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脚边有一个竹篓子,篓子里头有一只芦花大公鸡,这会儿正在瞌睡呢,被查文斌一把掏了出来。
    手起刀落,恰好就削掉了那公鸡头顶上三分之一大小的鸡冠,那公鸡这一下真给闹醒了,那疼得当时就要炸毛了。查文斌顺势把那公鸡往院子里一丢,那公鸡就跟解放了似得,好不容易逃脱了敌人的魔掌,顿时四下到处乱窜了起来。
    那鸡越是疼就跑得越是快,跑得越是快,它头顶上的鸡冠出血就是多。
    伴随着它那一身俊俏的鸡毛,地上的鸡血被撒的斑斑点点,顺着大门的台阶一直冲着院子门去。
    这就是给阴差最高的礼遇,相当于现在的铺红毯。公鸡血本是辟邪之物,阴司里的东西见了它都要害怕,孤魂野鬼的克星之一,据说阴间的东西怕它是因为公鸡一打鸣就要天亮了,天亮了就不属于它们的世界了,所以公鸡也是阳的代表。
    可是阴差不同,说的玄乎一点,阴差就是公务员,人是有编制的,吃的是皇粮。它们不是鬼魂,它们其实是低级的神仙,跟过去的上海滩巡捕房似得。这些东西,腰里有家伙,手上有权利,死了的人管你身前是干什么的,到了它们跟前统统都是阶下囚。
    公鸡血能让鬼魂害怕,却不能伤害阴差,反倒是鬼魂一出来看到满地的鸡血会吓得打哆嗦,才入行呢,就立刻被吃了一个下马威,这就更加映衬了阴差们搞大威武的形象不是?所以去看中国的风俗文化是很有意思的,哪怕是宗教或者是民间传统,无不到处透露着这种富有心思的小细节。
    道士们和阴差之间是没有交流的,说白了,阴差是看不起道士的,道士们往往得靠阴差帮忙。什么叫做法事?人死了之后,道士们嗯嗯啊啊的手持桃木剑在死者家里又唱又跳的,你以为那是在干嘛?
    说好听的,那叫超度亡魂,说难听的,其实就是在给阴差们拍马屁。九成九的道士都没那个本事送亡魂下地府,真要能下去,他自己不也就挂了,他们就是委托那些阴差们好生照顾着死者。既然是求人办事,那得给孝敬吧,所以子女们得拼命烧啊,各种蜡烛元宝可劲造,你别以为这是给逝者用的,他带不走,即使带走了也轮不到他拿,那都是给阴差们用的。
    查文斌毕恭毕敬的拿着一盏白色的灯笼站在屋外,半低着头,他只需用耳朵听。门梁上那道符就是警报器,只要阴差大人们一出现,那些符就会第一时间“唰唰”作响,以后谁要是见着了,千万别以为那是风吹的,风还真心吹不动那种符,知道为啥不?因为那符上画的都是请三清下凡坐镇的守门符,清一色的都是僵纸,一种几层特制的黑色纸放在糯米水里浸泡后晾干的,不能折也不能叠,更加不可能会弯,因为一弯它便碎了……
    第八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们道士画的符真的有那么厉害嘛?”我问童河图,能逮到鬼一次是很难的,现在久居香港的他每年还会回来一次,只有在那个特殊的时间里能够见到他的概率才会比较大。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跟我的对话总是那么的实在,和他人一样,长得白白嫩嫩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摇晃着杯中的酒,那是自家酿的玉米烧,几块钱一斤,村里有个作坊干这个几十年了,用河图的话说还是熟悉的佩服,还是熟悉的味道。为了喝酒这事,他师傅没少揍过他,这小子什么都好,以前唯独好酒,偷着喝。
    “我画的不怎么行,有时管用有时不管用,跟师傅的比起来差得远。”他的酒量比我要好得多,和他谈话的时候我总是处于半醉的状态,见我有兴趣,他索性用手指蘸了点杯中酒在桌上给我画了起来道:“你看,我画的东西一则属于有形无神,样子照般往往得不到里面的精髓,用现在话说只能算是高仿;二则,我没有他那大印,你看过电视剧吧,就是古装剧里面那些将军手里拿着虎符就可以调动千军万马。”
    这个我看过,通常的情节时皇帝赐给某位即将要出征的将军,或者是某位将军将虎符派给手下的某个人,通过这个符就可以调动军队。
