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微勾:“几个?”他在“几”字上咬了重音。
    漪乔一愣,旋即笑起来:“还是夫君会抓重点!对,一个不够,我看巴图蒙克身强体壮的,得多找几个才行。”
    他又兀自看了会儿舆图,沉吟了一下,转头对她道:“对了,乔儿明日想什么时候到画眉山?要不我们约个时辰?我好派人早些布置布置。”
    漪乔见他居然一本正经说着一起泡温泉这种旖旎事,忍不住低头窃笑。
    他见她只是笑却不说话,便道:“乔儿不要只顾着笑。到底约不约?”
    “噗!”漪乔这下一口喷了,彻底笑了出来,一时间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他有些不明所以,又问道:“要约么?”
    “约!约!约!”漪乔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笑眼弯弯看着他,“是你就约!”
    他眸光微闪,微笑道:“又是有衍生义的词?”
    “是啊,”漪乔正要跟他解释,又临时打住,“哎算了,不能再和你说这些了,我会带坏你的。”
    两人说话间,忽闻儿子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朱厚照一进书房就看到爹爹面前摆着一张大舆图。他先是一怔,随即炮弹一样冲过来,兴高采烈道:“爹爹要打仗了?”
    漪乔与祐樘面面相觑,转头看向儿子,挑眉道:“不是,是母后要与你皇爹爹出一趟远门。”随后将两人商定的打算说了一说,不过省去了去寻巴图蒙克那一段。
    “啊,原来这就是爹爹之前与儿子说的想做的事啊。可是爹爹要去寻祖母的族亲可不容易啊!儿子听说当年寻了好久都没找见?最后倒是来了两个骗吃骗喝的,”朱厚照皱了皱脸,“而且这日久年深的,爹爹可要怎么找?况且京城到贺县实在远得很,一路车马劳顿,必定辛苦,爹爹要不……就不去了吧?在家里呆着多好啊!爹爹想出去转转的话,京畿这一片还是有不少地方值得一看的。”
    漪乔挑眉道:“长哥儿不是总叫唤北京附近没什么可看的么?”
    朱厚照咳了咳,道:“儿子主要是怕爹爹累着。母后也是,母后身子刚见好,儿子也是担着心啊。”
    祐樘浅笑道:“我晓得难寻。你祖母说你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早早没了,其他的事她老人家自己也因当时尚年幼而记不清了,如今又这么些年过去,必定难找。但是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找到不可,能去你祖母的出生地看看,也是好的。”
    “可是……”朱厚照有些为难,担忧道,“那里有流民啊,爹爹与母后金尊玉贵,万一出个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爹爹再考虑考虑?哎对,”朱厚照的目光放到漪乔身上时,仿佛看见救星似的,“母后快劝劝爹爹。”
    “母后挺支持你爹爹的啊,”漪乔笑道,“你爹爹从前政务缠身,哪儿都去不了。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去走一遭的,顺便也能到各处游赏一番。”
    她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兴奋,转头拉了拉祐樘的衣袖,笑吟吟道:“对了,到时候我们顺便再拐到苏杭那边看看吧?夫君在京师呆了这么多年,咱们可以趁此机会去看看大明的锦绣河山啊!”
    然而不等他说话,她又马上自己否定了去苏杭的计划:“哎不行,不能去苏杭那里,沈姑娘在那里。”
    朱厚照不知道沈姑娘是谁,但他瞧着母后那神色,略略一猜也能大概猜到些什么。他似是窥见了什么秘闻,贼贼一笑,对自家母后道:“母后不能因噎废食啊,苏杭那么大,也不是一定就遇着了。而且话说回来,即使不去苏杭,沿路走下来肯定也会遇着不少姑娘,这样看来,母后不是担心不完了?”
    漪乔睨了儿子一眼,但兀自想了想,觉得儿子说得好有道理,便转头看向自家夫君:“那还是不出去了。”
    朱厚照立马眉开眼笑道:“对对,母后说的极是!”
    祐樘转眼看向儿子,和颜笑道:“长哥儿待会儿留下,我忽然想起近来还没查你的功课。”
    朱厚照面上笑容一僵,心里直发毛。他不想再填廓填填到手抽筋,暗自后悔刚才算计到自家爹爹头上。他暗暗按了按额角,连忙补救,对母后道:“儿子方才那是说笑的……母后想啊,爹爹对母后情深不移,从始至终都独宠母后一人,纵然再多来几千几万个姑娘,爹爹眼里心里肯定还是只有母后一个啊!”
    漪乔眉毛一挑:“说笑的?”
    “是啊是啊!儿子主要是想说爹爹生得实在好,”朱厚照又转向自家爹爹,唏嘘感叹,“儿子真是觉着岁月轮转没在爹爹身上留下痕迹似的,儿子一直觉得,儿子和爹爹一起走出去,不知道的人怕还以为是兄弟。”他见母后看过来,又忙道,“呃对,还有母后!母后看起来也就双十年岁,和爹爹简直就是一对璧人儿!”
