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对荆衣衣这样持有唯心宿命悲观观点的患者并不感到陌生,所以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任何想法都是有内在根源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吗?"
    荆衣衣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离,眼角甚至还滑出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泪水。
    心理医生必须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所以我将身体略微向她靠近,集中起了注意力。
    严格地说,荆衣衣所讲述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她的家族史。
    荆衣衣小时候住在林区里,她父亲是个长途货运司机,长年驾驶改装过的载重卡车穿梭于林区之中,将森林深处的原木拉到各个城市。一次他夜间驾车时,卡车撞倒了一个横穿马路的女人。他赶紧停下车,看到那个女人躺在马路上痛苦呻吟着,两条腿汩汩地冒出鲜血,膝盖间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他知道,这个女人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双腿却保不住了,她的下半生只能在轮椅上渡过。说不定,他要负责女人一辈子的生活,这对于一个司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所以他思索片刻之后,上了车,发动引擎,驾车碾过了受伤女人的头颅。交通肇事致人死亡的一次性赔偿金,比无底洞似的医药费少多了。
    但就在与死者家属商量赔偿金数额的时候,荆衣衣的父亲被查出了罹患肺癌,一个月之后,他死在了家里。被检出肺癌的那天,正是他碾死那个女人后的第七天。
    荆衣衣的母亲是个接生婆,但不是医院里的正规妇产科医生,她甚至没读过一点医书。她的收费很低,所以生意也不错,常到林区深处为产妇接生。
    就在她丈夫被查出肺癌后,她去林区为人接生的时候,发现胎儿胎位不正,羊水破了很久,却根本无法顺利生产。眼看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为了逃避责任,她干脆将一根蘸了毒液的细针插入产妇的子宫,刺死了胎儿。最后她抠出胎儿,指着死胎对产妇家属说,胎儿在体内就死了,与她的接生无关。
    回到家后,过了几天,她丈夫去世了。那个被碾女人的家属们看到这一家的顶梁柱死了,心想赔偿金也拿不到了,于是愤怒地拾起小石块朝荆衣衣家砸去。一块没长眼的石块砸到地上,反弹起来,正好砸在了荆衣衣母亲的后脑上,脑浆当时就迸了出来。
    她死的那一天,正好是她刺死胎儿后的第七天。
    所以荆衣衣对我说:"秦医生,我们家里的人,只要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七天后都会死的。"
    "这只是小概率事件的巧合罢了,你不用太执著。"我用温和的声音对荆衣衣说道。
    不过,荆衣衣说她最多还可以活七天,难道她的言下之意是,她刚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面对我疑惑的表情,荆衣衣黯然点了点头,说:"秦医生,昨天房东抱着她刚出生三个月的宝宝,到我这里来收房租。我把钱给她后,她的电话响了。大概是这个电话不方便让我听到吧,所以她让我帮她抱着宝宝,她去阳台接电话。"
    "然后呢?"我皱起了眉头,我猜马上就会听到一个很悲惨的故事。
    "秦医生,你知道我没结婚,更没抱过婴儿,所以房东刚去了阳台,我的手一滑,宝宝摔在地上,是脑袋先着地的……"荆衣衣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婴儿顿时哇哇大哭了起来,房东还在阳台上打电话,荆衣衣担心房东知道婴儿从她怀里摔落后,一定会怪罪于她。所以趁着房东电话还没打完,荆衣衣在厨房接了一碗水,泼在了婴儿的尿布上。当她做好这一切的时候,看到婴儿的眼神非常涣散,没有一点灵动的气息。