    “其实道士画的符跟他们的道理很相似,这军队里的士兵是认虎符不认人,谁有符在手,谁就可以下令,不得有误,违者军法从事。所以电视里常有一群人为了争夺象征军权的虎符打个你死我活。道士的符也是这样,不在乎你本人是个什么层次的道士,也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个道士,只要你能画出来就能调动下至土地老儿,上至大罗金仙的能力。其实啊,这符不是道士颁布的,是神仙给予道士的。就好比就皇帝把虎符赐给了手底下的将军,将军只是用符去调遣军队,从本意上来讲,这军队终究还是属于皇帝一个人的嘛。”
    以前我一直以为,符就是道士的一种法术,后来我才明白,符其实是一张证明。是某种道士和他们心中的神达成的协议,只要拿出这张证明,神力就可以被你所用。所以,再后来我就又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形形色色的符就和传说中数不清的神仙一样,你信它们,那就或许有用,你不信它们,自然也就没用了……
    查文斌的符,每一张符纸底座是先要加印的,他有一枚大印,上面刻着几个篆体“天师道宝”四个大字,平时得用一块明黄色的锦帕包着,寸步不离身。
    再说那日门上的守门符正在“唰唰”作响,院子外的几盏路灯忽闪了几下后都尽数熄灭,那会儿的上海滩夜生活还没现在这么热闹,没有人会在意这座老宅外面的路灯。
    那只被削去鸡冠的大公鸡这会儿也老实了,蜷缩在大门后的台阶边,半耷拉着脑袋缩着脖子就跟吃了败仗似得。查文斌半眯着眼睛拿着灯笼,里屋的门是开着得,也没见着啥东西,他就跟是人家得老奴似得,轻轻抖了一下自己的裤边把一只手放在身后轻轻转身进了屋子。
    阴差长什么模样?如果我没记错,我还真就看到过,跟电视里拖着长舌头的黑白无常不同,它们头顶没有尖尖的长帽子,手里也没啥哭丧棒,就是一团朦胧的影子。
    屋内火盆边,查文斌也不作声,灯笼挂在一旁自顾自的往盆里添点纸钱。他眼里滴着牛泪,这玩意不太好弄,昨儿个下午的时候托管家去宰牛场弄来的,得老黄牛跪地临死前流下的,用小瓶收了带回来。这东西不建议模仿,一个不卫生,挺容易让自己眼睛感染,第二个,涂完之后容易见着一些平时你见不到的玩意,有心里阴影。
    他不是第一次和阴差小鬼们打交道了,嘴里一边嘀咕一边烧纸,无非就是托那些老爷们好生照顾今晚要带走的人,许诺对方一些好处。要是平时,这阴差决不再屋子里多呆的,它们属于极阴之物,这阳宅里头本来就是活人住的,呆久了会让活人以后住的不舒服。
    通常如果一户人家有人过世,大约在过世后的半年里都会觉得屋子里阴冷得很,尤其是停放棺材的地方,其实那多半就是阴差来带人时留下的阴气。城市里死人一般就放在医院太平间或者是殡仪馆,咽气也多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但是农村里几乎都是在自家,这也是为什么农村死人要格外闹的比城里热闹,人多好去阳气啊。
    今晚那两个家伙似乎还不打算怎么走,查文斌起身又撒了几把纸钱,唱了几个小曲儿,心想我这催你们快走呢,那个该死的要带走的东西就在棺材里啊。
    一共是俩小鬼,一个呢好像是在屋子里打量,还有一个呢正在拿属于它们的东西,貌似对查文斌的贡献还算满意。这可都是上等的好纸,一般情况下,冥纸有金纸、银纸、神纸、纸钱四类。金纸过去是用来供奉神一级的,帝王祭司天地就得用金纸。银纸可以用来扎元宝,有钱人拿来祭司先祖和供奉神鬼,而我们普通人用的那种黄纸就是最普通的纸钱了,每逢清明节啥的都没少烧。神纸很少见,也是最神秘的,只有一些非常特殊的地方才会用的,而会造神纸的更是越发少了,曾经我和河图在查家造反的时候见过一种五色的纸,上面刻画着近乎是精美的图案,那小子说那就是神纸,结果被我和他偷出来做了风筝。
    今晚,查文斌特意用了金纸和银纸,尤其是金纸,那外面贴着的可是金箔,个头大的元宝装的那俩小子怀里满满当当,那普通的纸钱就更加是满地飞。用的香请自上海城隍庙,管家特地找他们住持师傅要的,云南产的上品,号称是神仙闻一闻,走路站不稳。