    漪乔这才满意一笑,转头看向祐樘,道:“那等我养好身子,去京郊转一圈,然后我们就启程好不好?我也在京师呆了一二十年了,想出去到处看看。”
    祐樘笑道:“就知道乔儿舍不得舍弃这次机会。”
    朱厚照如今也不好再做阻拦,但他还是有些担忧,想了想,道:“既然爹爹心意已决,那……儿子提前差人跟当地的文武官和土官们打个招呼吧?儿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必了。至于长哥儿说的流民之类的,”祐樘思量着道,“荆襄流民问题不是一日两日了,广西那边瑶壮汉混居,也不怎么太平。我正想趁着途径湖广时,实地去看看,那些大小官吏不知情才是好。”
    漪乔暗暗吐了口气。她原本是抱着旅游的心的,但目下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陪领导下去视察去的。
    朱厚照了然点头,又思及一事,道:“爹爹打算何时回宫?”
    “从广西回来再说。”
    “那儿子说的尊爹爹为太上皇的事……”
    祐樘沉吟一番,道:“长哥儿怎么打算的?”
    朱厚照整了整神色,道:“爹爹的梓宫已经入了山陵,神主也已经祔享太庙,儿子当时亲手捧着爹爹的神主奉于灵座之上的。”他言至此,想起了当时情景,黯然恍惚了一下,正容道,“儿子打算梓宫就暂且在泰陵搁着,神主的话,祔庙之后岂有请出之理?所以也还放着。爹爹这头的话,其实好办。爹爹升遐时有御龙的异象,众人都瞧见了。是以,只要随意造一个说法,就可以解释爹爹的现身。反正爹爹本身也是真的,不是假冒。”朱厚照看了看母后,对自家爹爹恳切道,“爹爹回宫了,母后也才能回宫。所以,爹爹务必要答应儿子。”
    祐樘忖量片刻,淡笑道:“不是不可以。”
    朱厚照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爹爹继续道:“不过这些都要等到我与你母后回来再说。”
    “那爹爹与母后这次出门,大约何时回?”
    “等你母后的身子彻底养好,我再陪你母后去京郊转转才动身,那会儿约莫就五月份了。那么一大圈子走下来,中间也指不定再往哪里拐一拐,再算上逗留盘桓的工夫,是否会花上小半年也未可知。”
    朱厚照瞪大眼睛,道:“别啊!爹爹之前不是答应了儿子要和儿子一道去南苑秋猎的嘛?”
    “什么时候的事?”
    朱厚照大惊道:“不带这样的啊爹爹!明明说好的啊!爹爹还说要和母后跟荣荣一起,到时候爹爹跟儿子跑马围猎,母后与荣荣可以摘果子看麋鹿。”说着话,当下绕到母后身边,委屈告状道,“母后看爹爹……”
    漪乔很配合地安抚了儿子,然后慢慢转头看向了自家夫君。
    “似乎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祐樘想了想道,“不过我当时说的好像是你乖乖听话的话就带你去。”
    “儿子最近不是挺乖的嘛?”
    “前阵子不乖。早朝迟到,有时巳时方出,是不是你干的事?你那上的已经不是早朝了,是午朝。”
    朱厚照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低头道:“儿子知错了。”
    祐樘渐渐正了辞色,微微叹息,告诫道:“在其位谋其政,享受着天下百姓的供养,就要将百姓的福祉疾苦装在心里。类似的大道理你听的也不少了,当初我将这位子交于你时也与你说过一些,望你好自为之。”
    朱厚照听爹爹说起交付社稷的事,便又忍不住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生死离别,一时间心里沉重又愧疚,抬头认真看向自家爹爹,道:“儿子记下了。”
    祐樘微微颔首,又与儿子说起宁王的事,以及明年会试的考官人选。
    正说着话,朱秀荣寻了过来,见父兄说得起兴,不禁笑道:“等了半晌不见爹爹和母后来用膳,原来是哥哥又与爹爹谈起了政事。”说着看向兄长,抿唇一笑,“哥哥不是来喊人的么?怎么末了反倒绊着爹爹不让爹爹来用膳?就算哥哥不饿,爹爹和母后想来也饿了,还是先用膳的好。”
    漪乔看着这爷儿俩说了半天的朝政,此刻对女儿的话简直不能更赞同,当即走上前拉起女儿就走:“母后早饿了,走,别管他们。”
    朱秀荣弯眸而笑,又回头提醒了父兄来用膳,转过头来亲亲热热挽着母后,笑道:“爹爹和哥哥说他们的,咱们也说咱们的——明日可是母后圣旦,母后回宫么?”
    漪乔在心里感慨,她的生辰似乎一下子就从中宫千秋节变成了皇太后圣旦。
    漪乔思忖了一下,道:“不了,回一趟宫太费工夫。”她不想占用明天的时间。
    她见女儿神色似有不豫,拍了拍她的后背,微微笑道:“怎么了荣荣?一定要母后回宫?”
    朱秀荣踟蹰着道:“女儿不想看着宫里那个假的领受命妇朝贺。母后……”她一双清澈的水眸巴巴看着漪乔,“母后何时回宫?”
