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黑眸沉沉,他涩声道:“你是。朕……”
    陈娇只是想倾诉,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她并不想听刘彻无用的保证和表白,她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继续道:“曾经为了你,我做的不好的地方我都愿意改,如果是因为我的错误而让你远离我无话可说。”
    陈娇说到这里目光灼灼的正视刘彻,“但如今我陈娇自问无愧于你刘彻,只有你……”
    “阿娇,对不起……”刘彻闭上眼睛,声音轻若落雪却清晰明了。
    刘彻忽然的道歉竟让陈娇在惊讶之下无法继续下面的话,片刻后她才摇头叹息道:“你是男子,对我一个女子可以用强;你是天下之主,可以用堂邑侯府的未来逼迫我,也可以用更多人的性命来威胁我,要挟我的感情甚至是爱情。可是我想你明白,感情强求不来,虚与委蛇的逢迎你见的还少吗?”
    刘彻的眼睛有些发红,他一直以为天子不语情爱,但他今日忍了又忍最后终于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不是要坦诚相待吗,不是要开诚布公吗,他认了。
    “不管你信不信,朕对你的心从十年前到如今,只有更爱。”
    陈娇轻叹,前世今生,刘彻的话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了。
    “如果你还想让我们的感情继续下去,如果你还想让我继续爱你,那么……呵,竟然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感情果然是无法勉强的,能让我再信任你的,也唯有你自己罢了。”
    刘彻上前两步忽然单膝半跪在陈娇面前认真道:“朕,一定会让你相信。朕希望你明白,这个天下,没有朕做不到的事,包括赢回你的感情。”
    ☆、第170章 太岁事件
    琴声一断刘彻立刻转身,一脸的深思之色淡去转而变得温和,他对立面的陈娇道:“阿娇,朕与姚翁过去看看,椒房殿未兴土木若真是太岁出现也是吉兆,你且放宽心。”
    刘彻带着姚翁出去后,陈娇的手放在琴弦上仍旧保持着弹琴时的姿势,刘岁已经乖巧的退了出去。只有独自一人她凝眸垂首看着眼前的雕花古琴出神,似乎陷入了很深的思考。
    太岁自春秋以来就被天官术士视为岁星,岁星在天象上讲是北天阙木星的神格,是十二辰之神。木星一岁行一次,历十二辰而一周天,传说太岁运行到哪,相应的方位下会出现一块肉状物,是太岁星的化身,称之为肉太岁,其状若灵芝之物,有太岁之处决不可动土破之,不然灾祸连及家族子嗣。
    秦时李斯根据河图洛书推始皇之秦为水德,水生木,皇帝至尊便是木星太岁至尊,所以说太岁是贵不可言的尊神被视为君王。因为太岁贵,所以自秦以来黎民百姓就因太岁所在的方向太过尊贵而必须避开,以符合上下尊卑的身分。
    根据洛书玄学,不但太岁所在的方位是至尊须得黎庶避让,与太岁相对的方位因为相冲为敌也称破岁位,此位也要避开不然亦是大凶。
    陈娇虽然不太确定此次发现肉太岁的地方到底在什么位置,但耳室偏僻与主殿对角存在,极有可能就是天象玄学上所指的破岁位,若真是如此,那么住在主殿的她今岁在理论上必定流年不利,灾病良多。
    陈娇虽然不是真正的星宿转世可她作为皇权血脉的一员对星象天命又如何会完全不信呢。
    她坐在琴前秀美紧锁,隐隐有些忧心,难道真的是因为破岁的原因她才会留不住她的孩子,才会与刘彻争吵不休,让原本几年后才会出现的卫子夫提前横在了她与刘彻的感情前面?
    陈娇不能确定,可她又心下存疑。她信天意,不然她无法解释自己的重生,可同时她又不认为天命注定,不然她重生的意义又在何处?
    如若天命未定,那么这破岁之说……陈娇叹了口气,百思不得其解。
    小半个时辰后大雪进来禀报道:“娘娘,陛下、太主和众位术士看过那肉太岁后都到前殿去了,那些术士似乎就肉太岁的事有很多话要禀明陛下和太主,小寒派人来请娘娘示下。”
    陈娇略一思量向大雪问道:“方才那姓张的术士在耳室里发现肉太岁周围可有其他宫人?”
    大寒点头道:“有,奴婢怎敢让那些术士私自在宫中乱走,每个术士身边都有两三个宫人跟着。那张术士发现肉太岁时奴婢也在不远的地方,接到宫女的通报立刻就过去了。”
    “那你可曾看清那所谓的肉太岁?”
