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你这是怎么了?娘之前就是这么说的啊,你从来没有反驳,还会跟着娘说几句呢!”
    夏心捂着额头,掌心里那种凹凸不平的触感,再次清晰地传来,打碎了她心中的期盼。
    此刻的她没有那个鲜红的朱砂痣,就只有拥挤在一起的红色大疙瘩,之前仔细照镜子的时候,她真的觉得是一堆软体的虫子趴伏在上面。
    “因为县主给的药,只能去除那些杂质,脸上天生就有的东西,是不会被消掉的。”
    夏侯夫人的面色急变,最终停留在冷肃的情绪上,她轻咳了一声,低头整理了一下十分整齐的衣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一般。
    夏心一直盯着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我也是为了你好,从你出生之前,我就打算好了,只要你是个女孩儿,娘就能给你最好的名声和荣耀。从那些贵女之中脱颖而出,你也果然做到了,你自幼聪明,不愧是娘的好姑娘。这颗朱砂痣不过是个小手段罢了,让那些我们本该得到的,更容易一些拿到手,难道不好吗?”夏侯夫人挑了一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几分平和的笑容。
    夏心却是后退了两步,双腿发软,几乎踉跄地摔倒在地上,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上还有这样天大的秘密,简直是耸人听闻。
    “心儿,你别怕,这很正常。娘又没做什么坏事儿,只不过是找来了人,在你的眉头之间种了一颗红色朱砂痣。你小时候长得可漂亮了,就算是没有这颗朱砂痣,你也就像佛祖身边的童子。娘不骗你。”夏侯夫人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模样,不由得轻声安抚了几句。
    夏心双眼通红,她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全身都在表达着一个观点,那就是:不!
    “娘,你骗我的还不够多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原来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观音在世,这一切都是假的,若不是这回县主给的药,我还得被你蒙在骨子里一辈子是吗?”她看向夏侯夫人,面容哀戚,显然已经快哭了。
    夏侯夫人见她反应这么大,脸上的表情更加暗沉了几分。
    “娘不可能会隐瞒你一辈子,等你出嫁之后怀了孩子,娘就会教给你,如果是女孩儿,你就也找人来在她的眉间种上一颗朱砂痣。这个就要孩子很小的时候种,否则她爱哭爱闹,若是眼泪弄湿了额头,很可能把朱砂给抹掉,所以只有真正地种上去,才不会惹人怀疑。”她站起身来,走到了夏心的面前,轻轻地执起了她的手,无比认真地说道。
    夏心面上一愣,再次甩开了她的手,猛地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夏侯夫人的靠近范围。
    “娘,您这是什么话?婴儿那么脆弱,种痣万一有什么怎么办?您就不怕孩子出什么问题,就这么夭折了?”她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很难想象一直疼她到骨子里的亲娘,在她婴儿的时期,曾经这样对待过她。
    “有舍才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心儿,这些你应该比娘还懂,这就是要赌的事情。你想啊,若是你生的姑娘家也有红色朱砂痣,眉间一点红,从小喜欢念经诵佛,精通禅语。那么又是一个观音在世,到时候代代相传,这样的姑娘得多受欢迎啊。那么你所生的女儿,就是所有人踏破门槛都想求娶的。若不是你爹个混账东西不务正业,娘还想再跟他生个小姑娘,到时候你和你妹妹就都是……”夏侯夫人说起她的计划时,双眼冒光,像是已经看到了她之前所谋划的场景。
    夏心却只觉得心凉,怔怔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描绘美好未来。夏心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心儿,你要明白娘的苦心,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不是你的脸出了意外,娘可以肯定你表哥以后坚决会把你疼到骨子里,你舅母即使心里有意见,面上也不敢对你如何的。你想想,男人都是坏东西,能和‘观音再世’的姑娘同房,那心情得多么激动……”
    “够了,娘,你还是不要说了。现在我的脸已经毁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您就不用再奢求那些东西了,趁早放弃吧。”夏心扬高了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这些荤话她真是听不下去了,甚至想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恶心。表哥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这样对待她的。
    “傻孩子,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主意也不是娘想的,就是你外祖母想的,要不然你以为她为何要来看看你,只要你的脸没毁掉,她还是会让你表哥娶你进门的,自家人做这事儿总归放心的,否则她去哪里找靠谱的孙媳妇。当初我也不乐意答应,后来为了争一口气,还是没能控制住内心赌一把的想法,最终就有了现在的你,和之前大好的名声。你以后就会明白娘的良苦用心了。”
    夏侯夫人根本没有把夏心这样强烈的反应放在眼里,夏心之所以如此抵触,是因为她还没受到来自婆家的磋磨,等到嫁人之后就知道,婆家不比娘家,自己也不再是当姑娘的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各种麻烦都找了过来,这种时候就要想方设法地调动身边一切优秀的人和事去赌,赌自己能够翻身。
    “快,夏姣姣不是给了你一副药吗?赶紧地让人去煎了喝掉,至少在你外祖母进门之前,先把脸蛋弄恢复了,这样见到她也有很大把握不用被定亲了。”夏侯夫人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她的手里取过药包,直接递出去让丫鬟去煎药。
    “好姑娘哎,不用想那么多,咱先走一步看一步。你要相信娘这都是为了你好,就算你不想以后在你自己的姑娘身上动手脚,那现在的当务之急总得是先能嫁给你表哥吧?难不成你真的想被退亲?”
