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瞟了他一眼,眼中仍有怒气,“何少府在笑什么。”
    他径直走到动怒的太后身旁,温声相劝:“依臣看来,太后您完全没必要生气,您的本意就是要拒绝齐国的,何必为了所谓的面子与长安侯争执呢?面子再重要也及不上陛下的安危。况且长安侯年轻气盛,说话难免冲了些,您就当是长辈让着晚辈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他这话立竿见影,太后脸色略有缓和,似乎是被他说动了。
    裴楷之不由多看了这个男人一眼,白皙清秀,丰神俊朗,俊美有余,气势不足。
    “我在太后身上闻到了榆白皮和当归的味道。”
    他不由就想到了这句话,脸上露出极淡的笑来。
    少府,太后三卿之一,这样的位置,偷情什么的确实方便。
    太后按了按眉心,何少府说得极是,可她这口气怎么也咽比下来,自从先皇驾崩后,还没人胆敢这么跟她说话,她若照他的意思驱逐齐使,那就和齐国彻底交恶了。不由冷声道:“长安侯先退下吧,老身再想想。”
    裴楷之坐着没动:“那陛下体内的毒靖之大概也得再想想。……”
    “长安侯无礼!”太后已是怒极,生硬地打断他,冲外面叫了一声,“来人!把长安侯给我抓起来!”
    立即有十几个侍卫冲进来,手执长剑将长安侯和徐靖之团团围住。
    裴楷之面不改色:“所以太后是已经和齐使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我的话正好给了太后翻脸不认人的借口,太后不过是顺势为之?”
    太后恨恨拂袖道:“你当真以为老身不敢拿你怎样?”
    何少府忙又出来打圆场,可双方都不肯让步,太后也是在气头上,还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只是嘴硬罢了。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何少府亲自相送两人。玄月幽凉,夜色深深,从殿内走到台阶下的这一会功夫,何少府说了寥寥几句话,言辞间不动声色的谄媚功夫真是令裴楷之大为惊奇,也难怪能讨太后的欢心了。裴楷之笑着道谢:“刚才多谢何少府在太后面前美言。日后何少府若是来永安,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好好款待阁下。”
    何少府直道:“哪里哪里。陛下的病还要仰赖二位呢。长安侯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开口。”
    裴楷之笑着点头。
    徐靖之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回到房间,徐靖之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在何少府身上闻到了精液的味道。”
    裴楷之默默无言了半晌:“所以是春宵苦短……太后脸色才那么难看吗?”
    徐靖之客观地说:“我觉得是你说话不中听。”
    裴楷之身体往后一靠,疏懒的模样:“嗯,我就是故意的。”
    “你真不怕激怒了太后,她将我们扣押在这里?”
    “扣押我们对她有什么好处?最多挽回一下颜面,泄泄心头之恨,没有别的益处。而面子这东西,你觉得它重要时价值千金,你觉得它不重要它就一文不值。太后出身并不好,也是一路从一个小小的良人爬到今天着地位的,没有超过常人的隐忍,是爬不到这个位置的。所以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第二日又到了例行针灸的时辰,太后早早在宣和殿等候,长安侯和徐靖之并没有如期而至,摆明是跟她杠上了,太后一夜未睡,天大的怒气焚烧了一夜到现在也气不起来了,只余隐隐的不甘,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管从主管情感上还是客观局势上她都不能让陈帝有任何闪失,她输不起,重重地拂袖离开了宣和殿,私下里召见了齐国使者,委婉拒绝齐使的同时还强调不是陈囯不肯帮忙,而是心有余力不足。齐国使者只好悻悻离开。
    太后做完这一切才去把长安侯和徐靖之两位大佛请过来,脸上还要带着笑,笑里藏着刀那种:“齐使已被驱逐陈囯,两位可以安心了。”
    裴楷之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靖之这两天劳心劳力,睡过了头,耽误了陛下的治疗时间,还请太后多担待。”
    太后挤出一丝笑说:“哦?真是辛苦徐郎了,老身吩咐膳房好好给你补补。”
    两人谈笑如常,好像昨晚的争执与怒火毫不存在一样。
    ——
    “肖大哥,你很闲吗?”商遥从枯燥的医书里抬起头,对进屋喝水得肖铮这样问。
    肖铮放下瓷杯,说:“还好,怎么了?”
    自从普华居士说商遥在医学上没有慧根,且裴楷之给了她药丸以后,商遥对学医便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只是戏既然已经开场,自然还要在太后面前演下去,她依旧每天来普华居士这里报到,只不过大部分时间用来发呆冥想,此刻,她正无聊着,见到肖铮进来,便讨好地凑上前:“你雕刻的手艺这么好,按着我的模样雕一个送给我如何?”