    这好话也讲了,钱也给了,查文斌自认为态度也到了,于是就壮着胆子拿起辟邪铃清脆的一摇道:“孝子堂前起灵棺,护法玄坛列两边;先请黑虎赵元帅,提鞭斩关保平安;门神护卫分左右,二十八宿护宝棺;此处不是停灵地,亡人西方走一番!”他这喊得就是起棺咒,意思就是亡人要准备下葬了,催那俩小鬼快点带人走呢,我这要忙了。
    查文斌提着灯笼站在门口,那就是送客了,小鬼似乎还没要走的意思,他回头一瞅,好家伙,一个小鬼似乎正在往楼梯处走去……
    小鬼不是孤魂野鬼喜欢游荡,它们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走那是有严格规定的,跟我们上班下班打卡一样。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命到五更,这是非常准时的,按照民间说法,生死簿上精确到时辰不会有丝毫误差。瞅着情况有些不对,查文斌赶忙回头,那会儿的他还是嫩的很,一咬牙把怀里一张五色的斑斓神纸给掏了出来。
    可千万别小看了这种纸钱,且不说它的工艺制作有多复杂,据我所知,现在存世的神纸不会比唐伯虎留下的真迹多到哪里去。确切地说它压根不是普通的纸钱,足足有一张桌子面大却薄如蝉翼,折叠起来几乎没有分量,通体散发着一股神秘幽香。
    见过版钱吗?就是一张张的人民币没有剪裁之前整版的模样,这玩意就是一整版的。查文斌小心翼翼的扯下期中一张来晃了晃,果然,那俩小鬼瞪大着眼珠子瞬时就被吸引了过来。那东西我玩过,每一版大约有十张大小的纸张组成,每张纸上都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跟以前古代的银票似得,还得有落章。天正道一共存世三版这种神纸,据说是当年师祖凌正阳从某处千年道观里偷来的,查文斌现在拿的这版已经用去了一半,仅剩五张。
    这人和小鬼沟通有他们独特的方式,就是道士念经那样,普通人根本听不懂,那叫鬼话。查文斌其实也不懂鬼话,他那会儿甚至不明白自己念得那些经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这人和鬼都一样,见钱眼开嘛,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查文斌把那玩意挥舞了一下,指了指那棺材又指了指门口。
    这一比划,那俩小鬼也是一惊啊,心想莫非这凡人还能认出咱?好家伙,那就试试啊,其中一个带头模样,也就是想上楼的那个指了指楼上,意思大概是想去瞅瞅。查文斌赶忙又是一通比划,指着那棺材和墙上的钟,告诉对方时辰到了,再不走就不吉利了。
    其实啊,鬼精鬼精,鬼啊比人要聪明的多,它们哪里看不出这棺材里头有问题。那个小鬼眼珠子一转对着查文斌伸出了俩手指头,啥意思呢?哥们我这有俩兄弟,你一张神纸我俩怎么分呢?
    得,查文斌这下是明白了,今天遇到俩贪货,要钱是吧,那就给啊,这是他第一次和小鬼做买卖。俗话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往后的日子里他也就习惯和小鬼打交道了,于是那道场做的更是风生水起有模有样。
    两张神纸一烧,满屋子的香味硬是把他自己都要给熏到了,俩小鬼更是喜滋滋的上了天。这是什么?那是皇帝祭司天地用的,它俩那级别哪有资格拿这玩意用,跟咱普通人结账的时候本来是人民币,现在对方直接给你俩鸽子蛋大小的钻石似得。
    果然,只见其中一个小鬼手里拿了锁链模样东西朝着棺材轻轻一挥,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就从棺材上“飘”了出来。押着那女人走的时候,俩小鬼不停的跟查文斌挤眉弄眼的,样子怕是高兴坏了,等到把这俩尊神送出门去,查文斌是彻底瘫倒在地,他这刚忙完了第一茬,还有第二茬还魂在等着他呢……
    第九章 千人哭
    还魂,三魂归位,其实大多数的术士都不愿意接这样的差事。已经出窍的魂属阴,还魂和招魂不同,前者是本体已死,后者只是属于丢魂迷离状态。
