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退下后,刘彻走到陈娇身边顺着她的长发道:“方才进来还好好的,这会是怎么了?”
    陈娇轻轻摇头道:“我是担心麒儿这个霸道好动的性子,再大些还是这么恃宠而骄,该如何是好……”
    陈娇也不知该说什么,每每想起前世太子刘据的下场她就十分忧心,更何况那时的刘据还远不像刘麒这样得宠,若是刘麒被宠惯了,他长大后的言谈举止又怎么会不受他人诟病呢,那时刘彻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麒儿很好。”刘彻揽过陈娇的肩安慰道,“我们小的时候宫里那么多娘娘,除了程夫人谁还管孩子管的那么严,也没见其他妃嫔惯坏了哪个皇子。阿娇,不要苛责孩子,麟儿是懂事,但是麒儿也没有不好,朕很喜欢他,以后他们再大些朕会亲自教导他们兄弟的,你不必忧心。”
    刘彻见陈娇沉默不语,便不再提两个孩子的事,手指轻轻一勾她的衣襟笑道:“你的衣袂翻飞,就像我思念你的心情一样。”
    刘彻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释义说出来,让陈娇在微叹后淡淡笑了。
    刘彻靠近她声音愈加轻柔,他说:“修筑通往南越的驰道已经完工,你让司马相如这个蜀中人安抚蜀人,同时严惩唐蒙的这个办法很好,只用了一半的民役就完成了驰道,相比于唐蒙不顾蜀人死活的筑路之法,这法子更得民心,也更行得通。”
    陈娇的声音平静柔和,她望着殿外朦胧的灯光道:“唐蒙太急躁了,陛下是天下之主,蜀中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自然不该让唐蒙用那么狠辣的手段役使。陛下北上用兵,南面也自当以安宁为主,能够为大汉修筑驰道把控南疆大局提出一点微薄的建议,也是我作为皇后的本分之责。”
    “你的主意向来不‘微薄’”刘彻薄唇一勾将陈娇拥入怀中,“这些年幸亏你给朕的提示,对击匈奴的战役才会如此顺利,虽然有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梦境结果,却为朕拯救了无数将士的性命。阿娇,你真的是转世的上仙吗,是上天派你来辅佐朕成就不世的功业吗?”
    陈娇垂眸道:“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呢,你本来就不该是个平凡的帝王,即使没有我的建言,你也依旧会建立不世之功,成万古一帝。只是于我而言,我恰好就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罢了。”
    “不,很重要。”刘彻收紧双臂将她抱紧,好像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朕相信你是星宿转世的时候本是无比雀跃,因为朕坚信天佑大汉,但是……现在信的越深就越是不安和惶恐,因为朕掌控得了天下大势,却抓不牢你,朕担心有一天你会承天命离朕而去。”
    陈娇无谓一笑,慨叹道:“天子,你应当了解自己的志向和手段,正像我所言,即使没有我,你依然有信心开辟大汉的全盛时代。”
    “你曲解了朕的意思。”刘彻垂下浓密的黑色睫毛,削尖的下颌靠在陈娇的颈窝,“无关大汉天下,是刘彻担心失去阿娇。”
    ☆、第249章 天后神像
    “我还没想过离开你,至少到现在为止。”陈娇没有动,任由刘彻抱着,微微出了口气,“尽管我也有些厌倦了金碧辉煌的汉宫。”
    “那么跟朕去上林苑春猎?”刘彻在她耳边轻声提议道,“上林苑翻修之后占地广大,屋宇迤逦,你该去赏玩赏玩。”
    “罢了,有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我若去上林苑,他们又不知道要怎么闹了。”陈娇虽然嘴上诉说着麒麟兄弟的淘气,唇边却仍然挂上了会心的笑意。
    他们就算再顽皮再淘气也是上天赐给她和刘彻的珍宝,对她而言胜过一切。
    “朕当然是要带上麒儿和麟儿了。”刘彻也笑了,拧着陈娇柔软的手道,“朕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骑马了。”
    陈娇回头撇他一眼道:“这么小怎么骑?刘麒那么顽皮,哪个师傅教的了他?别再摔了,还是大一点再学。”
    “你这话说的,师傅不好,还能耽误了孩子学骑射不成?不过你方才也有句话说的在理,一开始学骑马确实要好师傅带才行,朕当年一开始就是周亚夫教出来的。”刘彻不无骄傲的笑道,“所以这马术朕还是要亲自来教他们。”
    “虽然算不上真的到宫外自在赏玩但说起来自从有了这一对麒麟,我确实再没去过上林苑了。”陈娇说完淡淡一笑道,“那就跟你去散散心吧。”
    刘彻见陈娇答应也十分欣喜,问道:“再过两天又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呢?”