    大雪认真点头道:“肉太岁乃是至尊神物,奴婢看的真切,确实是生在墙壁下面不易发觉,亏得那张术士摇着铃铛看得仔细才移开杂物寻了出来。奴婢瞧着那肉太岁个头不小,怕是长了不少日子了。”
    陈娇沉默半晌道:“你让小寒请太主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不多时大长公主就来到了路寝,她身后还站着一语不发的刘彻,自从发现了肉太岁他似乎对陈娇的身体状况很不放心,一定要亲自过来。
    陈娇现在没心思跟刘彻闹别扭,她要交代大长公主的话也并不需要避讳刘彻,既然刘彻想站着就站着吧,她只当他是个摆设便罢。
    陈娇请大长公主近前说了几句话,刘彻在一边听着也没有插话,待大长公主要吩咐门外的小寒时刘彻先一步踏出去按着陈娇的要求对曹小北道:“命姚翁和那几个术士都到后殿来见朕和太主。”
    一炷香的功夫后姚翁和几位术士都进了后殿的侧室,华丽的孔雀屏风前刘彻跪坐在主位上慢慢的喝着淮南新进的春茶,大长公主坐在另一边的上首不动声色整理着髻发上的钗环。
    “下臣姚翁、张世谏拜见陛下,拜见荣尊太主。”因为最先发现了肉太岁,张术士张世谏也站在了前面同要问一起先行向刘彻和大长公主行礼。
    刘彻的目光略侧看向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拿起茶筑抿着茶水,像没听到姚翁他们的拜谒一般。
    刘彻心知这事大长公主在给他表现的机会,于是开口道:“别的话朕也不想多说,只问你们椒房耳室出了太岁一事是吉是凶,如何定论?”
    姚翁毕竟是宫中行走最受天家宠信的术士,他躬身一拜后慎言道:“陛下,太岁是北天阙木星君王之相,肉太岁出现在未央宫内是大吉天象,说明太岁星行至未央当空,乃是陛下登基我大汉雄图得展之兆。”
    刘彻是好大喜功的性子,加之他刚继位就进行的建元新政正处在瓶颈时期,听闻这些上承天命的话精神便为之一震,合掌笑道:“好!”
    “呃……下臣……”姚翁的话显然没说完,让刘彻这么赞反倒不知该不该说下去了。
    “陛下,姚术士的话恐怕还没说完。”大长公主心里记挂着陈娇的安危,才懒得管刘彻那些破事,见刘彻这么高兴有些不悦,对姚翁道,“你接着说,这太岁出现在椒房殿里对皇后可会有什么影响?”
    “喏。”姚翁躬身向大长公主行礼,因为怕了扰刘彻刚刚上来的好兴致,他的语气都有些小心翼翼,“回禀太主,娘娘是朱雀域星宿转世,朱雀主火,火烙木,本来当今天子的生辰是金旺命格,与娘娘甚合。可是今年是木德年,木藏金,一旦木星上行便掩盖天子的辰金命格,改由贵不可言的木尊主岁,所以,所以,这太木与朱火相遇……似乎,似乎……”
    “似乎怎样?!姚翁,你说话要摸摸脖子上的脑袋,说错了话朕一定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刘彻和陈娇正处在感情的僵持阶段,他本就很在意他与陈娇的关系,很想尽快复合,若是有人胆敢寻衅挑拨那他一定要让这人死无葬身之地。
    “下臣不敢,陛下息怒。”姚翁连忙跪下却并未惊慌失措,他叩首道:“下臣的意思并不是娘娘克陛下,太木何其伟岸,薪薪之火如何能奈何陛下的参天大木。只是木火相耗乃为不合,陛下到底是天子命格更硬朗非凡,相比之下是在耗娘娘的命格啊,下臣斗胆直言,唯有过了这木星上行的周天,娘娘在陛下身边方可平安无事,若是不然恐有灾祸啊。”
    “你胡说什么!”刘彻听了姚翁的解释只有更怒,霍然起身指着姚翁道,“妖言蛊惑离间帝后朕这就将你腰斩!”