    起死回生这种事儿,历史上不少见,一些医术高明的医者有个成语形容叫做“妙手回春”,多见于医学,把一些原本没了呼吸和心跳的人又重新拉了回来。道士要是玩这招,那就是诈尸,那是很不吉利和充满危险的。
    危险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道士认为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不可逆,不可违。人活多久,富贵贫穷那是生下来就命中注定的,所以他们管活着的时候叫阳寿。这阳寿尽了,人自然也就没了,诸如袁小白,她现在是在那生死簿上注销了账号的,你硬是让她再回来活蹦乱跳的,那岂不是乱了天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阳间有阳间的法,阴间有阴间的律,若是袁小白再次活了过来那她这阳寿到底怎么算?查文斌想了想,唯独只有一个法子,那也只能是一招瞒天过海了。
    这个法子有些损,这人死啊,分几种,最常见的就是老死,阳寿耗尽。还有一种呢则是意外,什么天灾人祸,事故仇杀,这种人其实他的阳寿是没尽的,可是肉身已经毁了也就没法了。他想做的就是先救活那姑娘,到时候再找一个横死的人,用他的阳寿续到小白身上,那必须两人的生辰八字是一样的,还都得是女性,到时候再给小白改个名字。
    必须要交代的是,这玩意属于邪术,是被正道所不齿的。那位李神仙交给查文斌的便是这法子,据说是宋朝徽宗年间一位江西的道士发明的。这厮发明了这招后原本想进朝廷跟皇帝老儿弄个长寿的法子,可惜等他到了开封府的时候已经是被金人亡国抓去塞外做了俘虏。兵荒马乱的年月,他一路顺着黄河打算去大金国献媚,可惜自己天命已到,过河的时候恰遇翻船,被人救了上来后不久就得了风寒死了。
    救的那位便是李神仙的祖上,名叫天聪道人,那道士想死而复生,就把自己琢磨出的法子交给了天聪,想让天聪在他死后拉他一把。天聪为人正派,窥得这法术的内幕后自觉邪恶,本就是乱了伦理天条的事情,只是一把火将那江西道士烧了个干净,连同骨灰都撒进了黄河。
    人死了,东西还是留下了,老祖宗们做事就是这样,不好的东西收集起来叫做禁术,传到李神仙手上也从未有人用过。只因天聪认为这法子过于阴毒,那被借之人的亡魂势必不会甘心,施法者很有可能会遭致天谴。
    查文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先上楼,手里拿着一个小罐子,罐子两头都是空的,一头用符封着底部。
    门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照旧的一片都是漆黑,拿了一根红色蜡烛细细的点起来,屋子里顿时有了昏暗的光线。
    “小白,在吗?”查文斌轻轻地喊道。
    老夏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道:“别喊了,见你那副样,人怕。”
    查文斌拿了辟邪铃轻轻一摇道:“亡魂莫问道何方,铃响引魂路两旁,请君入瓮无思量,老君带你归故乡!”一张符纸夹在手上,犹如蜡烛一般点燃,绕着这屋子三下两下不停的来回走,莫得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墙角处喝道:“速速受降!”
    幽幽的一个人影,不太看得清,在火光的照耀下黑乎乎的一团,查文斌把个罐子朝着那团影子清清绕了两下,猛地手上铃声大作,老夏好像听见了一个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午夜里,空荡荡的屋子,那声音叫的人心里寒碜。他知道她曾经是他们的朋友,可是如今照样面对的是看似无情的道士。
    楼下,棺材边,老夏自顾自的抽着烟,看着开口的棺材里躺着的那个女人,他左思右想。老查以为他有话要说,停下了手中忙着的活计问道:“有事?”
