酒的后劲这么大, 刚回来的时候未觉得哪里不舒服, 后来竟有些头疼欲裂的感觉,比起焦三柱家酿的米酒,威力似乎还大些。他这下,只能诚心向阿媛悔过了。
    “这也不怪你……是我之前没跟你讲清楚这些钱的来历,还骗你说是我娘留下的嫁妆。”阿媛看着又恢复温和斯文样的颜青竹,对比他刚才霸道又孟浪的样子, 觉得自己舌头有些打结。
    “宋明礼既然是被讹, 那这些钱还回去是应该的。回头拿了那张婚约书, 我们一同去找他吧。”颜青竹这回是真的有些后悔, 当初他知道阿媛与宋明礼的事情却没有横|□□来, 并不是因为他不敢不想,而是他很尊重阿媛的选择,也明白当时阿媛对他是兄长之敬,邻里之情。如今得知这是一场骗局,他觉得自己也有点被算计了,否则他与阿媛何必好事多磨。
    阿媛奇道:“不是被你烧了吗?”
    颜青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刚才气头上随口说的……我那日替你清理东西的时候,发现那箱子被摔坏了些,我担心里面东西也坏了,才打开看的。后来,就和那些装钱的箱子一起搬到我家了。你今日对我冷淡得紧,又提到这东西,我酒虫作怪,以为这几日没见面,又害你担心,你一生气便更改了心意……”
    “我不是那种人!”阿媛咬了咬牙。
    颜青竹赶忙拉了她的手,紧握起来,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
    “以后莫要不告而别……”阿媛想到自己已没有任何其他可依傍的人在身边了,这一句话说出来,格外凄凉。
    颜青竹捏了捏她的手心,郑重道:“以后绝不会这样了。”
    “那你这几日到底是做什么去了?”阿媛这才问出一直压下的疑惑。
    颜青竹这时酒已醒了大半,便娓娓道来——
    “那日本是收好了做糕的家什准备给你送过去的,却碰到从镇上回来的焦三柱给我报信,我一直找的那个人,他今日在镇上。我怕去晚了,这人又走了,便托焦三柱给你送东西,我自己赶到镇上去了,却不想竟耽误了这么些时日。”
    说到焦三柱,阿媛插了一句,“你让焦三柱过来,他是不是知道了我们……我还在守孝,你可得叮嘱他不要说出去。”
    颜青竹蹙了蹙眉,“我没刻意跟他说过……不过他知道了也没什么,就算村里人知道了又怎样?守孝只是不谈婚嫁,要是别的什么都不能谈,那不生生把人憋死了?”
    阿媛知道拗不过他,不再争辩。心道,以前都被他外表骗了,熟悉以后才晓得他心里是十分霸道的。不过,这个样子似乎也并不让人讨厌。
    颜青竹见阿媛踟蹰不语,忙道:“你呀,光想那些无关紧要的。我跟你讲有意思的事,你半点也不好奇。”
    他故意做出失落的样子,阿媛立马满足了他,“那你去找的那个人是谁呀?”
    颜青竹嘿嘿一笑,来了兴致,道:“是个奇人!他是个在枕水镇摆地摊卖字画的老伯,呃……也不是卖,他还摆一个棋摊,若是他跟来人下输了棋,来人就可以从他的画里任选一幅。”
    阿媛这次有些好奇,“那如果是来人输了呢?”
    颜青竹嘿嘿一摊手,“那要买字画就要花大价钱。我见过有人花五两银子买一幅呢。当然,这老伯不会强买强卖,若是来人输了棋,又不想买画,交个朋友是可以的,找他下棋的人很多,诚心买画的倒少。但若要买画,就必得先和他下棋,光是出钱,他可不卖。”
    阿媛若有所思,“这老伯倒有点以棋会友的意思,可是一旦自己赢了,又卖人家几两银子一幅画,是不是太贵了些?呃……该不会是打着下棋的幌子来讹钱的吧?就算一个月只卖出一两幅画,这收益也挺可观了,总不成,他是什么名家?镇上普通字画摊,不是至多几百个钱就买一幅挺大张的画了吗?”
    颜青竹抿嘴想了想,“那倒不像,这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虽然衣着朴素,看着却挺有读书人的儒雅之气,但又并没有酸腐的味道。我想,他年轻时候应该是有些功名的,只是没有入仕吧,否则他该是没有闲情逸致来摆摊。”
    阿媛点点头,思忖了一瞬,“那这老伯是个有点自负的人吧。他觉得自己的画是值得起贵价的,自己的棋技也与画技不差分毫,赢得过他的棋技,便也配得上他的画作。赢不过他的棋技,便要出配得上画作的钱。”
    颜青竹很是认同,“对!不过他的棋艺我不懂,画倒真是十分好的,他倒有资本自负。大抵他也不是个贫苦的人,每月虽有人大价钱买他的画,但他不会一直赢棋,送出去的画作也不少的。输棋的人大多是交了朋友,又有几人舍得买画。可惜我不会下棋啊!”