    肖铮犹豫说:“这不好吧?”
    商遥眨眼:“怎么不好了?”
    “娘娘是宫妃,我是外人,我怕别人说闲话。”
    商遥豪气地将五颗金豆子往案上一拍:“这点我早就想到了,我给你钱,我们银货两讫,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有普华居士作证,还怕别人说闲话吗?”这金豆子还是她从陈帝送给她的步摇上硬生生抠下来的,食指的指甲都折了。
    肖铮勉强道:“好吧。”
    肖铮闲暇时大部分用来雕刻这些小玩意,他房间里有现成的木材,商遥挑了两块圆木头。
    肖铮讶异地说:“怎么拿了两个?”
    商遥其实她想让他刻一个裴楷之,刻一个她,正好是一对。不过这愿望目前是达成不了了,只好悻悻放下,说:“哪块木材好你就用哪块。”
    肖铮接过来在席上坐下,左腿伸直,右腿曲起,他就保持着这样舒服的姿势,转着手里的刻刀开始刻起来,粗壮的树皮被一点一点刮下来,他的雕刻习惯是从下往上,如果是刻人的话,那就是从脚先开始。
    商遥也没心思看书了,双手撑腮在书案上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
    刮下来的木屑在空中漂浮,他流畅的刀法像变戏法似地,先是脚,然后是下裳,再然后是腰带,上衣,循序渐渐,最后才是脸……渐渐勾出人物的轮廓。
    肖铮扬起成形的木雕:“好了。”
    商遥激动地跑过去一看,顿时愣住了,木雕身着黑色冕服,宽袍大袖垂至脚踝,头上垂下象征天子的十二串玉旒,细致到每颗珠子都能数清,因为脸被冕旒挡去一些,商遥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只依稀觉得那充满邪性的眼神有些眼熟。她这是刻的谁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商遥又是困惑又是不解说:“这是谁啊?”
    肖铮笑着塞到她手里,说:“陛下。”
    商遥心直口快:“你刻他干什么?”
    肖铮说:“我在帮娘娘讨陛下欢心。娘娘都好久没有见到陛下了,不怕他忘了你?陛下生就富贵,什么都不缺,木雕这种质朴的东西说不定反而能打动他。”
    商遥嘿嘿直笑:“你想得还挺周到,那就谢谢了。”又说,“那我呢?你再给我刻一个。”
    “好。娘娘稍等一下。”肖铮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来,握着刻刀就要开始刻。商遥定睛一瞧,齐胸襦裙,飘逸的长发,没有脸,正是她上次看到的那个半成品。
    商遥觉得自己被戏弄了:“肖大哥,你是故意的吗?”因为她在他面前从来不摆娘娘的架子,又把他当做救命恩人来看待,所以他才这样戏弄她吗?
    肖铮诚恳地解释道:“我刻出来的女子都是这个打扮,只是脸不同而已。就算重新刻也是这样的。”
    商遥有些恼怒:“我不喜欢穿齐胸襦裙。”
    肖铮摊手,笑得有些无奈:“我就刻这个顺手,其他的服饰刻出来会显得很生硬。”
    “那算了,我不要了。谢谢你。”每个女生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商遥正在气头上,忽略了一点,就是肖铮能把皇帝的服饰和仪态雕刻得栩栩如生,为什么雕不好一个女人的服饰?
    肖铮见她不高兴,若有所思道:“那我重新刻好了。”他弯腰去取地上的木头,商遥按住他的手,说:“唉,我说真的不用了。”
    咣当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踹开。
    商遥迅速地收回手,两人双双回过头,只见陈皓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变态
    陈帝生□□玩,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已是忍到极限,近来感觉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他试探着下床走了几步,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透过窗棂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于是不顾侍卫和宦官们的阻拦硬是踏出了宣和殿,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陈美人。
    他听内侍说陈美人最近不是在佛堂为他祈祷,就是在普华居士那里学习医理,心情变好的同时,恨不得立即把陈美人抱在怀里,他先是去了佛堂没找到她,于是理所当然地去普华居士那里找人。
    因为要给陈美人惊喜,陈皓将宫人摒退在一丈开外,自己轻手轻脚摸了过去,才走到窗边就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温润的男声绝对不是年老的普华居士所能发出的声音。他脸色一变,大步走到门口踹开房门,就看到陈美人迅速地抽回手,手是抽回去了,可两人离得那样近,她美丽的裙裾交叠在年轻男子的衣袍上,脸色绯红,也不知是恼还是羞。
    陈皓觉得双眼刺痛,往事窜过脑海,他只觉一阵彻骨的疼,大叫一声:“来人,把这个男人给朕抓起来!”