    漪乔笑道:“这要取决于你皇爹爹。”
    今日午后的阳光与昨日一样明媚,漪乔选了个能沐浴到阳光又不太晒的地方,命人摆好了两张降香黄檀摇椅,然后软磨硬泡着将祐樘从书房挖了出来。
    “昨日不是刚晒过太阳么,”他被她按到摇椅上,抬头瞧着她,“而且为何这回跑外头来了?”
    “你不觉得这外头的小风吹着特别舒服嘛,现在这天儿不冷不热,我挑这地方还有小半荫凉,多好,”漪乔撇撇嘴,“昨日晒过了今日就不能晒了嘛?”
    “能,”他目光含笑,“乔儿说能就能。”
    漪乔觉着他如今说话真是越发顺耳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又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你打算送墨意的那份大礼到底是什么?”
    他脸上的笑收了收,往摇椅上搁的两色缎折枝梅花大靠背上一靠,道:“乔儿硬将我拉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的么?我还以为是让我来听你弹琴的。”
    漪乔愣了一愣,旋即忍不住笑道:“不是啊,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用午膳那会儿长哥儿说起这个的时候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就好好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们父子俩说好了是不是,我问长哥儿,长哥儿也这么说,”漪乔将自己那张摇椅又往他身边挪了挪,与他的摇椅几乎贴在了一起,一脸兴味地扯了扯他,“你快说说嘛。哎我猜猜……你不会要送他媳妇吧?要赐婚?”
    “乔儿觉得,我给他赐婚的话,他心里能高兴么?”
    “大概是不能。”
    “这不得了。”
    漪乔在自己的摇椅上坐下,奇道:“咦?你竟然还能考虑他高兴不高兴?”
    他挑眉道:“难道乔儿认为我会有意给他添堵?我有那么小心眼?”
    “有!”
    他轻叹一声,幽幽道:“原来乔儿是这么想我的,好伤心。”
    漪乔赶忙亲昵地抱着他的手臂,脑袋在他肩头靠了靠,笑盈盈道:“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嘛……夫君就告诉我嘛。”
    他稍稍一用力,摇椅便前后轻晃起来。他也不看她,只躺在摇椅上仰面望着头顶的湛蓝晴空,老神在在道:“不行,我说了我伤心。”
    漪乔还抱着他的手臂,他这样一摇,她便也身不由己跟着自己身下的摇椅晃了起来。她跟他一个节奏晃啊晃,晃了半天他也不肯说。
    她索性放开他,自己晃自己的。然而她刚松手,就听他道:“乔儿知道我为何要送他一份厚礼么?”
    漪乔撇嘴道:“不知道。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一小半原因是我自己,他以前帮过我一些忙,虽然这些忙都是有偿的,但我总觉欠他人情。剩下一大半缘由是……乔儿,”他转头看向她,“他为乔儿忙前忙后的,以前也帮了乔儿很多,乔儿心里是不是觉得对他有歉疚?”
    漪乔微微垂眸,片刻之后,低叹道:“是有的。”
    “那便是了。”
    漪乔转眸看他:“你在帮我还人情?那你的份加上我的份,那份礼得多重?云家家资殷厚,什么都不缺啊,你能送什么?”
    她看他但笑不语,心里有些不平衡,轻“哼”一声道:“我也打算送他一份礼,我都想好了。”她见他转眼看过来,便扭过头去,“我也不告诉你我要送什么。”
    他轻轻笑笑,躺回摇椅里,说起了另一桩事:“乔儿午膳前抱着霹雳来找我,是要给我抚琴?”
    漪乔正腹诽他没有追问她,闻听此言,眼波转回他身上,道:“夫君怎知我抱的是霹雳?”
    “我亲手送给乔儿的,自然记得清楚。何况,那琴可是我花千金买下的。”
    漪乔小声嘀咕道:“地主头子的手笔当然大。”又提高音量道,“是啊是啊,我想让夫君看看我现在琴艺怎么样。夫君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我没事儿就打谱子,琴艺进步了很多呢。”她说到这里又有些底气不足,补充道,“当然了,我说的进步是我自己觉得的……”
    她见他半晌不说话,正要开口,便觉自己的手被他慢慢握住。接着听他轻声道:“乔儿受苦了。”
    漪乔一愣,没想到她只说了打谱子的事他就能闻一知百。她反握住他的手,脸颊在他手背上贴了贴,嘴角噙着淡笑,道:“都过去了。”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低眸浅笑:“乔儿是不是把我送的所有东西都带出来了?”
    “嗯,”漪乔笑看向他,“那幅画我也带出来了。”
    他眸光微动,笑道:“那幅梅花天鹅图?”
    漪乔点点头,又一时心血来潮,起身回房亲自把画取了来,拿给他看。
    画面描绘的是冬气渐消春水初暖的早春。一株缀满梅花的老树,两对亲密齐鸣的燕子,一对并肩而立的白天鹅。整幅画卷构景简单却意境深远。
    成双成对,比翼并肩,相携相随着共历冷暖,共迎春回大地。令人一眼望之,便觉宁和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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