    夏侯夫人这话一出,夏心立刻反应了过来,猛地摇头。
    的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被退亲,她还是很想嫁给表哥的。她与表哥是青梅竹马,也深知表哥的为人,年轻有为,俊朗温柔,任谁都知道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要想找这样知根知底的夫君,实在是太难了,望京里有许多名声很好的贵女,在哪里都是出类拔萃的,结果就是嫁了个负心汉,或者拎不清的人,导致娇滴滴的小姑娘,熬成了黄脸婆,最后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可见嫁对人十分重要。
    *
    张家人到的时候,夏侯府上下都得了消息,不过这也与旁人无关,只有大房接待了他们。
    三房一向都这样冷漠,几乎像是要与整个夏侯府断绝关系一般。至于五房此刻连个当家主母都没有,就更别提要前去见一面了。
    夏姣姣倒是受到了邀请,说是张家老夫人想见见她,不过她知道去了肯定没好事儿,少不得还要为了之前张家三位姑娘落水的事情扯皮,所以她直接就以身子不舒服给拒绝了。
    她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想与那些人见面,一看便知准没好事。
    对于她这样不给面子的行为,张老夫人自然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了,不过好在这次来夏侯府,原本也不是为了夏姣姣而来,大部分还是冲着夏心的脸而来。
    “婆母,您可得替我们哥儿做主,再怎么帮着小姑子,也不能娶一个那样满脸红斑的回家。侄女的脸算是毁了,当时我们娘几个可都是瞧得清清楚楚。”张夫人站在张老夫人的身边,一直在轻声细语地嘀咕着什么。
    她此刻看起来十分的殷勤,把周围那些伺候的丫鬟都挤到了一旁,丝毫不让她们有插手的机会。自己把五好儿媳这个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让人一看便觉得她十分孝顺。
    夏心母女俩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副场景,两个人对视而笑,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几分轻蔑。
    这张夫人在外面的时候,总喜欢摆出一副慈和亲切的模样,让人对她心生好感。等到了她们几个小姑子或者晚辈之间,又变得趾高气昂,得理不饶人。但是面对张老夫人这样的长辈之时,又一副孝顺万分的模样。
    孝顺当然是好,能哄得长者欢心,以后什么事情都好办。但是如果过头了,只会显得卑躬屈膝,好像是张府刚买来的大龄丫鬟似的,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捏肩捶背的。
    “外祖母,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您要是想我了,只需要派人告诉我一声,我可不是立刻就能去张府看您了!”夏心欢快地说了几句话,走到张老夫人面前就盈盈地下拜行了一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原本正在张老夫人说得正欢的张夫人听到声音之后,立刻抬头,紧接着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僵在哪里一动不动。
    夏心的脸竟然好了,光洁无暇,肤如凝脂。甚至比之前她记忆中的小姑娘更加漂亮,皮肤光滑的一丝瑕疵都没有,让张夫人都心生嫉妒。
    “你,你的脸怎么好了?之前、之前不是满脸红斑的吗?”张夫人指着她的脸,惊讶地问道。
    她实在是被这样的夏心给惊到了,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竟是直接问出了口。
    张夫人的话音刚落,张老夫人就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你这是什么话说的,难不成还盼望着心儿的脸美好啊!”