    房东回到屋里后,看到婴儿哭个没完,连忙问怎么回事。荆衣衣指着湿了的尿布,说:"宝宝撒尿弄湿了尿布,当然会哭呀。"不明事理缘由的房东抱走了哭啼的婴儿,荆衣衣的心里却始终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一摔会不会伤到婴儿的脑部。
    如果婴儿以后变傻了,她就真的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事实上,荆衣衣并不是为了婴儿的未来而担心,她更多是为自己担心,她想到了家族的七日魔咒,她害怕自己会在七天后死去。
    我所记述的,只是我与荆衣衣的对话。如果有人此刻正好在我的诊室里,则会看到另外一副场景。
    荆衣衣躺在我的办公桌上,岔开了双腿,上衣被撩开,露出了雪白的酥胸。我站在她面前,一边抚摸她,一边进入她。尽管我们都很兴奋,但却如病人医生一般进行着以上的对白。一切都天衣无缝,当荆衣衣达到兴奋的顶点时,立刻高声哭泣了起来,这正是她高潮时的癖好。
    而我们之所以要这么做,除了制服诱惑的因素外,更多考虑的,则是诊室里藏着的一个窃听器。
    窃听器是我在一个月前发现的,我知道那是一个私家侦探在诊室里偷偷设下的。而这个私家侦探,是周梦雇请的。
    周梦,是我的前妻。
    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与周梦探讨着复婚的可能性。所以她雇请了一个私家侦探,调查我现在是否有女友。
    而我,现在有两个女友,一个是荆衣衣,另一个是曾绣。很巧,曾绣恰好就是荆衣衣的那个房东。
    我与周梦复婚的原因很简单,我在私下中了解到,她有一个病入膏肓的有钱亲戚,而这个亲戚没有别的亲人,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周梦。
    荆衣衣是一个懂得情趣的女孩,她知道我会与周梦复婚,但她无所谓,她只是想和我欢愉一下而已,所以愿意与我在诊室里以这样的方式做爱。即使我复婚后,她还可以继续与我来往,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曾绣就没这么容易搞定了。她在三个月前诞下了一个女婴,她明白地告诉我,这个女婴不是她老公的,而是我的。她还决定与现在的丈夫离婚,想永远与我在一起。可是我没答应,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没有一个病入膏肓的有钱亲戚。
    所以,我决定解决掉这个麻烦。
    昨天周梦去荆衣衣那里收房租时接到的电话,正是我打的。我约她今天早晨七点半在我刚租下的一间房里见面,那个监视我的私家侦探是个笨蛋,只知道在下班后跟踪我,却忽略了我在上班前的那段时间。
    曾绣独自一人如约而来,在那间房里,我掐死了她。我不想详细叙述杀死她的过程,因为那会显得非常残忍与冷血,与我平时温文尔雅的外表实在是反差太大了。
    我交了一年的房租,起码在这一年来,不会有人进入这间房。签合同的时候,我用的是一张伪造的老式身份证,房东曾经问过我,为什么照片上的人不像我?我耸了耸肩膀,答道,这张身份证是十年前办的,一个人的容貌在十年里,肯定是有变化的。
    房东也没管这么多,毕竟我给他的一年房租是如假包换的真金白银。我相信一年后房租到期,他在出租房里发现周梦的白骨时,早已忘记了我长什么模样。
    我就让周梦的尸体横陈在出租屋的地板上。我一点也不担心尸体腐烂后的气味会引来邻居的怀疑,因为我预交了充足的水电费,而出租屋的换气扇将长年累月地开着,足以将所有的臭味都排出屋外烟消云散。
    唯一会担心的人,是曾绣那个倒霉的老公,他一定会满世界寻找曾绣的下落。但我和曾绣的事做得非常隐秘,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不会有人会怀疑到她的失踪与我有关。
    送荆衣衣出诊所的时候,我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刚才编的这个关于'七日魔咒'的故事可真有想象力。"荆衣衣却脸色苍白地答道:"刚才我说的,一句假话都没有。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会在七天后死去。"
    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这么说来,她昨天摔到地上的女婴,就是曾绣为我生下的女儿?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曾绣死了,没人会知道那个婴儿是我的女儿。比起周梦即将得到的遗产,一个傻了的婴儿微不足道。