    老夏摸了摸后脑勺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真得怪可惜的……”
    还魂,需要设还魂阵,这地上如今已经铺了一面纯白的被单,袁小白已经被从棺材里抬了出来。她的四周点了总计七七四十九枚蜡烛,这不是浪漫,这是死亡的跳跃,她的脸上,她的身上,淡黄色的烛光就像是催命的灯笼。
    一杆老式的毛笔,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老夏说,那笔的前头都开叉得跟老母鸡尾巴似得。一个小碟,碟子里是空的,老查认真的一个人盘坐在地上跟空气说话,嗯嗯啊啊的反正老夏说他听不懂,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的。
    当时已经是接近凌晨了,老夏也不晓得他这到底要弄多久,客厅了有沙发,老夏觉得累便上去躺着。袁家的房子四周都有落地窗,一层白纱隐约的透着外面朦胧的月光,合着衣服,老夏的鼾声渐起,他只觉得自己好累,事后才知道那是这屋子里所有活人的阳气都在骤然降低罢了。
    见过地狱嘛?活人是没见过的,真正的阴间只有你死了才有机会看到,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老夏觉得有些冷,他蜷缩着,阵阵的寒意沁入皮肤,顺着肌肉直达骨髓,突然地一个哆嗦给他冻醒了。他的眼皮很重,模糊得看着查文斌还在那儿坐着,可是他总觉得这屋子里有好多人似得,那些人就在自己的身边,甚至有肌肤相擦的感觉。
    “别动。”老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了,他附在老夏的耳边轻轻说道:“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明儿一早就出去找个香火旺的寺庙呆上一整天去去晦气。”
    老夏想问,可是嘴巴已经被查文斌给捂上了,给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老夏转悠着眼珠子,猛地一瞥,忽然见到那落地窗上好像有几双大手印,黑乎乎的还在不停游走。
    “呜呜……”他想提醒查文斌,可是查文斌却给了他一个诡异的笑容,他露着一口大白牙,可是老夏觉得查文斌张开的嘴里是一抹猩红,就跟要吃人的野兽似得,这绝不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道士。
    自然界生存的法则是什么?弱肉强食!查文斌知道跟这群恶鬼们打交道自己不比他们更恶就会被撕成碎片,今晚他打开了一个口子,一个小小的地狱之门,就在这间老宅子里!
    从今天起,这里不可以再住人了,这是他和袁先生的交代过的。阳宅变阴宅,如今的袁家公馆就是一座耸立在摩登都市里的大坟,这方圆十里内的孤魂野鬼今晚都会过来报道,这法子果真是非比寻常的凶险。
    一个小时之前,查文斌已经割开了袁小白的中指,她的血还是温热的,汩汩的从指缝中开始流入那个小碗。蘸了一点放入口中,查文斌嘬了一下,有些微咸。
    这血里有自己的一部分吧,他暗想道。又是一刀,这一回是自己的,两个人的血再次混合。
    巫术最早都是从血祭开始的,古人们相信,人的血里有属于他的灵魂。可能当年创造这个法术的道士到死也不会想到,再有人重新用它已经是一千年后。
    查文斌的手指在碗里迅速地比划着,那些血绕成一个漩涡,一点一点的他的手指速度越来越快,那些血几次就要溅出来又几次回落。大概是让那些血混合充分了,那根开了叉的毛笔轻轻的搅动着,原本干燥杂乱的笔锋瞬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竟然变得开始柔顺起来。那些或折损,或弯曲的毛肆意贪婪着吸收着碗里的血,他只觉得那笔的沉重已经不是他能提起来的了。
    这便是地狱之门的钥匙,收集一千个死者天灵盖最中心的那三根毛发,男女各一半,这些死者全部都来自同一个生辰八字,既:阴年阴月阴时阴刻,总计三千根。笔杆用的是一位活到一百二十岁高龄,满两个甲子轮回的老人腿骨所制,这东西根本就是邪物,当年那位江西道士花了数十年心血才收集完成。当查文斌亲眼看到那位老人拿出它并且讲述它背后的真相时,查文斌顿时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多么丧心病狂的缺德事。
    那三根毛发,就是人的三魂所在,那位道士取了千人的魂魄封印在了那根腿骨里。腿骨有两个甲子轮回,象征着阴寿阳寿,亡魂在这腿骨里永世生死交替,万年不得超生,这怨气越积越大,根本不得已超脱,一见人血自然是疯狂吸食,将那怨念全部集中在了笔锋之处。
    所谓以毒攻毒,要想开地府,莫非千人哭,这便是此笔名称的来历。
    深吸了一口气,查文斌缓缓提起这只无比沉重的千人哭,就着那白色的被单,轻轻的第一笔画下。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动手,那笔轻轻的带着他的手腕在游走,那副老人曾经给他看过的图案,复杂的让他觉得超过了任何一道道符。
