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赫只笑不语。
    “伤好点了么?”百里婧抚上他脸上的疤痕,心疼地问道。
    “嗯,差不多全好了,秋猎当日你要的生辰礼物我势在必得。”司徒赫笑了,摘下她的手不松不紧地握着,每一句都叫她安心。
    “行了,行了!你们俩够了啊!”黎戍忽然横插一脚,将司徒赫和百里婧分开,挡在百里婧跟前俯视着她道:“我说啊,这些年你们两兄妹还没腻歪够,让老百姓瞧见了还以为这位是婧驸马呢!一年大,二年小的,像不像话!”
    司徒赫笑脸微微一僵,百里婧却作势用手中的鞭子去打黎戍,笑骂道:“黎戍,你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来!”
    黎戍逃开两步,忽然想起来道:“咦?说真的,婧小白回来了,怎么不见婧驸马来接?连我家小狐狸都来了,这婧驸马太不靠谱了啊!媳妇儿娶回家就算完了?这么大的场面,一点都不贴心!”
    百里婧也觉得奇怪,照理说也不应该,连大西北那么远的地方墨问都寻去了,不可能连她回来他都不知道。她扫视着路边形形色色的百姓,自言自语道:“会不会生病了?”
    黎戍捣捣司徒赫,嘀咕道:“婧小白完了,一点都不怀疑那婧驸马会有花花肠子,以婧驸马如今的地位,趁婧小白不在养几只温顺的小绵羊也不是不可能……”
    “他敢!”司徒赫骤然打断他。
    黎戍立刻闭了嘴,他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见司徒赫反应这么大,黎戍撇开头继续嘀咕道:“应该是不敢……”一转头看到他家小狐狸站在一边,黎戍神色微变,挥了挥手道:“小狐狸,快去碧波阁看看酒菜,这场面挤死了,没啥意思,快去!”
    黎狸摇摇头,不肯走。
    这时,只听“噗通”一声,一道高大的身影陡然从被封锁的主街道旁跌了出来,护卫军持长枪上前呵斥他:“婧公主殿下归来,百姓避让,你居然敢拦着道儿?不想活了么!”
    这么大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那人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尴尬地抬起头,一张脸苍白无血色,一看便知是久病之人。
    见那人是个病秧子,护卫军收了长枪,很无奈道:“快走开!待会儿让人看到了,可不管你有没有病,照样当乱党处置!”
    “墨问?”百里婧远远看到那个被护卫军挡住了半个身影的人,她忙快步走了过去。
    护卫军听见脚步声,忙回头行礼,解释道:“婧公主,这个人……”
    “墨问。”百里婧没理他,径直上前扶起跌倒的那个病秧子,拍着他衣服上的灰尘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摔伤了没有?”
    一听到这个名字,护卫军士兵吓得立刻跪地,难以置信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婧驸马驾到,罪该万死!”
    看热闹的人群见百里婧奔过去本来就静了下来,护卫兵这一声喊更是让满场寂静,黎戍好笑地看着不远处的墨问,对司徒赫道:“啧啧,婧驸马这招实在是高,一摔成名啊这是!”
    墨问确实是一不做二不休,看到他们几人聊得正欢,根本看不到他,他索性就摔出来算了。这下与大兴的百姓都结结实实见了个面,谁都不会再把刚才与他的妻举止亲密的司徒赫当成是婧驸马了。摔就摔了,他什么脸没丢过,爬起来便是,他才不会真的要死要活。
    听见他的妻关切的问,墨问苦着脸在她的手心写:“小疯子,你这么英俊地回来,我却狼狈地丢了你的脸,你且罚我吧。”
    其实,以墨问如今的地位,谁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肃然起敬,即便看到他如此孱弱的身子与想象中差距甚大,却也符合他一贯病秧子的名声,所以百姓们惊讶过后都跪下了,口中唤着婧驸马和婧公主万福等吉利话。
    百里婧叹气,手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点,嗔怪道:“人这么多,你要是挤不进来就回去等我,我都已经入了城门了,难道还不会回相府么?笨蛋!”
    回相府?墨问一听这句,顿时就心不在焉了,他的妻是在暗示他什么吗?她已经准备好了?
