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里的死气也是奇怪,不像一般的气息那样混在水中,反而像从外面把它全部包围起来一样,缠得发闷。”沉新一边解着袖箍,一边皱着眉道,“昨天那场大雨来得不是时候,阴气加重,这些死气更加厉害了……真不知道是你的哪位族人,施云布雨来得这样不巧。”
    我讪笑两声,没说话。
    他解袖箍的动作就一顿,抬头看向我,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听碧,昨晚的那场大雨……不会是你的杰作吧?”
    不是吧,这么快就猜着了?
    我心一惊,面上却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打着哈哈道:“怎么会呢,你想太多了……”
    “嗯?”
    “这个……”见实在瞒不过,我只能干笑着实话实话,“你也知道,龙族中人天生就与水相合,我身为爹爹的女儿,继承了龙王的血脉,所以……那个……”
    “说重点。”
    “我要是伤心过度,流下心泪,附近的方圆百里都会降下大雨。”我快速道。
    “心泪?伤心过度?不是,”他啧了一声,也不解袖箍了,正眼看向我,蹙眉道,“我是欺负你了还是打你了,怎么就让你伤心过度了?”
    “当然不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我急急忙忙地解释,“我昨晚见到你太激动了,所以一不小心之下就流了眼泪,这不是魂魄出窍吗,留下来的不是心泪,还能是什么?当然会引起大雨了。”
    “你真是……你们龙族不会都有这个特□□?”
    “当然不是,”我带着一种莫名的自豪感道,“只有继承了爹爹龙王血脉的才会这样。但是我上面都是几个哥哥,他们当然不会天天流眼泪了,所以三清很少有人知道我们龙族的这个特性,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沉新就啧了一声,右手轻轻敲着桌案:“这可难办了……”
    我立刻紧张起来:“难办?有什么问题吗?”
    难不成我这流泪招雨的特性还会在对付苏晋上有什么坏处?
    “难办,难办啊。”沉新一边说着,一边倾身朝我这边凑了过来。
    “听碧……”他左手撑在我们之间隔着的桌案上,前倾着缓缓靠近我,直到我和他四目相对、并开始双颊发烫时,才止住了前倾之势。
    “怎、怎么了?”
    “你这一流泪就下雨的特性真是要坏我的大事了。”
    “什么事?”还真会坏事?我连忙睁大了眼,“那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笑着道,“只是你一流泪就要下雨,那以后岂不是我一欺负你,全三清就都知道了?”
    我愣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混蛋!流氓!”
    他居然敢调戏我?!
    沉新在我的手指到他的鼻尖前迅速直起身体:“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怎么就混蛋流氓了?还是说你自己想歪了?”
    “你!你明知故问!”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笑得灿烂,又在我开口之前站起身,笑着道,“好了,我要去看看司命那家伙碰了一鼻子灰的样子,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谁要跟你去!你这个二皮脸!”我羞恼不已,看他抱臂往门口走,还真有就这么晾着我的意思,下意识地劈手拿过桌案上给他敷药时放的药瓶朝他扔去,只不过我动静大了点,他没有回头,只稍稍侧了下身,药瓶就与他擦肩而过。
    然后,砸在了堪堪踏进门槛的洛玄脸上。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药瓶啪地一下落到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洛玄用那张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脸看着我们,眉心正中有着一块浅浅的红色。
    “……”
    “……”
    “洛、洛玄,”我呆了半晌,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右手背到身后,朝洛玄咧嘴笑开,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就是了。“你醒啦?”
    沉新摇了摇头。
    摇什么摇,还不是因为你!
    “嗯。”洛玄沉闷地应了一声,抬手摸了下被瓶子砸到的地方,好在他并没有说什么,径直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沉新先前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看上去好像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怎么关心,我刚刚那一下扔得挺重,他居然都没什么反应,也……是挺厉害的。
    洛玄来了,沉新去看司命好戏的计划也就暂时被搁置了下来,他跟着坐到了洛玄对面的那张椅子上,我看了又看,在剩下的两张椅子间权衡了片刻,还是挨着沉新坐了下来。
    沉新斜睨了我一眼,嘴角一勾,对我做了个胆小鬼的口型。
    我无声地瞪了他一眼,回敬了他一句要你管!
    洛玄低咳了一声。
    我立刻坐正了身子,正襟危坐。
    耳边传来沉新极小的嗤笑声,我全当没听到。
    笑什么,我就是怕又怎么样?而且这到底是谁起的头啊,要不是你这家伙口出不逊,我能拿瓶子砸你吗!
    洛玄依旧面无表情,或者说是木着一张脸更为贴切,他看上去对我和沉新之间的暗流汹涌完全没有察觉,也没有兴趣。
    “苏晋呢?”他哑声问。
    “还活着。”沉新道。
    他手中的长冥就是一动。
    洛玄身为鬼将,又在洛朝当了许久的天策太尉,被万人所敬畏供奉着,举手投足之间就多了那一份上位者独有的睥睨气势来,坐在椅子上的气势也是看着就比沉新雄厚不少。此刻他压低眉心,面上蒙着一层山雨欲来的不善,更是显得气势逼人,他这神情要是放在当年的洛朝,怕是又有几个宫人要被他吓得双腿发软了。
    “你还是省省吧,”不过沉新一开口,就将洛玄的那股气势压下去了不少,他虽然语调平淡,可话中蕴含着的意味却比洛玄要有威压得多。“你昨天晚上偷袭苏晋都没讨得了好,现在去又能干什么?”
