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一切应该结束了。
    萧倾愣愣地听着耳边的阵阵佛音,再缓缓感觉着这具身体的温度,以及血液流经脉络的生命力,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若不是遭此一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把这具身躯真正当做是自己的。
    她突然觉得轻松,然后感觉到额头和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反正也不能动,她便转动眼珠子往视线能到达的极限看去。
    她只能看到傅明奕的半张脸,他似乎正看着黑鸟飞远,只一瞬又收回了目光。
    乌云渐渐散去,就好像聚集在武魂墓的阴魂也真的随着天音寺众僧人的佛音一道放下执念,步入轮回。
    他们只留下武者的意念,融入到高大厚重的墓碑之中,给活着的亲人朋友一些可以遥拜的安慰。
    死亡本就是一种再也不见的离别,他们所做的所有事情即便套上庄重华美的仪式,附加尊贵厚重的赏赐,也不过是安慰活人的心而已。
    法事之后,觉言大师请求先一步回去天音寺,傅明奕于是看向萧倾。
    因为穴位没有解开,萧倾静静盘坐在那里,神思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傅明奕走到萧倾身前一拜,借着询问此事的机会再次仔细端详他眼前的帝王。
    萧倾终于回过神,目光柔和地看向他,但是苦于脖子不能动,所以看得极其辛苦。
    傅明奕看了马洪一眼,马洪犹豫了片刻,还是解开了萧倾的部分穴位。
    萧倾道:“觉言大师辛苦了几日,早走一刻也无妨。”
    觉言松了口气,自然谢恩。
    萧倾又道:“代朕给觉音方丈问好,朕定依约来见。”
    觉言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掌心握了握只响过一声的铃铛,领着众僧匆匆走了。
    傅明奕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解开吧。”他轻声吩咐马洪。
    马洪面色惨白,赶紧解穴之后,抖着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知道他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太傅不会有什么事,但他恐怕是活不成了。
    本来他也没想活了,小陛下昏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存了若小陛下不测,他一定到地下去陪着的心思。
    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许多事情,直至到了眼下这个局面。
    现在萧倾已经完全相信觉音的话了。
    觉音所说的将死之人就是马洪。这让她无比担心。
    但是此处却不是说话的时候。
    “起来吧,有什么回宫再说。”
    萧倾摸了下僵硬的脖子,这会儿能动了,却又不太想看傅明奕了。
    傅明奕也不计较,只道:“已故王将军的旧战甲正在丞相处,王将军劳苦功高,其身正,其气清,臣请将王将军的战甲供奉在武魂庙中,以供后人景仰。”
    “准奏。”
    礼官远远地看到马洪摇旗,便小跑着过来,听得小皇帝的旨意,于是又回到台阶边,大声宣王项,并宣告小皇帝的旨意。
    王项之前其实心里挺不高兴的——“萧倾”那一眼让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投资错了方向。
    所以这时礼官一喊,他就有点糊涂了。
    可是他也听得很清楚,所以他一边赶紧捧着旁边快被他遗弃掉的旧战甲走上台阶,一边口称谢恩,心里却转了好几个弯,把之前所有的推论再翻过了一遍。
    后面便是例行的流程,送葬,拜庙,祭天,供奉等等。
    到武魂墓这边的仪式都完成了,这时候也差不多到了黄昏,宫中还有中秋晚宴等着众臣。
    萧倾在傅明奕的陪同下,在宫宴上与众臣举杯同饮,也不过待了片刻的功夫,便把场子丢给了他,自己带着马洪,明岫回到承德宫中。
    这时天已经黑了。
    都说八月十五月儿圆,萧倾抬头看看月亮,真的又大又亮又圆。
    月圆夜思团圆,萧倾将心中被圆月勾起的遗憾和痛意强行压下去,告诉自己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的机会。
    承德宫中,萧倾终于放松地坐下,也让明岫和马洪坐下。
    两人担惊受怕了一天,谁也不敢坐着。
    萧倾便叹了口气,“朕知道今天朕是怪异了一点。你们是朕身边最亲近的人,朕也不怕对你们讲真话,今日朕实在惊险,若不是天音寺和李青河相助,此刻恐怕早已不知魂归何方了。”
    两人俱是一惊,齐齐看向萧倾,明岫到底先忍不住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萧倾今天几番惊险,其实也是受惊不小,这会儿简直都不想回忆那些可怕的画面。
    所以她摆摆手,“今日中秋,本是个好节日,就不说那些晦气的事情了。你们先坐吧,朕问你们几句话。”
    明岫见萧倾依然如常,不像刚下马车那样,心里已经信了她的话,便放松下来坐了。
    马洪却还有些心有余悸,低着头迟迟不敢坐。
    萧倾对明岫使了个眼色,明岫便大胆地直接把他给按在了座位上。
    “陛下叫你坐你便坐吧,难道你想抗旨不尊?”
    马洪吓得坐了半边屁股,头低得快要窝到肚子上。
    萧倾叹了口气,“行了,朕相信你做的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的,朕不会责罚你,你抬起头来。”
    马洪无法,只好抬起头来。
    “朕问你,太傅要你们自己选择去不去晏皇子那里,是不是太傅曾经找过你们了?”
    马洪刚坐稳,又“噗通”一声跪下了。
    “全是奴才的错,与太傅无关。”
    萧倾揉了揉手掌心,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字条来。
    这时她就不得不佩服傅明奕的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了。
    她亲手将纸条递给马洪,并蹲下身子,近距离看着他,温声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马洪摊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无不可言。
    他认得,这是太傅的手书。
    马洪怔怔地看着字条,又听到萧倾道:“朕若想要你的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太傅和朕的意思是一样的,想要你活着,最好长长久久,你只要愿意站在朕身边,朕绝不会再追究以前的事情,也会善待你。”
    萧倾缓了口气,“即便你不愿意,朕也并不希望你现在这个样子,朕都答应过明岫以后有机会让她出宫去做个行医,这你若想出去,自由自在,朕说什么也要让太傅答应……”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马洪双肩抖动着,最后似乎实在忍不住了,就“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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