    “陛下,陛下,你先别急,听听其他术士怎么说。”大长公主没想到刘彻就这么急了,赶忙起身来劝。
    她也不喜欢姚翁的那席话,可心里又信奉天道星象,她和整个堂邑侯府都希望刘彻与陈娇的关系尽快复合怎么会愿意让陈娇远离刘彻呢。可是陈娇是她的宝贝,她一点意外都不想让女儿尝试,心里矛盾的都不知该怎好了。
    张世谏见刘彻大怒之下要对姚翁处以极刑他倒也不像其他术士那般胆小怕事不敢说话,伏在地上冒死谏言道:“陛下,下臣未有姚术士那么高的道行法力,但下臣方才在前殿也与众位同修讨论商议过,这些日子我等夜观星象,从朱雀星的亮度和方位来看娘娘如今的身体状况并非良好。今日发现的这肉太岁方位正直风水相的主殿下位,乃是太岁的破岁之位,若是娘娘依旧住在现今的寝殿内,怕是真的要生出灾祸,就说娘娘这星宿转世之躯处在破位也会冲克陛下,于二圣皆无益处,还望陛下三思。”
    张世谏的话一说出来,其他术士也都匆忙跪下伏地齐声道:“望陛下三思。”
    “你们这些术士就会妖言惑众,用天命来……”
    “陛下说夏晨等人假借天命,下臣惶恐,敢以身家性命为誓,万万不敢万万不敢欺君啊!”姚翁的额头重重的磕在青石地面上,扬声道,“陛下固然诸神庇佑,可陛下难道就不顾娘娘的安危了吗?”
    姚翁的最后一句话让盛怒的刘彻忽然怔住,他怒瞪着跪了一地的术士然后猛然甩袖背转身到案前,狠狠一掌排在案上。
    “好了好了你们先退下,我与陛下商议后再行定夺。”
    大长公主见刘彻动了真怒,赶忙挥退那些术士,待那些术士出去后才到刘彻身边道,“彻儿,为了阿娇,我看这件事……”
    “姑母……”刘彻背对着长公主,单手撑在案前,他低着头似乎在尽力按下怒火,胸口微微起伏,“请姑母先行出去,朕,朕有话想单独对阿娇说。”
    大长公主顿了顿轻叹一口气道:“好,那你们就说话吧,我先出去。”
    大长公主转身离去时带走了殿内的宫人,雕花门关上的瞬间,也将门外的阳光挡住,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第171章 无稽之谈
    刘彻上前也不管陈娇是否愿意,跪下来紧紧拥抱她,那力道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他削尖的下颌贴着陈娇的颈窝若叹若诉道:“随他们去,朕命由朕不由天,朕不要你离开朕。”
    陈娇的眉心微锁神情有些犹豫,她任由刘彻抱着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片刻后门外竟传来永安的声音:“陛下,太皇太后请陛下和太主到长乐宫长寿殿。”
    刘彻并不言语依旧抱着陈娇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陈娇由他抱着,半晌后仍不见刘彻有什么动静,迟疑了一下手才从他的腋下穿过,轻怕他的背道:“外祖太皇太后和母后请你过去,你快去吧。”
    刘彻紧了紧了双臂,恩了一声又抱了她一会才有些无奈的放开,双手扶着陈娇的肩对她认真道:“朕去长乐宫待一会就回来。”
    自从术士说他与陈娇在木德岁命格相克后刘彻好像更害怕陈娇离开他,之前还会因为他的天子身份对坚持留下卫子夫的政治意图和所作所为有所偏执,到了眼前这一步他算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种为了颜面伤害挚爱的破事去他的吧,他贵为天子若是列侯亲贵面前连面子都要从一个出身微贱的女人身上找回来,那他还真是幼稚到无能可笑到无耻。
    对于刘彻的紧张和在乎陈娇没有表态,她不愿与刘彻对视,垂下细密的眼睫只道:“快去吧。”
    今日的长寿殿里坐满了帝国的顶尖统治者,除了太皇太后和薄太后,赵太后栗姬、赵王刘荣和江都王刘非都在殿中。
    刘彻入殿后先向太皇太后行了家礼,躬身敬道:“孙儿给祖母太皇太后请安。”
    大长公主心里装着陈娇的安危脸色不好看,随在天子身后也匆匆行了一礼:“母后长乐无极。”
    “入座吧。尚菊,把去火的秋菊酸梅浆拿来给天子和太主进些,看这神色就是急火攻心的前兆。” 窦太皇太后神色平静的坐在主位上扫了一眼大殿正中的刘彻和大长公主说。
    诛吕登位破七国祸乱这等天下系于一线的大事她都经历过,更何况宫中发现肉太岁这等小事,太皇太后自然是殿中最镇定淡然的一个。相比之下薄太后看着刘彻眼中自然就流露出几分担忧,若不是太皇太后上坐,她几乎立刻就想让刘彻上前将情况问个一清二楚。
    刘彻和大长公主落座后刘荣和刘非都起身向天子行大礼,刘彻没什么好兴致,勉强笑了笑让他们再次入席。
    待众人都坐定后太皇太后才不紧不慢地的问道:“听说椒房殿的耳室里出了肉太岁,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看着刘彻问话他自然要答,将事情简要的向太皇太后说了一番,最后不忘尽晚辈的孝道宽慰太皇太后道:“术士都有些小题大做,祖母太皇太后不必忧心,阿娇的身子比之月余前好多了,孙儿更是康健,那些相克的说法恐怕有些过甚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没有发话,薄太后抽这个空档便关切的问道:“那阿娇现在可好,她对这事是什么样的态度?”