    听颜青竹感叹,阿媛有了些猜测,“你想求他的画,是为了做伞用吗?”
    “自然是。”颜青竹看向阿媛,认真道:“你知道吗?他在我伞上画过一幅山水图,我刷上桐油,烤了出来,到镇上寄卖时,竟卖了将近两钱银子。掌柜的说,有多少,收多少呢。可惜我自己画不出来,就是对照临摹也差了好几条街的样子。”
    如今的伞匠,手上都有些一册册的小图谱,大约是前人手中传下的的东西,自己再增补一番,又可传于弟子。需要花花样时,就照着图谱绘制,基本都是常用的吉祥题材,比如花开富贵,锦鲤戏莲,瑞竹鸣蝉,喜上眉梢……
    其实,大多数普通伞匠手上的图谱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蒙尘。因为,时下平民爱买的伞,并不是价格稍高的花伞,而是婚丧嫁娶常用,平时亦可以用的红伞,白伞,还有虽不怎么好看,但却十分耐脏的枯荷色伞。
    而颜青竹不同,他是个很喜欢做花伞的伞匠,在图样上也经常推陈出新,手中的图册除了颜本益留下的三本,自己也慢慢摸索着绘制了一本小的。
    他知道,这世道总是穷苦人与穷苦人做生意,富人与富人做生意。而他,想要做富人的生意。
    阿媛听他说,这样的伞竟能卖到两钱银子,顿时瞪大了眼。
    “我记得上次在双子桥,你的白油纸伞买三十文一把,卖给村里人的小花伞是五六十文一把。怎么图样变了,就能卖到两钱银子?”
    颜青竹笑着看向她,很乐意为她解惑,“沈徵,你知道吧?”
    “你说的是……前朝江南大才子?”阿媛很是疑惑,大才子跟小小一把油纸伞能有什么关系?
    颜青竹呵呵一笑,大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意思。
    “沈徵是大才子,也是大画家,他的朋友唐浔也是一位大才子。战乱时,唐浔一家迁往云州,沈徵在素面油纸伞上作了一幅《松壑飞泉图》赠与唐浔。他说云州干旱,送伞让唐浔莫忘故乡山水烟雨,只要不忘,战后便可归来。唐浔一家果然在战后安然无事,又迁回江南。伞上作山水画一时兴起,许多伞画师都争相绘制。只是到得今日,汐州一带有能耐的伞画师不多了,但大抵那些有钱人是喜欢这种东西的,所以我想试试。”
    阿媛抿唇一笑,“你这种传为佳话的故事,怎么像戏文里杜撰的?不过我相信这种山水画伞能卖钱,你大可努力试试,慢慢地说不定能临摹得好了。”
    颜青竹曲起食指,在阿媛额头上轻敲了一下,“你怎么不给面子,我好心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算心里不信,起码说出来得是信的呀!”
    阿媛嘤嘤一笑,忽而想到什么,又道:“你不是说老伯卖画得先下棋的吗?你难道请人帮你赢了棋,不然他为何帮你在伞上作画?”
    颜青竹道:“请人?我可请不起。能跟他下棋的,大抵也是有些学问的人吧,人家如何听我一个伞匠差遣?再说,人家好不容易赢了要卖几两银子的画,如何肯让给我?除非我能出大价钱跟他买,但这实不合算。我用的,是激将法!我跟老伯说,‘你在宣纸上作画固然厉害,但这伞面不是平的,只有专门的伞画师才能画好,老伯你呀,恐怕不行’,这老伯真如你说的自负,听不得我说他不如伞画师,当场就给我画上了!”
    “我在他画摊上转悠不是一两天了,当时得了画,想的就是快些临摹出来。却实在是高估了自己,这种画,与图谱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样式不是一个水准。”颜青竹悟出一个道理,“难怪这山水画伞有价无市,如果一个伞画师有这等能耐,那他何必要做一个伞画师?做一个纯粹的画师,岂不更加体面一些?”
    “那你前几日去找这个老伯又是做什么?又劝他帮你伞上作画吗?”阿媛侧头问道。
    “不是,这次不用画到伞上。自从上次使了法子让他给我绘了一幅,我已有近两个月不曾见到他了。我想,春日多雨,他摆摊那处都是露天的,所以他不能时常出来了。昨日焦三柱从镇上赶集回来,告诉我那个老伯出来摆摊了。我看时间还够去镇上,便决定尽快去找他。心想无论如何,要让他帮我画几幅画,这两个月我已想到一个好办法,不用临摹也能做出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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