    但荆衣衣就不同了,为了复婚后快乐的闲暇生活,我不能让她死。
    于是我对她说:"放心好了,你不会有事的。"只要让她在七天后依然活着,那么盘踞在她脑海中的七日魔咒就会被彻底打破。
    晚上,我给周梦打了个电话,对她说:"我这里有个女病人,总以为自己会在七天后死亡。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请周梦与荆衣衣一起呆上七天的时间,干什么都行,只要确保荆衣衣活着就行了。她立刻答应了,肯定她已经从私家侦探那里得知了我与荆衣衣在诊所里的对话,知道我没说谎。
    周梦与荆衣衣在一起,肯定是一起打麻将。周梦有三个长期固定的牌友,其中一个上周移民出国,她们正愁凑不足人。
    挂断电话前,周梦忽然说:"对了,阿秦,我老爸说他最近在池塘里钓鱼时,发现鱼塘里有条特别厉害的大鱼,他老是钓不上来。老爸想让你帮他买根足够结实的金属鱼线,而且还要够长才行。"
    我连声答应。周梦自幼丧母,由她老爸一手抚养长大,所以她把老爸看得比什么人都重要,甚至比我还重要。
    周梦的老爸,最喜欢的就是钓鱼,所以周梦当初特意选择在一处鱼塘附近买的新房。
    荆衣衣非常满意我的安排,她是个喜欢在刀尖上跳舞的女孩,很乐意与周梦共处七天的时间,她想看看即将与情人结婚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我把她送到周梦那里去之后,就满城市为周梦的老爸寻找够长够结实的金属鱼线。不过这种鱼线可真难找,直到第七天傍晚,我才在一家小店买到。
    本来我想趁着第八天清晨去接荆衣衣时,把鱼线交给周梦的老爸。但周老头实在是钓鱼心切,一听说我买到了鱼线,立刻骑着自行车跑到我这里来,拿走了鱼线。我还打趣问他,是不是当天夜里就要去钓鱼?周老头兴奋地答道,晚上钓鱼会更有意思。
    当天夜里,我无聊地在家中上网,大概是深夜十二点的时候,忽然停电了。我朝窗外望去,似乎大半个城市都陷入了漆黑之中。或许是哪里的变压器出了问题吧,我暗自思忖道。又过了半个小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是一个警察打来的,他对我说:"你是周老头的女婿秦医生吗?周老头刚才在鱼塘钓鱼时,朝后扬鱼竿,金属鱼线太长了,正好搭在附近一根高压电线上,引起了短路。现在全市规模的停电,就是这起高压电线短路引起的。"
    "周老头现在怎么样了?"我关切地问。
    "全身都电成焦炭了,根本无法辨认。"警察的回答令我很是惊骇。我连忙问:"通知他的女儿周梦了吗?"警察说:"事发后我们立刻通知了她,她说马上就到现场来,但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却一直没来,电话也没人接了。"
    挂断了电话,我也拨打了周梦的手机,却依然无人接听。我立刻赶到了周梦所在的小区,在小区附近的鱼塘,我见到了周老头的尸体,已经焦黑蜷缩得如同婴儿一般,怵目惊心。
    我带着警察,来到了周梦的家。
    敲门后,无人开门。我透过门缝,看到屋里有光亮,是烛光。应该是停电后,周梦点燃的蜡烛。屋里也很安静,静得就像一座坟墓。
    难道屋里出事了?我心中泛起了一团疑云。与我怀着同样想法的警察叫来了开锁匠,强行撬开周梦家的防盗门。借着屋里的烛光,一进门我就看到地上躺着四具尸体,分别是周梦、荆衣衣,与她们的另外两个牌友。
    在饭桌上,还有一锅没吃完的皮蛋瘦肉粥。
    在电饭锅旁,还有一份遗书,是周梦亲笔写的。就着蜡烛发出的光亮,我与警察同时看到了遗书的内容。
    当我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知道父亲去世后,我就非常后悔。本来父亲叫我晚上与他一起去钓鱼的,但她们这三个牌友实在是太入迷了,根本就不让我走,我只好让父亲一个人去钓鱼。如果我在父亲身边,一定会留意到身后的高压电线,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朝后扬鱼竿。父亲的死,都是这三个牌友一手造成的,我恨死了她们。所以挂断电话后,我并没马上去鱼塘,而是不动声色地熬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在粥里加进了一整包老鼠药,既然父亲死了,我也无法独活。而这三个造成我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也必须陪我们一起去死!