    被婆母这么一骂,张夫人立刻轻声道歉,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说多错多,到时候又要牵连到自己。
    现在看来,夏心那满布红斑的脸,能好的这么快,看样子夏家这母女俩是算计好了,她完全是中计了。
    张夫人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心儿多谢舅母关心,本来不想惊动你们的,之前皮肤有些过敏,现在都好了。只不过之前一起去庵堂里沐浴斋戒的时候,五表妹将我的面纱扯掉了,所以就看到了我那个时候的样子,她们都被吓了一跳呢。我自己有时候晨起梳妆的时候,都有些看不下去,就更别提她们了,不过我挺能理解的。后来看了赤脚大夫,用了偏方才管用,外祖母,您看我现在可不就是好好的吗?”夏心几步上前,在张老夫人面前轻声地撒着娇。
    张老夫人十分喜欢她,摸了摸她的脸,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这孩子好是好了,但是眉间那点朱砂痣却不见了踪影。之前球了许多的名医,都说这脸是恢复不了了,她成日以泪洗面的,就说自己日夜不吃不喝地祈福,后来竟然真的来了一位赤脚大夫,给了几包药粉,最后就这么好了。只是那朱砂痣消失了,菩萨显灵,用这恩泽抵消了那颗痣。”夏侯夫人见她们都没有及时发现夏心的异状,主动坦白了。
    只不过这话说得极其漂亮。
    张老夫人整个人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为何夏侯夫人要如此说。这种朱砂痣造假的事情,她们又不是没做过,不知为何这回夏侯夫人要直说,反而不再造假一次。
    倒是张夫人听到这个变得欢天喜地的,因为太过得意,一时没有控制好表情,相反还面露不屑。
    “小姑子这话说得不对吧,恐怕是心儿做了什么错事儿,观音菩萨显灵要惩罚她吧?我听说之前心儿脸上那红斑也是起得不明不白,完全找不到起因是什么。这颗红痣估计也是观世音觉得心儿不够虔诚,所以才——”
    张夫人这几句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张老夫人喝止了,夏心究竟是否虔诚,没人比张老夫人还要清楚的了,因为那个“观音再世”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闭嘴,佛祖的意思岂是你能猜测的?不要再胡说八道,以免降下天罚来。”
    张夫人果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之前在静心庵得到清月师太的指点之后,她现在对佛祖是深信不疑,还是很怕这些东西的。
    “你也看到了心儿的脸面恢复了,就不要再提退亲的事情,我们张府的未来嫡长媳就只能是夏心,不会是别人!”张老夫人当着夏心母女俩的面儿说出了这话,显然是给她们娘儿俩保证。
    张夫人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她冷眼扫向夏心的脸,恨不得变成扫射光线一般,能够穿透夏心那张白嫩的脸蛋,直接把她刺穿了一般。
    “可是婆母,之前清月师太说会有一个姑娘家的晚辈毁我儿前程,原本这事儿肯定落不到心儿头上,可是现如今她的额头上已经没了朱砂痣,菩萨也不会保佑她了,这究竟是谁可就说不准了!”张夫人虽有踌躇,但是依然不肯放弃,事关她儿子的仕途问题,如何都得说清楚。
    张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够了,心儿啊,带着你舅母去园子逛逛吧,我跟你娘有话要说。”
    张夫人都已经没眼色到没人想搭理她的地步了,不过夏心无论如何都不能甩脸色给她看,只有站起身搀扶着她慢慢地走了出去。
    等到张夫人她们走了,夏姣姣才收到消息,不过大房那边一片欢天喜地的状态,一看便知是有好事儿发生了。
    “看样子大姐姐的婚事也不用退了,而且依照夏侯夫人的心态,应该会赶紧地送她出嫁,免得夜长梦多,毕竟夏侯府最近可不安稳。”她坐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杯茶,清幽的茶香四溢,她的脸上带着一派怡然自得表情。
    知冬一听这话,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欣喜的表情来,“县主,那奴婢们最近可有喜糖吃了。”
    夏姣姣听她第一反应就提起吃,脸上的笑意更浓,不由得点头应了一声:“是啊,你们有喜糖吃了,说不定侯夫人一高兴,给你们把工钱都涨一涨,你还要发财了呢。而且大姐姐出嫁不久,估计夏倾的事儿也得操办了起来。双喜临门!”