    “还缺什么?有什么可要的。”陈娇随口说道,“有他们兄弟俩,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这话朕就很不喜欢。”刘彻薄唇一抿道,“好像你就只在乎那两个小子一样。”
    陈娇转过身凝视刘彻片刻道:“那是因为你不仅仅属于我,除了我还有整个汉宫的女子都在企盼你。”
    刘彻看着她薄唇微张,似乎急于辩解,但他忽然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有些话本身就没有错,否认又有什么意义。他是皇帝,是天子,是长乐未央甘泉建章的唯一男主人,万千宫婢翘首御女,又有谁不是做着一夜得幸恩宠加身的美梦呢?
    三日后的超会上,司马相如正式在未央前殿列位朝臣的面前向天子奏禀西南驰道顺利完工的喜事。自此蜀道打通,大汉对在西南的控制更进一步,不但西南蛮夷不敢再行僭越,就连南部诸位藩王也不敢在轻举妄动,天子王师驰道而行,不过数日就可平定南疆。
    完成驰道固然功不可没,但是能够有这种决心毅力,在背击匈奴的同时力排众议完成西南驰道开辟的天子刘彻,更是被朝臣一番大力吹捧。
    “天子武功赫赫,安邦定国,属国朝拜,海内生平,实乃尧舜之后未之有也,纵然秦皇安能比之?”田蚡的赞颂的引得一种大臣山呼万岁。
    向来自信喜功的刘彻在众位朝臣的吹捧下愈加志得意满,此时司马相如又奏道:“禀陛下,臣从蜀中回来还有一件奇事想要上禀天子告知各位大人。”
    “有何奇事?”刘彻端坐主位,其实凛然的目光望向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双手拢袖回禀道:“实乃是天之奇相。当日驰道完工,数万蜀中百姓于驰道两侧相贺,不想忽然山摇,西蜀多有地动,本以为又是一场地动,这驰道怕是不保,谁知片刻之后天色依旧和丽,驰道百姓尽皆安然,唯有那驰道山下清江之侧的半壁高峰忽而变了模样,远远望去竟如一位神女秀雅端庄立于江边。”
    司马相如缓缓语气,左右环顾尽皆听他细说的大臣微微一笑继续道:“那蜀中征发的民役见到山壁变化都说当年唐蒙重刑逼迫劳工修造驰道便是在此山峰处决逃跑的劳工,幸而陛下听取皇后娘娘的建议罢免唐蒙安抚民役,动用西南驻军共修驰道才解救了千千万万蜀人的性命,这天然出现的一座神女峰必是上天感念蜀中百姓的一片感激,立皇后的身形于此万代庇佑蜀中百姓,普化天子恩泽。”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太皇太后过世后刘彻大权独揽,这几年愈发对天意尊崇笃信,听司马相如这样说也非常高兴,点头道,“皇后星宿转世庇佑汉室,天意如此正是天佑大汉之征。”
    “陛下玉言。当地百姓对这神女峰多有拜祭,还不忘向南而拜感谢陛下怀柔大恩,于是臣回京之时便听说民间已将那清江叫做天子江,称那山峰为天后壁,世世代代不忘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恩情。”
    刘彻听后大喜,于朝堂之上手书“天子江”与“天后壁”,并命博士公孙弘再次前往成都,嘉奖沿途大力支持驰道修筑的官员军民。
    回到椒房殿,刘彻便罢这件奇事说与陈娇听。
    陈娇听罢淡笑道:“天造之物鬼斧神工,若有机会,我还真想看一看那半壁山岩上的天后像,不知那神态气度是不是真如司马相如所言像极了我这个久居深宫之人。”
    刘彻从陈娇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索然,他便上前问道:“那阿娇是希望像还是不像呢?”