    看完周梦的绝笔信后,我的眼眶里顿时涌出了成行的泪水。我并不是为了周梦的死而哭泣,也不是为了荆衣衣的死而哭泣。我所伤心的,是周梦那位病入膏肓的亲戚的遗产,我将永远无法染指。
    看到荆衣衣的尸体,我忽然想到她在诊室里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虽然我让她在周梦家打麻将,可以躲过其他可能发生的意外,但命中注定的死亡事件,还是如约而至了。
    算了,看来命中不属于我的钱财,终究会与我擦肩而过。我还是过回自己以前的那种日子吧,该做心理医生就做心理医生,有闲暇的时候泡泡妞,也是不错的生活方式。我只是有点后悔,不应该杀死曾绣,不然现在我也不会变成孤家寡人。
    而就在这时,警察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后,愤愤地说:"真倒霉,这里刚接了桩意外死亡案件,那边又有人报警说因为停电,某间出租屋的换气扇停止了运转,屋里散发出腐烂死尸一般的臭味……"
    我顿时愣住了。
    chapter 7 我知道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车轮从地上的女人身上碾了过去,然后他又倒车,在女人的身上碾了一次又一次。
    楔子
    深夜,一辆白色的宝马无声地停在一幢豪华别墅前。罗鼎燃下了车,对司机老何说了几句话后,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向别墅走去。副驾座上的张秘书点上一根烟,也下了车。接着,宝马静悄悄地驶离了别墅,而张秘书也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离开。
    别墅里灯亮了,过了一会儿,灯又熄了。这里恢复了宁静,就像从来没有人到来过一般。
    清晨,罗鼎燃乘坐出租车来到了冷月集团。当他下车的时候,几个公司员工都诧异得看着他,心想罗鼎燃今天怎么没乘坐老何驾驶的宝马车来公司。罗鼎燃显然看出了手下的疑惑,他耸了耸肩膀,解释道:"老何的老婆生病住院了,他要去照顾。我又不会开车,所以只好坐出租车来上班了。"
    了解罗鼎燃的人都知道,他确实不会开车,也不愿意去学开车,因为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交通工具,就是汽车。
    冷月集团是这个城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之一,罗鼎燃则是冷月集团的董事长,身家上亿。巷尾传闻中,他一直被称为这个城市排名第一的金牌王老五。八年前的一个深夜,罗鼎燃的妻子张薇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没有牌照的黑出租撞倒在地,浑身抽搐。出租车司机担心会因此坐班房,为了消灭人证,干脆再次倒车,让车轮反复从张薇的身上碾过……张薇当场死亡,而那个出租车司机将车送到汽修厂修理的时候,修理工看到车轮上的血迹后报了警,才捉住了凶手。
    在这之后,罗鼎燃再没有续弦,人生的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罗鼎燃在八年前终于实现了最后一项,又何必让自己再陷婚姻的牢笼呢?这世道,只要有钱,还怕没女人吗?
    罗鼎燃挺了挺胸膛,很气派地走进了冷月大厦。刚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就看到桌上摆着一封特快专递。信封上没有邮戳,也没有落款,只写了五个字:"罗鼎燃亲启。"
    捏了捏信封,里面应该是张纸片。
    罗鼎燃接通了内线电话,找到了办公室外的张秘书,问:"我办公室里的那封特快专递是谁送来的?"
    "呃……特快专递?"张秘书很诧异,显然,他并不知道特快专递的事。
    罗鼎燃撕开了特快专递的封口,里面是张雪白的纸片,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看到这行字,罗鼎燃大惊失色,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一行汗液不知不觉从额头滑下。他呆坐在老板椅上,心中呯呯乱跳,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平静下心绪。他拾起了电话,惊惶地对张秘书说:"快,快把老何叫来,还有昨天那个叫美美的女孩!"
    董事长办公室里,罗鼎燃吃过了一粒速效救心丸后,已经镇定了许多。他的目光缓慢扫过低垂着头颅的张秘书、咬着指甲的老何、还有那个叫美美的漂亮女孩。美美似乎并不了解事态的严重性,她眼睛一眨一眨地打量着办公室里到处摆放的名贵古董,心中满是好奇。
    罗鼎燃从特快专递信封里拿出了那张纸片。
    "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字是打印的,但最后的一个惊叹号,却是用红笔手写的,看上去怵目惊心,就像是用鲜血书写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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