    “墨问?怎么了?”百里婧见他眼神飘忽,皱眉问道。
    墨问回神,沙哑地干咳了一声,在她手心写道:“你回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会去接你。我想比任何人都早一点看到你。”写完,他倾身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其实是因为她穿着铠甲戴着头盔,只露出半张小脸,他想吻那张小嘴不大容易,因此才作罢。
    正你侬我侬,黎戍等人已经走了过来,亲卫中有人提醒道:“婧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在宫中等候,您是不是该……”
    百里婧忙退出墨问的怀抱,对司徒赫等人道:“赫,我要先入宫面圣,你送墨问回去吧,他一个人冒冒失失的,只怕待会儿百姓一散,又被挤着了。”
    司徒赫看了墨问一眼,淡笑着应:“好。”
    墨问依依不舍地攥着她的手,想了想,还是咬牙写了:“婧儿,早点回来,我想你。”这是夫君独一无二的权力,他不用太可惜了。
    百里婧不知听懂他的暗示没有,点了点头就松了手,潇洒利落地跨上马背,径直朝宫城奔去。司徒赫、墨问等人只得退到一边去,这是在面圣之前最亲密的人迎接的仪式,与城门处的百姓一起最先见到心心念念的归人。
    “我在碧波阁设了宴,欢迎婧小白回来,婧驸马也赏个脸一同去吧?”黎戍看着远去的军队,笑对墨问道。
    墨问心里哪还有什么宴会,全是他的妻,还没回应,司徒赫却对他道:“婧小白才回来,长途跋涉,腿疼,腰疼,肯定浑身都不舒服,你让府里给她准备热水泡一泡。大西北的风沙大,又冷,这三个月她吃惯了军中的干粮,脾胃应该不大好,乍回到江南,气候也难以适应,让太医开个方子调养调养……”
    司徒赫说话的时候一脸认真,凤目也十分平静:“你为人夫,是她这一生最亲密的依靠,婧小白向来不懂照顾自己,你应负起为人夫君的责任,不该只想着自己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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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6章
    司徒赫的这番话语气并不重,像是一个男人看清男人的心思,又像是兄长疼惜妹妹的处境,每一句都发自内心,墨问听了确实有几分触动。鴀璨璩晓
    他从前哪里这样关心过一个女人?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他还没有这种意识,即便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妻,他看着她面上的笑,便以为她这些日子以来过得还不错,方才只因为她忽视了他,所以他要找到机会单独与她在一起,将这些挡道的人都清除出去。可清醒后才发现,他做得太不够。
    他的妻那样关心他,当着所有百姓的面丝毫都不嫌弃他的狼狈出丑,还担心他会被挤着,特地让司徒赫送他回去,他怎么能这么浑,只想着怎么将她吃下肚子呢?
    表面上什么亏都吃得,什么脸都丢得,可实质上他还是那个只知如何占尽便宜绝不吃亏的昏君,事事先想到自己的利益,再去考虑旁人的感受。这似乎,并不该是爱人的态度。所以,司徒赫对他很不放心,不放心他心爱的姑娘落在他这种人的手里。
    墨问又深刻反省了一番,面露自责之意,对司徒赫点了点头。他是爱情里的新学徒,好在他肯学,愿悉心听取教诲,百折不回。
    “走吧。送你回去。”见他这样,司徒赫也没什么可说的,抬脚朝前走去。
    墨问紧随其后。
    黎戍却不再跟上,在后头喊道:“赫,你送婧驸马回去,我就不去了啊!我先回碧波阁等你们!早点来!”
    待司徒赫等人消失在街角,黎狸忽然挠挠头道:“大哥,我刚才好像看到落驸马了。”
    “落驸马?表妹夫?”黎戍转过身,问道:“哪儿呢?”
    黎狸指了指对街的茶楼:“刚刚我看到落驸马从茶楼上下来,现在不见了。”
    黎戍顺着黎狸的手指看过去,茶楼二层靠窗的位置正对着这条主街道,若是坐在上头能将整个场面看得清清楚楚,黎戍不解了:“不可能啊,表妹夫平常只喝酒的,什么时候改了脾性,大早上的来喝茶了?小狐狸,你看错了吧?”
    “才没有!”黎狸哼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落驸马,整个盛京城谁比他更好看?我怎么会看走眼呢?”
    黎戍敲她的脑袋:“他最好看?赫将军也没他好看?”
    “不一样的,落驸马的好看和赫将军不一样!”黎狸捂着脑袋若有所思道:“大哥,我现在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婧公主没想过要和赫将军在一起,而是选择了落驸马……”
    黎戍根本不信这小丫头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他根本都不理她,转身就走:“小狐狸,跟大哥去吃早饭,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因为赫将军和婧公主太像了!他们那儿都像!看久了就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是有亲密的关系的,在一起时间久了,就越来越像彼此,自己跟自己天天打照面,怎么能成亲呢?”小狐狸锲而不舍地追过去,还是要把她的一番道理说出来。
    “哦?那你为什么不喜欢落驸马,而去喜欢赫将军呢?”黎戍反问道。
    小狐狸低下头,支支吾吾:“我也没看出来落驸马哪里好,除了好看些,几次见面他都冷冷淡淡的,婧公主当初在师门的时候就跟这样的落驸马纠缠了许久么?好像挺没意思的。”