    “自然是像才好。蜀中百姓尊崇爱戴是何等的礼遇。”陈娇笑道,“若真如此,也不枉我在这世上白活一遭。”
    “那这天后壁就必然十分像你。以后,你一定看得到。”刘彻走上来微笑道,“你的生辰快到了,真想送你一样东西。”
    元光六年三月二十七,天子刘彻于披香殿作画一副,其中美人杏眼精致修眉黛颦,菱唇点红若朱砂,肤色白皙胜落雪,那一身红衣端庄黑发半挽,仿佛透过画纸都能领略到高雅的举止。
    这幅绢画在多位宫廷画师的修饰下色彩艳丽,人物生动,画成之后经过装裱,挂在了建章宫的天子书房简宁殿侧室——整整一间优雅干净的侧殿,除了这幅画便什么陈设都没有了。
    四月初,天子行猎,浩浩荡荡的仪仗从未央宫开始绵延数理,华美的排场在清明的灞水水面上映出艳丽的倒影。
    上林怨的马场边上,不及刘彻腰高的刘麒在看到那匹漂亮的枣红小马时简直高兴的手舞足蹈,挣脱刘彻的手跑过去,稀罕的抚摸着小马的脖子赞叹道:“哇,和父皇的大红马一模一样耶。”
    刘彻抱起乖乖站在身边却也用向往眼光看向小马的刘麟道:“麟儿不急,往日母后说你最懂事,今日不管麒儿,你喜欢哪一匹,你先选。”
    刘麟看看那匹被刘麒抱住不松手的枣红色小马,又看看旁边同样漂亮的棕黄色小马,最后又把恋恋不舍的目光移回的枣红小马的身上。
    他好像有些犹豫了,然而他一个三岁孩子的心思又怎么瞒得过眼光如炬的天子父亲。
    “你喜欢这一匹?”刘彻指着枣红色的小马问。
    刘麟不说话,他看着哥哥在那匹小马旁边上蹿下跳无比激动,眨了半天眼才点了点头。
    “好,那它就赐给……”
    “父皇,把它送给我吧。”刘彻对刘麟的话还没说完,刘麒就一蹦三跳的跑过来,兴奋的抓住他的衣摆仰起头道,“那样我就和父皇有一样的马了,等我长大了就能向父皇一样骑在大红马上驰骋上林,身后跟着许多将军侍从,帅得不得了。”
    看着无比向往的长子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往日杀伐果断的刘彻不禁有些为难了。
    “好不好嘛父皇。”刘麒嘟起小嘴。
    刘彻想了想对怀中的刘麟道:“麟儿,其实那匹棕黄色的小马也是父皇那匹马王的孩子,你要不要先骑上去试一试再做选择?”
    “啊,现在就可以骑了啊,那我去试试喽。”刘麒一听可以试骑,欢呼着就跑向了那匹枣红的小马。
    刘麟有些不高兴,低头嘟着小嘴不说话。
    刘彻还在想怎么样暗卫一下年幼的儿子,这事苏一上前来行礼道:“陛下,堂邑侯少子陈君爱到。”
    陈君爱自从跟随卫青直捣龙城后就被刘彻论功论赏加升为长迁校尉,他既有军功又是皇后胞弟天子近臣,入马场自然不必远远静候,早已走了进来,并将方才那兄弟俩的无言争马的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舅舅!”刘彻还没说话,琢磨着怎么爬上小马马背的刘麒道先喊了一声。
    因陈君爱往日素不爱笑,多以冷颜视人,所以即使他的容貌与陈娇有三四分相似刘麒也不会像面对别人那样热络,不会颠颠的跑过来要陈君爱抱,只是喊了一声就又低下头开始研究起上马的策略了。
    陈君爱是刘彻喊来陪他打猎的,这也是天子对臣下的一种赏赐,表现对臣子的恩宠。陈君爱来的比较早,又不是外臣,便被曹小北引到马场来了。
    “君爱,这行猎恐怕要等等了,朕眼下还得半点正经事要办。“刘彻薄唇勾起完美的弧度,看着怀中委屈的小刘麟用一种调侃的口气对陈君爱说。
    刘彻今日本打算先带这兄弟俩看看马然后再与臣下去猎场打猎,等到明日得空再来教孩子们骑马,没想到这马选的倒吧儿子选委屈了,恐怕要哄刘麟开心必定要教他两手才行了。
    ☆、第250章 渔阳兵败
    “麟儿,舅舅在雁门关外见到不少宝马,被称为神驹的好马多数都是棕黄色的,就连最识马的匈奴人也往往更喜欢棕黄色的马。”陈君爱虽然没有笑但对小刘麟却尽量放软了口气,“再说这匹小马也是马王之子,你不试试可真不知道好在哪里。”
    “你说呢麟儿?”刘彻抱着小刘麟微笑道,“要不要试试?”