    这是一副什么图?一副万鬼疯狂的讨伐图,它们要撕开这道封印,它们要冲出这个牢笼,这是亡魂的哭泣,是死亡的跳舞。原来这图不是人画出来的,而是由那一千个亡魂吟唱出来的……
    第十章 归来的路
    怨念,一个空洞而又形象的词,道家认为万物皆有灵性,何况是人。从人到死,六道轮回,本是自然规律,正因为有些原因导致了这些自然规律被破坏,那才有了怨气。有了邪就有正,慢慢的以宗教的形式开始取代了巫术,以有体系的各种法术开始取代了含糊不清的跳大神,宗教开始去化解这人世间的怨念,企图让一切重归自然。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是自然,逆亦是自然,怨念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到现在查文斌才明白,当初发明这个“邪术”的江西道士未必就一定是个邪人,就像老祖宗发明了火药,有人用来做烟花,有人用来做杀人的武器,只是看用它的人是个什么目的了。
    “用你的血和她的血混合做引子,日后这一千亡魂都会记住你们,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你的命运将和她永远不会分离。”这是那位李神仙告诉他的,查文斌轻轻地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指尖的舞动,笔尖的躁动来回上下不停的将鲜血涂抹在白布上。
    大约过了有一根烟的功夫,笔停了,查文斌慢慢的睁开眼睛,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幅图。
    他后来是这样告诉老夏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照着临摹,我也不可能再画出那样的图了。”
    后来,这幅图被老顾拿了去研究,再后来,罗门的人也来了,我听河图跟我说过这事,他说你知道西安碑林中的《华夷图》和《禹迹图》嘛?那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地图,师傅机缘巧合下看到的那副被推断是一副更早的地图,有多早?大概比《禹迹图》早2300年,比后来三星堆出土的西汉图约早1300年!
    我说你是跟我吹吧,不可能,你都说了,那笔是那个江西道士给你师傅的,他是宋徽宗年间的,怎么会知晓那么早的地图呢?
    河图眯着眼,红着脸,他的酒量的确不好,剥了颗花生米道:“要是懂我就不会那么早就被赶出师门了,听师傅说,在很早以前三界是不分开的,神州大地上有通向三界的道路。那幅图也不是那个江西道士所画,而是千年的戾气和怨恨打开了通向地狱的大门。”
    查文斌无意之中看到了这样的一幅图,有人说那是一副藏宝图,也有人说那是一副死亡之图,而查文斌叫它地狱之门。
    踏入门中,生死两茫,三天时间里,查文斌必须要去找一具女尸,现在的袁小白已经进了那道门,若不能三天内完成接下来的借尸,一切将都会万劫不复,也包括他自己。
    老夏觉得不舒服,这屋子再呆下去怕是要不行了,查文斌一脸苍白,整个人看着鬼气森森的,老夏觉得眼前的查文斌很陌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文斌,我总觉得这事不人道。”
    几天前,袁先生以前托人找到了这样一个女子,听说是为了感情上吊自杀了,已经入葬有一个多星期。袁先生有些手段,托了人,据说给了不少钱财,那女子的父亲也是个贪钱的主,闭着眼睛含着泪一边把钱踹兜里一边就答应下来了这事。
    “时辰差不多了,你穿上这身麻布跟我出去,屋外有车候着,这事儿外人不能沾,得靠我们自己。”说着,他给老夏递了一身白色的麻衣,其实就是丧服,老夏虽有些不情愿可也硬着头皮给换了下来。
    小白的黑白照片也被老夏一并捧着,查文斌跟在后挑着个灯笼嘴里哼哼唧唧的撒着纸钱。
    “阴阳无忌,百无禁忌!天官赐福,地府安康!”接着又是铛的一下,就跟古代打更的似得,走三步吼一嗓子。老夏那个脸都要绿了,可是他不知道查文斌撒出去的每一把纸钱都在地上转着圈儿,此刻的袁家大宅里守着一堆一堆抢钱的主,查文斌只觉得手上的纸钱随时都要被人抢去似得,自己的脚后跟不知有多少双手在抓着……
    出了门,一架小客车已经停好,车牌被黑色的纱布挡着,老管家招呼着司机一路绝尘,午夜的上海它就像是幽灵一般飞速的穿梭。
    车子一路向北,在沪苏两省的交界处有个小鱼村,那时候的启东县还远不如现在这么发达。停在村口,司机闪了三下大灯,对面有盏手电也跟着亮了几下,那便是信号。
    下了车,有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满嘴的酒气,他好像怪车子来晚了,一个劲地嘱咐动静小点。查文斌很理解,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大概他也没脸在村里呆下去了。越过几片田地,又穿过一片竹林,竹林后面有个小山岗,山脚下老远的查文斌就看见那座还插着花圈的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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