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垣这边和龙山不同,龙山的居民虽然也有巫师,但没那么邪乎。花垣就不是了,湘国有点名气的草鬼婆几乎都聚集在花垣,这些女人豢养蛊虫,不爽就放蛊虫整人,决计惹不得。
    临近晌午,人困马乏,三人准备在途经的小镇子里休息。
    镇中人不多,炎热的天气让每个人口干舌燥,蝉在鸣,整个世界分外喧嚣。
    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将这喧嚣打破。
    “臭丫头,你跑啊,你再跑!偷老娘的馒头,看老娘不打死你!你站住!”
    这洪亮的嗓门、凶恶的态度,让何漱衣不禁联想到一个词叫做“河东狮”,虽然用的场合不贴切。
    只见一个浑身破烂、脏兮兮的瘦弱小女孩在跑,手里拿着半个脏了的馒头,边跑边恐惧的回头看,见后面那恶婆子快追上来了,女孩一急,忽然就摔了一跤,下巴磕地。
    她痛得不行了,却还是赶紧爬起来就跑。鞋子掉了一只,她就光脚乱踏,只顾护着那半拉馒头。可约摸是踩到尖石子,女孩在尖叫中倒地,这次还没等爬起,就被恶婆子揪着衣领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呜……”
    恶婆子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女孩半边脸高肿起来,哭声也被打碎。她盯着掉地的馒头,馒头滚走了,离她越来越远,“馒头!安安的馒头!”
    “你他妈再给我叫!”恶婆子又抽一巴掌,将女孩狠狠丢在地上,“臭丫头,自己爹娘没本事让你当乞丐了,你他妈还偷东西?我揍死你!我揍死你!”拳头巴掌不停的挥落,小女孩被揍得嘶声哭喊,身体青一块紫一块,连滚带爬的刚躲开一击,又被抓回来挨下一击。人们纷纷围观,有人撸起袖子要出手,却被旁人的一句“这娘们是草鬼婆”吓得赶紧退开。
    “住手!”谢珩、何漱衣、温茗同时开口。说完后对视了下,难得,这么有默契。
    恶婆一停顿,那小女孩就拼命的爬到何漱衣面前,抱着她的腿大哭:“救救安安!安安不要被饿死,也不要被人打死,安安只是想活下去!”
    何漱衣低身把她拉起,不动声色的推到自己身后,对那恶婆道:“放过她,她只是个快要饿死的孩子,馒头的钱我给你。”
    恶婆子扬起下巴“哼”了声,傲道:“外乡人吧?不知道花垣的乞丐有多可恶吗?隔三差五偷东西,就是他妈的欠教训!”
    “既然如此,我替你教训她。馒头的钱也给你,你一点不吃亏。”
    “这……”恶婆子被何漱衣的话噎住了。
    谢珩很骄傲的看着何漱衣,对待一个气势汹汹的草鬼婆,硬碰硬可能会很危险,像她这样直切要害让对方平静,是最佳方法。他真想不顾围观的人,把何漱衣搂过来,夸夸她,再亲一亲。
    “姐姐,哥哥,救安安……”小女孩又哭着拽了温茗的袖子。
    见这孩子面黄肌瘦,眼底全是血丝,温茗心一软,拿出银子就给了那恶婆。
    银子的数量远远超过馒头,恶婆子顿时怒气全消,冲着小女孩嗤一句:“算你走运!”便扭着腰走了。
    围观旁人松了口气,低声对温茗说:“公子出手真大方,那娘们是我们这数一数二的夜叉,蛊术又厉害,谁惹到她了直接放个蛊虫给人蛰得满身包,可骇人着呢。”
    温茗眉头微皱,“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唉,得了吧。养蛊的女人谁敢得罪啊。还好,只要自己小心点不招惹她们,也不会怎么样。”又纷纷看着小女孩说:“这孩子命好啊,还没被那娘们用蛊虫折磨,就遇上你们了。”
    温茗又笑意盈盈的与他们客套了一番,而谢珩拉着何漱衣,何漱衣拉着小女孩,一起去路边的饭摊子坐下。
    谢珩不喜油腻,所以何漱衣点了些清淡的食物,要了一壶茶,又专门给小女孩买了两个花卷。
    小女孩饿坏了,伸手抓一个就往嘴里塞,不顾手脏,狼吞虎咽了两口就被呛着,咳咳的流出眼泪。