    刘彻虽然心中烦扰却并不想在二王面前显露出来,对薄太后笑道:“母后放心,朕与阿娇父亲同心,朕有天命在身,阿娇又是星宿转世,有朕在她身边母后不必挂怀。”
    “陛下自然是龙体康健,太皇太后和哀家就是怕阿娇的身子受了影响,术士这些话……若是朕如你说的这般,我们倒是放心了。”
    众人都随着薄太后的话纷纷颔首,只有太皇太后不动声色,过了一会才问大长公主:“馆陶,你看呢?阿娇是个什么意思?”
    大长公主微叹一口气:“母后,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这天相说的神乎其神,那肉太岁也实实在在,我心里一时也没个想法。”
    “想法,要什么想法。你们就是遇到点事情就没个注意。”太皇太后摇摇头对大长公主的说法似乎不太满意,“你就说姚翁那些术士到底怎么说的,若要天子和皇后都平安该怎么个做法?遇着事没什么,关键是该做什么。”
    大长公主连忙垂首称是,然后沉吟道:“术士的意思是椒房殿为破岁之位,眼下阿娇是不能住了,真要想对天子和阿娇都好,这木德年最好是出宫避一下。”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刘彻就抢先解释道:“椒房殿方位不好换座宫殿暂住便是,要皇后出宫避岁这种事朕看就是无稽之谈了,祖母太皇太后和母后就不用费心思量此事了。”
    “这话也不是天子说得的,尊天事天无为自然才是黄老之道,若是强求反倒不合时宜了。”太皇太后对刘彻说话的声音低沉缓慢,有点循循善诱的味道。
    “孙儿知道,但是……”
    “彻儿,听太皇太后的话。”薄太后见刘彻还要分辩,怕他冲撞太皇太后赶紧拦住他的话头道,“你看看,还不是因为你胡闹阿娇之前才失了孩子,现今又不肯听太皇太后一句吩咐,又要怎样?”
    被薄太后那么一说刘彻彻底就烦了,他知道是自己对不住陈娇害她流产,可是陈娇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一点缓和的迹象了,他不想再听别人繁复提醒他!
    他心里有火,可是又不能对太皇太后和薄太后发泄,只得愤愤的蹙眉偏头,薄唇微张情绪有些不稳。
    刘荣坐在另一边面带忧色,似乎怕天子与太皇太后祖孙不和影响了天家感情,可是他又只是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并没有真的开口劝话。
    刘荣下首的江都王刘非则与他大不相同,他在旁坐着眼见刘彻情绪不大好冷着脸,就想劝两句。
    刘非原本在程夫人身边十分聪明谨慎,可他毕竟年少封王没经历过两代帝王的猜忌,程夫人随长子刘德去了河间国以后他在封国说一不二没有说不上话的时候慢慢也就不像在汉宫中那样圆滑小心,再加上他从前跟刘彻和陈娇的关系又比较好,所以此刻也没注意避讳,出口便道:“陛下,依臣之见宁信其有,要是一意无视那些术士的话真对皇后娘娘的身体有什么损耗岂不是得不偿失?”
    刘彻本就被太皇太后和薄皇后压着心里的火没地方发,刘非这一番话可正好让他光明正大的发怒了,立即指着刘非吼道:“临江王你放肆!朕跟祖母太皇太后与太后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刘非真没想到天子会忽然对他发那么大的火,登时就愣住了,不光是他殿内的其他人也是一怔。
    刘非毕竟是聪明人,回过神来立刻惶恐的跪地请罪道:“陛下恕罪,臣,臣僭越了,臣罪该万死。”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万死,朕就赐你……”
    “好了!”
    太皇太后的龙头沉木拐杖吭的一声楮在了青石地面上,大殿里一片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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