    “他受伤了,我几乎把他整个右胳膊都卸了下来。”洛玄道,“现在的他比昨晚的他要好对付。”
    “你也受伤了。”沉新一针见血,“而且你受的伤比苏晋要严重,你比他更要好对付。”
    “他害死了言言,我一定要杀了他,我要把他大卸八块,拿他身上的肉去喂我的阴兵,拿他的魂魄去祭奠我的言言。就算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杀了他。”
    “我是不介意你去送死的,”沉新气定神闲道,“不过你死了之后呢?苏晋会和你同归于尽吗?你能见到周姑娘吗?要是不能保证这两样,你就是去白白送死。洛将军活了这么久了,总该知道利弊得失这四个字吧?”
    洛玄就沉默了,他右手紧紧握着长冥,低垂着头看着刀身上雕刻着的纹饰发呆。
    半晌,他抬起头看向沉新:“你想让我做什么?”
    沉新就笑了,看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静观其变。”
    “不让我动手?”
    “慢慢等着吧,等到了月圆那晚,有的是你动手的时候。我也该和他算一算账了,总不能老被他压制住,让他以为我好欺负。”
    ☆、第152章 找寻
    洛玄来找沉新似乎只是为了问对付苏晋之法,因为他在听完了沉新那番话后就站起了身,一句话也没说地往门口走去。
    “洛玄?”我看沉新没有要挽留他的意思,便自己站起来道,“你就这么走了?不在多待会儿?”
    “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洛玄脚步不停,“这里的味道让我很不舒服,继续待下去,我会忍不住对苏晋动手。而且我也不能待在屋子里,”他小声道,“在屋子里睡觉,会找不到言言。”
    我一怔。
    是啊,我怎么忘记了,洛玄虽然亲眼见证了周言的死亡,但他却从不认为、或是从不想认为周言已经魂飞魄散,所以说下了即便上穷黄泉下碧落也要找到她的话。引魂灯可使亡魂重回人间,与凡间亲者相会,他未必是发现了苏晋的踪迹才来到此处,说不定……他也是为了那盏引魂灯而来的。
    想到这里,我就叹了口气。
    人死后自该回归地府,或是重新转世投胎、或是消除生前孽债,引魂灯若真的只是让亡魂回归人间,大不了让阎帝看管便是了,又怎么会成为神霄殿的禁物?想必这其中一定有我所不知道的理由,而这理由也一定不是好的。
    再说,就算洛玄拿到了引魂灯,他也……再见不着周姑娘了,周姑娘她已经……
    就这么一个怔忪间,洛玄已经迈过了大堂门槛,大步往院门口走去。
    日头高照,已是入夏的天气,四周已有暑气隐隐蒸腾而起,可当我看着洛玄抱着长冥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院门外时,却还是觉得萧索清冷,孤寂寥落。
    我低头,轻叹了口气,为周言,也为洛玄今后的人生。
    “你在叹什么气?”沉新端起桌上一盏白底青瓷的茶杯,轻轻揭了揭盖沿。
    “洛玄。”我缓缓坐回椅上,“他现在找周言只找了不过一两个月,所以还没有完全绝望,还能继续再找下去。可等他找了一年呢?十年呢?一百年呢?……沉新,你说,他要是找了几百几千年都找不到周言,会怎么样?”
    “你应该问,他要是找了几百几千年都找不到周姑娘,还能不能再继续欺骗自己,骗自己说周姑娘还没死,等着他去找。”沉新气定神闲地轻抿了一口茶,然后就皱了眉,嫌弃地把杯盖一丢,“这茶真难喝,你怎么泡的?”
    “这城里的水充满了死气,水的原气都被死气冲光了,能泡出一杯没有死气的茶就不错了,你还嫌弃,爱喝不喝。”
    我一把拿过他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回桌上。
    我有心情给你泡茶就不错了,你居然还嫌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好了,你别生气,我知道是水的问题,不是你技艺不精。”他一笑。
    ……虽然这话说的没错,但我怎么听得这么生气呢?
    算了,不管了,反正继续计较下去只会让我更生气,还不如当做没听到。
    想到这,我便道:“你觉得洛玄是在自我欺骗?他其实知道周言已经魂飞魄散了?”
    “当年洛朝鼎盛时,死在他手中的人何止十万?那些死去的士兵多数都进了战鬼的肚子,战鬼食人魂魄,你觉得他会不知道魂飞魄散是什么模样?”
    原来如此。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找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再找下去,周言也不会回来,他又为何——”
    “不然呢?不去找吗?”沉新抬眸看我,“可不去找,周姑娘就会回来了?与其无望空等,还不如穷尽自己的一切去找,也许哪一天就出现奇迹了呢,也许哪一天就淹没在这漫漫红尘之中了呢?你说,是怀抱着绝望死去比较好,还是怀抱着期望死去比较好?”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两种死法都很不好。”
    原来洛玄竟是这般想的?那他岂不是每一天都活得很痛苦?苏晋他真是害人不浅。
    沉新说的对,他这种人应当早日除掉,不然只会给三清带来更大的灾祸。
    “他难道就这么一直找下去?……找到死?”
    “我不是他,不知道他如何作想,不过……”
    “不过什么?”我看向他。
    “不过……”沉新故意拖长了尾音,直到我等不及催促他,才慢悠悠道,“如果是我在找,那么我想,我会一直找下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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