    “你慢点吃。”何漱衣拍拍她的后背,给她递去一杯茶,“喝点茶水,吃好了就告诉我们你的情况。”
    小女孩流着泪点头,温茗也回到座位上,几人一起吃饭,那小女孩很快消灭了两个花卷,耸着肩膀可怜巴巴道:“安安的家里从前很有钱……”
    三人停下了筷子,看着她。
    “爹以前总给安安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娘也会给安安买好多漂亮的衣服,还有丫鬟姐姐照顾安安……可是后来爹被人打死,娘上吊了,安安没有地方去,叔伯们都不要安安……呜呜……”小女孩哭了起来,像只可怜的猫儿般蜷缩成一团。
    失去家庭的感觉,何漱衣同样体会过,看着小女孩的眼泪,她的心里也像是被戳了窟窿,直冒血。
    她向谢珩投去征求的眼神,“我们带着她可以吗?日后在乾州找个好人家收养她。”
    “好。”谢珩捏了捏何漱衣的手,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了图推,小心脏雀跃中,特别想看到收藏增加~~还没收藏的亲们动动手啊~~鞠躬~~
    ☆、第31章 见到连岳山
    小女孩叫安安,今年九岁。
    何漱衣问起她姓什么,她就又哭了。
    看来这是她心里不能被触碰的伤口,何漱衣没有再问,谢珩和温茗也都叫她安安,决口不提她的姓氏和家庭。
    再次启程,马匹的分配发生了变化。
    何漱衣抱着安安骑一匹马,谢珩、温茗各自骑一匹马,行李均分。
    三匹马悠悠小跑,谢珩紧跟着何漱衣,见安安在她怀里累的睡着了,有些心疼这小孩,也寥落的想着还是前几天抱着漱衣一块骑马比较满足。
    他们一路打听“连岳山”这个人。
    本以为此人有多神秘,却没想到,花垣西郊的住民全都认识他。
    “你们找老连?他不是去砍柴就是去钓鱼了。”住民热情的说:“啊,这个时间段肯定是在钓鱼,上白水河边找他吧,披紫竹条蓑笠的就是他!”
    谢珩一度以为这些住民在开玩笑。
    但事实证明,连岳山真的和这些住民一样,砍砍柴、钓钓鱼、种种田,大家都是一样的普通。
    三人在白水河边找到了连岳山。
    他披着紫竹条蓑笠,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竹鱼竿被鱼线和鱼钩坠出浅浅的弧度。他盯着水里的鱼漂,一动不动。
    谢珩也不想客气,走上前去便道:“阁下就是连岳山吧,在下国师谢珩。”
    那背影没动,不过声音响起了:“哦?这么快就来了?墨观音说的不错,你对你妹妹和老婆真上心。”
    一听“墨观音”这个名号,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冷凝。
    怪不得这个连岳山掌握了谢珩的近况,原来是永夫人告诉他的。这么说,永夫人从龙山县的监牢逃走后,是逃到花垣来了?
    “墨观音就住在这花垣的西郊,你们有时间可以去拜访她,她会高兴跟你们叙旧的。”连岳山的语调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让三人更加的在意。
    好锐利的人,像是有一双透视眼。不,他根本连头都没回,根本没看他们。
    鱼漂忽然动了动。
    连岳山顿时兴奋起来:“要上钩了!”他低呼,握紧了鱼竿就开始计算时间。卡好时机,猛地一提竿子,一条硕大的鲫鱼破水而出,带着飞溅的河水落入他的手里。
    “哎呀,今天真是大丰收!”连岳山哈哈一笑,把鱼往后一抛,准确的抛进了鱼篓里。
    看得出来,这动作对他来说,跟动动指头一样随意。但鱼篓口小,离他又有些距离,这样都能抛准的,要么武功不低,要么就是天天抛鱼。
    谢珩相信连岳山是第一种。而何漱衣觉得,他是两种都占。
    “你就是谢珩是吧?”连岳山这才转身看向他们,“还有你,你是国师府的管家温茗,这位看来是梨花巫了……哦?还带着个小孩?几岁了?”