    “大哥也觉得你现在这样挺没意思的,今儿个连跟赫将军说一句都还没呢,倒兴冲冲论起他人的纠葛来了,劝也不听,赶也不走,真让大哥无话可说!你不是婧小白,又不是韩晔,你哪儿知道他们之间有意思没意思?你觉得没意思的时光,对有些人来说,也许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懂不懂?”黎戍劈头盖脸一顿教训道。
    “哦……”黎狸似懂非懂地应道。
    墨问倒没让司徒赫送多远,随从就来接他了,司徒赫转身离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墨问回去又处理了一番公事,便回相府去等着了,细心地让人准备了沐浴的热水,还炖了大补的浓汤,甚至跑去厨房亲自尝了尝汤的滋味。
    他正一脸喜色地想着他的妻尝到这鲜美的热汤时的样子,一旁的御厨斟酌着开口道:“婧驸马,若是您喝这汤是不行的,虚不受补,您得悠着点儿……至于婧公主,她才从北疆回来,暂时也得吃几天清淡的缓缓,慢慢调补,这浓汤她受不了,喝了一准得出问题……”
    墨问正火热的心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这又做了一桩蠢事了?他这辈子最蠢的事都为他的妻做了个遍……
    正在反省自己的没常识没脑子,桂九匆匆进厨房来禀报道:“驸马爷,您别忙活了,宫里才来人说婧公主不回相府了,得在宫里斋戒七日,洗一洗战场上的阴晦血腥之气,您就省点儿力气好好休息吧。”
    墨问一颗滚烫的红心开始“呲呲”地冒着烟,彻底凉透。一切都合情合理,洗洗更健康,为了他的妻着想,确实得去去晦气才是,在宫里斋戒也对,守卫森严,谁人也不敢打扰……
    他妈的,他怎么这么没脑子!司徒赫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怎么也不打听打听宫里的规矩?怎么就忘了他的妻是一位尊贵的公主呢!她不是他一个人的妻,她是大兴的公主,说不定以后还是大兴的女皇陛下!先国后家,他身为她的夫君得像寻常人家的小媳妇儿似的耐心等待、予以体谅、绝不能有微词……
    绝不能有。
    “啪”的一声,墨问将手中的勺子愤然扔进了滚汤里,转身就奔出了厨房——
    “驸马爷,您去哪儿啊?”桂九在后头喊。
    墨问不理他。
    不带他有微词,还不带他发发脾气暴走一会儿的么?他再窝囊好歹还是个一品驸马辅政大臣呢!
    ……
    韩晔回到晋阳王府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迎面碰见盛装打扮的百里落,他没开口,百里落却笑道:“夫君见过心上人了?怎么样,西北的大风沙有没有吹皱她的面容,经过血腥战场的屠戮,她还是夫君眼里那个不可亵渎的小白花么?”
    韩晔自然不会答复她,见不远处几个侍女侍卫走来,他问:“你的身子未痊愈,可以出门么?”
    这话在旁人听来可真是关怀备至,百里落嘲讽一笑:“夫君请放心,我不是去找你那朵小白花的麻烦。宫里来了信儿,父皇赐宫中女眷温泉沐浴……呵,倒是托婧儿妹妹的福,她一回来,圣泉才能开……”
    顿了顿,百里落盯着韩晔的脸道:“夫君若是没仔细瞧够心上人,待会儿去圣泉时,我再替夫君好好瞧瞧,但是恐怕有些可惜,即便她容颜憔悴,大约也非思念夫君你所致……春翠,走吧。”
    说完,也不等韩晔出声,她便径自朝王府大门走去。
    等百里落主仆出了门,韩文韩武迎上来道:“爷,那个人确实来了盛京,只是行踪不定,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没关系,既然他来了,为了他想要的东西,肯定会来找我,你们只需等。”韩晔道。
    “那爷的身边是否再多派些暗卫保护?以免遭了那人的毒手。”
    韩晔微微蹙眉:“玄影回来了?”
    “是,跟着婧公主回来了。”
    韩晔似乎听不得这个名字,听旁人口中说起,他顿时连思绪都慢了半拍,他知她去了他的故乡,看到了那荒凉衰败的北郡府、法华寺,那么远的路他没能陪她一起走,困兽般蜷缩在这四方的城……他知道,她离他越来越远……
    但,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今受尽荣宠,那便足够了。所有秘密都可死在韩晔的心里,他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哪怕一个字。
    “嗯。”韩晔点头轻应,“留一半守着她,另一半瓮中捉鳖。”
    ……
    圣泉对皇家来说有灵泉的意义,宫中女眷齐往圣泉沐浴,确实很是难得,却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去,至少得是受宠或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嫔。
    圣泉的池子也分不同的大小,各宫的妃嫔也并不在一处沐浴。
    深秋已有瑟瑟凉意,温泉内水汽氤氲,百里落在宫女的伺候下除了衣服,踏入池水中,不一会儿黎贵妃也来了。黎妃身边的大宫女忽然笑起来,对黎妃母女道:“娘娘,公主,你们听奴婢讲个笑话。”
    百里落靠在池边,不施粉黛的脸失了不少颜色,挑眉道:“什么笑话?”
    那大宫女边替黎妃脱衣,边小声道:“奴婢刚才听有几个小宫女在嘀咕,娘娘猜怎么着?她们说是婧公主臂上的守宫砂完好无缺,没想到成亲近半年了,婧公主竟还是完璧之身……”
    “什么?!”黎妃母女同时惊讶道。
    “娘娘您说好笑不好笑?也不知是婧驸马不行,还是婧驸马压根不想碰她?”那大宫女兀自笑道。
    “爱嚼舌根子的贱人!”百里落忽然大怒,将池中水拍出了巨大的水花。
    “公主……”那大宫女不明所以地跪倒在地。
    黎妃也被她吓了一大跳,皱眉问道:“落儿,你这是怎么了?”
    ☆、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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