    刘麟毕竟年纪太小,被舅舅和父亲好言好语的哄着,也就有点动摇了,外头嘟嘴看着陈君爱道:“舅舅不要骗我。”
    刘彻被他半信半疑的可爱样子逗笑了,开口道:“麟儿的舅舅是一言九鼎的将军,怎么会骗麟儿。”
    刘麟听了这话才点了点头,小手拉住刘彻道:“那父皇要教我,不能先教哥哥了。”
    刘彻本要应承下来,但见不远的地方刘麒歪歪斜斜费力的爬上小马,又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陈君爱自然也看出了刘彻对刘麒的顾虑,拱手道:“陛下只管去教三皇子,二皇子有下臣来教导。”
    陈君爱性格淡漠,刘彻难得见他主动请求为自己在小事上分忧,加上他又是麒麟双子的亲舅舅也就放心将刘麟交给他教。
    为了不让刘麒感到失落,陈君爱特请刘彻带刘麟到马场南边茂林之后的河滩上去教骑,而他则带着刘麒在马场学习骑马。
    晚间刘彻与陈娇在上林苑的主殿寝室里休息,陈娇在铜镜前卸妆,便听到刘彻半仰在榻上叹了一声。
    陈娇放下金钗侧身纳闷道:“陛下好端端的为何要叹气?”
    刘彻听她询问便起身走过来道:“你可见麒儿今天摔得身上青青紫紫?”
    今日晚膳前刘麒本来就是憋着眼泪回来的,陈君爱把他送到上林主殿才向陈娇行礼离去,没想到他刚一走刘麒就哇的一声就哭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跟着陈君爱学骑马,被陈君爱狠狠的管教了一番,全身上下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男孩子学骑马哪有不摔几下的,陛下少时学骑射周亚夫将军难不成也会全然护着陛下周全?”陈娇道,“再说麒儿往日哪里肯听别人的话,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君爱训他几句让他好好练习也是应当的。”
    “话是这么说。”刘彻微叹一声,“朕也知道,所以就没插手君爱教导他,可是君爱也太严厉了,训得麒儿都不敢哭,摔了孩子也不许旁人去扶,一定要他自己起来,太苛责孩子了。”
    “既然陛下让君爱教他,就让君爱教到底吧,换了别人,不是不敢僭越就是狠不下这条心来。”陈娇说着也叹了口气。
    刘麒摔得一身青紫陈娇如何会不心疼,就算她往日时时将严加管教挂在嘴边也狠不下心来真让刘麒吃点苦,可是若不真让刘麒受管束,他日后再大一点就更难管了,所以陈娇索性一咬牙不去管他。
    刘彻对陈娇约束孩子的看法也确实赞同,他虽然不觉得刘麒活泼爱动哪里不好但也不想他长大过于骄纵。作为天子作为父亲,他虽宠爱刘麒到底拿拧适度,所以今天才没有阻止陈君爱。
    自从陈君爱教了刘麒骑射,刘麒好动要强的性格虽然没有多少改变却单单怕极了陈君爱,不管之前再怎么闹腾,只要见了陈君爱那一准收了脸上的表情,老老实实的站着,比刘麟还要乖,但只要陈君爱一走,他又马上变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闯祸小霸王。
    此次陈娇跟刘彻来上林苑游玩也邀请了几位诸侯臣子夫人,连越信长公主和隆虑长公主都来了。白日刘彻忙于春猎,陈娇便与几位夫人在上林苑四处游览赏玩。
    “听说前一阵越信侯风寒一直在家休养”陈娇与越信公主在长岭花园优雅的赏花散步,闲话问越信长公主,“陛下春猎之前也下旨请他过来了,他那时还称病推脱,想是那时还没大好,如今好些了没有?”
    越信长公主瘦了不少,精神也不是太好,闻听陈娇提起她的夫君韩安国长子越信侯韩成安便叹了口气。
    “罢了,什么病不病的,住在南山的宅子里不愿出门罢了。”越信长公主兴致缺缺的捻起一朵半开的芍药淡淡回答。
    陈娇知她年前小产过,成亲这几年又没有其他孩子,便有意与她多说几句话,看看春景也好让她排解一下心中的不快。
    “南山那处宅子,哦,我想起来了,那处宅子不错,最先还是淮南王来京时看上的地,先修了府邸,后来你们家也在那里修了一座。南山云雾缭绕,松风修竹,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陈娇回过头对越信长公主微笑道,“你也该过去住一段时间才好。”
    陈娇也失去过孩子,知道那种痛苦,再说越信长公主又是她自幼以来的好友,她本想给越信公主提供一个散心的好选择,让她高兴一点,没想到这话才说完越信公主竟然脸色一暗惨淡的笑了。
    她那一笑竟比哭还让人感到心酸,陈娇连忙走上一步道:“越信姐姐,你是怎么了?”
    越信索然的摇摇头,将手中那朵半开的芍药花丢在一旁,轻声说:“没怎么,我命苦,那么好的地方,住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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