    “安安九岁。”安安绽放一个开朗的笑。
    “这孩子挺可爱。”连岳山拍拍她的头。
    这画面是不是太和乐融融了?别说谢珩,就连何漱衣都觉得,他们此刻遭遇的事和那封恐吓信里所呈现的,分明相差十万八千里。
    “给你送恐吓信是怕你不来,墨观音说了,你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只能抓软肋。”连岳山笑着说:“当然,我本人也比较喜欢恶作剧。”
    谢珩面色一冷,视线结了一层冰。
    细看这连岳山,中等年纪,皮肤已被晒得黝黑,五官鲜明且俊朗,虽然有些许皱纹。那张嘴长得比较特别,天生就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轻松且不屑的笑。
    不过那双眸子就完全不是这个气质了,他眸子深,和谢珩有的一拼,却没有谢珩的霸道和邪魅,有的只是饱经沧桑后的淡然。
    淡然如水。
    就是这样一个气质矛盾的人,用宛如在说“今天吃什么”的态度说道:“我也出自黑教,是十七年前就任的国师。”
    谢珩是五年前做国师的,在他之前的国师是白教的,再上一个就是黑教的连岳山。
    谢珩愕然的盯着连岳山,如果说,国师卸任之后就死于非命了,那这个连岳山怎么过成了普通农户?即便是按照黑白两教的说法,国师卸任后会归隐山林飞升成仙,这也和连岳山的状况不符。
    谢珩忽然就明白连岳山喊他相见的目的了——定是和历任国师的宿命有关。
    “好啦你们先住下来吧,那个地方还得等两个月才进得去。”在回连家的路上,连岳山这么说。
    何漱衣问:“那是个什么地方?”
    “去看了就知道了。”连岳山卖了个关子,“这两个月你们先放松放松。”
    谢珩揽了何漱衣道:“那我们就趁着这个时间,打听你微哥哥的消息吧。”
    “微哥哥?”连岳山听言转过头来。
    “他是我的亲人,永夫人说过他叫式微。”何漱衣灵光一闪,“既然永夫人住在花垣,我应该可以向她打听微哥哥的身份。”
    “式微啊……”连岳山若有所思。
    “前辈认识他吗?”何漱衣忙问。
    “不认识。”连岳山耸肩,“你们去找县太爷要花名册吧,可以挨家挨户的打听,至于墨观音嘛,我倒是听她提过式微这个人,她对式微的所知也仅限于名字,那小子神秘的很。”
    何漱衣黯然神伤,被谢珩搂了搂。
    次日,两人就去找县太爷。在出发之前,他们托连岳山的女儿把安安送去学堂,学上两个月的功课,免得无聊。
    连岳山的女儿叫杏儿,比谢天还人来疯,但是比谢天有逻辑也可爱的多了,眉毛弯弯,眼儿如明星,粉嘟嘟的嘴唇就没合上过,好像跟谁都有说不完的话。
    “你们放心吧,有我连杏儿在,安安一定能在学堂坐到前三排的位置!”她拉着安安的手,信誓旦旦的保证。
    “那……温茗,你跟着杏儿姑娘一起照顾安安,按时接送她。”谢珩道。
    温茗理解,谢珩现在是巴不得和何漱衣独处,不会让他跟着的。正好,他也不想给人当烛台,四人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找到了县太爷,谢珩直接亮出国师令牌。本来在吃樱桃、摆谱摆得正得意的县太爷,顿时被吓得从躺椅上滚下来,脑袋往地上猛砸。
    谢珩懒得跟他废话,拿了花名册,就带着何漱衣挨家挨户问询去了。
    县太爷想拍个马屁,追上谢珩问道:“国师大人可需要卑职加派人手协助?”
    “你忙你的,这是本国师的私事,不欲大张旗鼓。”
    “是、是,卑职遵命。”县太爷灰溜溜的告退。
    不欲大张旗鼓,这当然是何漱衣的意愿。两个人因此要面对极大的工作量,谢珩一点不嫌累,反倒很高兴两个人携手为一件事努力。
    打听多日,没有微哥哥的消息,却敲到了永夫人家的门。
    永夫人跟连岳山一样,在这里过成个村妇,没事给人做做法、哭哭丧,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看她这样,谢珩冷哼。被她害死的八十一个少女和他们的家人此生都毁了,她这个罪魁,倒躲在乡间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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