    十几个侍卫涌进来将肖铮按压在地上。
    商遥都快傻眼了。。
    她和裴楷之在这里幽会时没被人发现,反倒是和不相干的肖铮碰了下手就好死不死地被陈帝撞见。
    最最让她觉得冤枉的是,每次她来普华居士这里,肖铮都会刻意避嫌地在门外侯着,今天,他难得一见地进屋喝了口水,而她难得一见地叫住了他,就只是想要个木雕而已,于是被难得出一次门的陈帝给撞见。
    这么多难得一见能凑到一起,可见今天不是个黄道吉日,她不适合出门。
    商遥立即做出反应,箭步冲到陈帝面前:“陛下……”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扇过来,商遥脑中嗡地一声响,一股血腥味直冲喉咙,真他么的狠,好想拿手里的东西砸他……不对,这个东西,她脑中灵光一闪,理直气壮地拿木雕狠狠砸到陈帝肩上,唔,心里很爽。
    四周得侍卫纷纷倒抽了口凉气。
    陈帝被砸得吃痛,怒不可遏道:“你还敢砸朕!这是什么鬼东西?”拿起手里的木雕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商遥冲他吼道:“你打死我吧!肖大哥雕刻手艺好,人家不过是为了讨你欢心才专门让肖大哥照着你的模样刻了一个,你却这样误会人家!你打死我吧,我不要活了!”说完,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陈帝,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商遥跑了十来步,等着陈帝追上来,可对方没有追上来,她一个激灵,该不会这招不管用吧?那肖铮岂不是很危险?她此刻一千个一万个后悔,早知道陈帝对女人忠诚度的要求达到了变态的地步,为什么还要去靠近他?
    她迅速地又跑了回去,在门口碰到了裴楷之,一见到他,眼泪稀里哗啦地往外流,他看着她红肿的半张脸,眼神蓦地一沉,刚往前踏了一步,商遥立即被吓得赶紧倒退数步,泪水连连地冲他摇头。
    他只能硬生生停下脚步。
    太后随后赶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拥堵在门口的侍卫忙腾出道来。太后一脚踏进去,眼神扫过滚落在地的木雕,再扫过被按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肖铮,最后目光落在陈帝身上。他手里握着一只木雕,笑容几近痴傻。
    太后走上前:“你身体还未痊愈,怎么能随意走动?”
    陈皓回过神,说:“没事。”又瞟了肖铮一眼,“把他放了吧。”转身就要往外走。
    太后拦住他,沉声道:“陛下!”
    陈皓不耐烦地说:“朕已经没事了。”绕过太后踱出门去,见到商遥杵在门口,狂喜地拥上去,“爱妃,朕错怪你了。
    商遥闪躲了一下。陈皓以为她还在生气,忙又凑上搂她的腰轻哄:“是朕错了还不行吗?乖,别生气了。”献宝似地把木雕举到她面前,脸上如沐春风,“这是你让那个姓肖的刻的?还真是不错,挺像朕的。朕很喜欢。”
    “那你还让人抓他?”商遥顿了下,肖铮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若是没有这个木雕,他们俩真的就完了,陈帝还真就喜欢这些小东西。
    陈皓轻笑:“朕已经让人放了他了。”执起她的手低头就要吻下来。
    商遥吓得使劲抽回手,捂住脸说:“我现在好丑,没脸见陛下。等我好了,再去给陛下谢罪。”
    “朕一点也不嫌弃。来,让朕看看,疼吗?朕给你吹吹。”陈皓说着又来拉她的手。
    商遥捂着眼透过指缝偷偷看裴楷之,他就像肖铮手里的木雕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掩在袖中,想必已是攥得死紧。
    眼看着陈帝在那里动手动脚,裴楷之深吸了口气,朝徐靖之使了个眼色。
    徐靖之会意,无奈地走上前隔开两人,“我瞧陈美人脸肿得厉害,再不及时处理的话第二天可能会肿得更加厉害。”
    “好啊,你现在就给她处理。”陈皓揽着商遥的腰就要进屋,脚下突然一软,若不是商遥扶着,差点摔倒。
    徐靖之神情严肃道:“我建议陈帝还是先回宣和殿,你的身体不适合吹风。否则先前挨的那么多针就白挨了。”这么多天诊治下来,早就摸准了陈帝怕疼而且吃不了一丝苦的德行。这威胁再管用不过。
    陈皓倒很懂得变通,说:“那好,我带爱妃去宣和殿。”
    徐靖之说:我先前说过陈帝最好不要接近女子。”
    陈皓有些怀疑:“都这么多天了,还是不能接近女人?”
    徐靖之伸手探上陈帝的脉搏,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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