    她的话音刚落,知冬就更加兴奋了,直接拉住了知夏的手,开始谈论起来要是真的涨了工钱,到时候去裁布回来做衣裳。再多买一点糖,最近市面上刚出来的牛乳糖很好吃,一股子奶香味儿。
    “行了行了,你天天就想着吃,还牛乳糖。就是上回薛先生买了一兜子给县主,赏了你几块,你还真的吃上瘾了,成日里念叨着。”知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
    倒是一旁的夏姣姣听了知冬一个劲儿提牛乳糖,笑得前仰后合。
    这个好吃鬼真是的,连她吃得东西都惦记着,好在这小丫头虽然好吃,但是却不会偷吃,最多合计着自己的工钱能够买几块糖解馋。
    “说还不能说了,不过薛先生买的那种肯定十分贵,我哪点工钱也买不了几块,所以我并不奢求。要是有卖便宜的就好了,到时候知夏姐姐我们一起去赶集吧,许久不去了……”
    知冬见夏姣姣并未制止她,所以挽住了知夏的手腕,开始极其欢快地说起去赶集买东西的事情。
    她是想出一头是一头,说得极其零碎,却没人责怪她。有时候光听知冬说话,都会觉得特别好笑,因为这个丫头,总能在平常的对话之中,就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好像家里头的年纪小的傻妹妹,想到什么新鲜的点子都要迫不及待地与身边的人分享。
    夏姣姣这样成日里算计别人的人,不仅不会觉得厌烦,相反还会觉得异常的温暖。
    “嗷呜——”一道稚嫩的小奶狗叫声传来。
    院子里的几个人立刻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就看见知秋怀抱着那只灰白相间的小狗走了进来,到了院子里才把它放下来。
    它此刻已经长了不少,身子圆滚滚的,显得异常可爱。
    比先前来的时候要壮实多了,薛彦上次看到它的时候,还说幸好找了夏姣姣来养它,果然是找对了人。虽然夏姣姣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有多高兴的神色,但是内心里对于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小玩伴儿,还是多了几分认同的心思。
    “汪汪——”它撒开四条腿,异常欢快地跑到了夏姣姣的腿边,两只爪子扒着她的绣鞋,似乎要往她的腿上面爬。
    偏偏它的两条腿太没有力气了,只能软绵绵地搭在她的鞋面上,连趴到她的腿上都不行。
    它抬起头,忽闪着一双墨黑色的大眼睛,粉色的小舌头不时地舔舔嘴边的奶渍。
    它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奶香气,方才就是被知秋抱出去喂奶了,现在又抱了回来。
    小家伙特别喜欢夏姣姣,总是围绕着她转,爬腿叫唤那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如果夏姣姣把它抱到腿上之后,这小家伙就喜欢用舌头舔她,这是夏姣姣暂时还无法接受的事情。
    她不喜欢它那湿漉漉的头发,而且舔完之后,她总觉得自己的手上留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来总之不是她喜欢的。
    “汪汪——”果然小狗见夏姣姣迟迟没动静,再次开始喊了起来。
    它也不大声嚷嚷,就这么轻轻地呼唤两声,甚至偶尔还像是堵在了嗓子眼儿里,显得异常可爱。那小心翼翼的态度,不像是一只两个月大的小狗,倒像是三四岁的孩子在撒娇一般。
    知冬最喜欢这些小动物,每次看到小狗跑进来,她总是非常地高兴,却又怕自己雀跃的心情会把它吓坏,所以每次她都尽量保持着矜持的状态,躲在一旁围观着,只是当夏姣姣迟迟不肯抱它的时候,知冬就会比谁都着急,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小狗报警怀里疼一疼。
    可惜这小狗根本不搭理她,对于知冬的态度可谓一般。相反对于不怎么爱搭理它的知秋,她偶尔倒是会冲着她摇尾巴撒娇,可能是每次去喝奶的时候,都是知秋抱着她去的,一来二去,这小家伙就知道跟着知秋有奶喝,饿了就去找知秋。
    夏姣姣手里拿了本话本在看,谢天谢地,在经历了一段不敢看字儿的时间之后,她终于能够重拾话本了。但是之前李媛给的那些,她也只敢晚上偷偷看,白日里却是不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
    “真拿你没法子,你怎么这么爱闹腾!”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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