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便命人取来三副笔墨纸砚,命仆人尽数退出,亲自掩好门窗,这才往案前坐下,提笔写道:“纸笔交谈。”
    杨埙很是意外,问道:“这是为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这里只有你我他三个人。”
    胡濙不答,只写道:“因我承诺于人,决计不可对旁人说起。”还特意将“说”字圈住,以示强调。
    杨埙、朱骥这才明白究竟,遂以笔墨与胡濙交谈。每写满一张纸,便随手丢到一旁火盆中烧掉。
    原来当日胡濙的确被人绑票,他离开小吃铺时遭人挟持,带上了一辆马车。对方一开始便用黑布蒙住胡濙的双眼,并告诉这是为了胡氏好,自己毫无恶意,只想问几个问题,只要胡濙老实回答,并且保证不对人说起,问完便会放他回家。
    胡濙只是礼部尚书,地位虽尊,礼部却不是兵部、吏部那等要害部门,不过是个虚架子罢了。他听到对方语气和善,但却刚毅有力,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定,便猜及极可能涉及建文帝,因为那是他一生中唯一涉及天机的事件。
    但胡濙只猜对了一半,对方询问的不是建文帝朱允炆,而是凝命宝的下落,也就是当年建文帝通行天下的十六字玉玺。
    写到这里,胡濙提着笔的手颤抖不止,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朱骥与杨埙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将于康捡到的那张皱纸取了出来,展平后摆在案上,问道:“胡尚书见多识广,请问凝命宝可是这样子?”
    胡濙手中的毫笔登时掉落。他侧过身子,双手撑住皱纸四角,凝视了许久,才喃喃道:“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方玺印了。”
    杨埙道:“这么看来,这当真就是当年建文皇帝的玉玺印章?”
    胡濙点头道:“只不过墨色是黑的。”又问道:“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杨埙道:“大街上捡来的。”见胡濙面露诧色,忙道,“真的是捡来的。”大致说了经过。
    胡濙道:“看来他已经得到了真的凝命宝了。”朱骥问道:“‘他’是绑架胡尚书的人吗?”
    胡濙点点头,又提笔续写起来。
    那绑架者问及凝命宝后,胡濙忙实话告道:“我知道凝命宝是建文帝所用宝玺,可实不知它在哪里。”
    绑架者道:“当年靖难之役后,建文帝失踪,成祖皇帝知其未死,不遗余力派出大队人马寻找其下落,你胡濙负责国内,大宦官郑和负责海外。搜寻持续了十数年,忽然在你某夜觐见皇帝后停止。据说是你成功带回了凝命宝。建文帝即使人还活着,手中既无玉玺,再也不能发布诏书,与成祖皇帝相抗,威胁不再,所以成祖皇帝才停止了搜查,是也不是?”
    胡濙道:“听阁下语气,似乎不是普通人,我可以实话相告,但你也要答应我,此事只限你我之间,你绝对不能告诉旁人。”等对方应允后,这才告道:“当年我确实找到了建文帝,他已出家为僧,再无争位之心。我因他是旧主,一时不忍抓捕,便说只要他交出凝命宝让我回京复命,我便可以放他走。建文帝说凝命宝早与太子朱文奎一道掉到了大江中,又让我直接抓他回朝交差,不必手下留情。我终究未能下手。后来我赶去宣府参见成祖文皇帝,如实禀报了经过。文皇帝并未追究我私放建文帝之罪,只问我是否能肯定凝命宝与朱文奎均不在世上了。我亲眼看到了建文帝哀戚难过的表情,当然能够肯定。文皇帝遂长舒一口气,下令不必再追踪建文帝踪迹。”
    说完经过,胡濙又道:“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文皇帝知,及我知。而今阁下是第三个知道的人。我将如此重大之机密和盘托出,足见没有撒谎。凝命宝早已不在世上,阁下也不必费心寻找了。”
    绑架者沉默了许久,又问道:“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文皇帝知,你胡尚书知,及我知,但我和文皇帝都是从你胡尚书口中听说,真正知道真相的只有天地和胡尚书你。我又如何能肯定你说的是真话?”
    胡濙道:“相不相信全在阁下一念之间。我已经七十多岁,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早已活得够了,就算今日死在阁下手里,也没什么可惜。只是当年我所做之事,不能尽对人言,心中不免引以为憾。今日既有此机缘,虽则我是被迫开口,但总算有人知道我并未辜负旧主之恩。”
    胡濙是建文二年(1400年)进士,按照惯例称“天子门生[13]”,也就是建文帝朱允炆的门生,后来投靠了明成祖朱棣。虽则他不是唯一投降的建文旧臣,却是唯一一个受命追踪旧主下落的大臣,不免沦为世人眼中的“卖主求荣”“忘恩负义”之辈。他在民间行走的十余年间,旁人得知他身份后,没少对着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而今忽然对一个陌生人说出了真相,且不知对方姓甚名谁,连对方长相都不知道,忽觉得这是天意的安排,让他有机会一吐常年无法吐露的冤屈,登时身心舒畅。
    那绑架者又沉默起来,但胡濙能感觉对方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马车奔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绑架者道:“胡尚书稍安毋躁,在这里暂作歇息,天黑时自然有人会送你回去。”
    胡濙没有答话,随后被人带下了车,安置在某处民房的某间空房中。他双眼被黑布蒙住,也不知白天黑夜,只觉得这一日格外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绑架者居然又回来了,走到胡濙面前,正色告道:“胡尚书,我看得出你没有撒谎骗我。但你当年被建文帝骗了,他的太子朱文奎并没有死,而是事先带着凝命宝逃走了。”
    胡濙问道:“阁下怎么能如此肯定?”
    绑架者道:“因为我刚刚当面问过建文帝,他亲口告诉我的。”
    胡濙轻笑一声,道:“建文帝早就死了,除非阁下变成鬼,不然他如何能当面告知?”
    绑架者问道:“胡尚书当年放走建文帝后,朝廷停止追查其下落,自此建文帝消匿于人间。敢问胡尚书如何能知道建文帝已经死了?他目下顶多七十来岁,民间活到八九十的都大有人在。莫非胡尚书知道之前假冒建文帝投官的老僧杨行祥就是建文帝本人?”
    胡濙一时语塞,竟答不出话来。
    绑架者又笑道:“既然杨行祥就是建文帝本人,那就好办了。朝廷虽然对外宣称杨行祥是假冒,且病死在狱中,但他不是一直被秘密关押在锦衣卫诏狱吗?胡尚书应该早知道这一节吧。”
    胡濙连忙道:“不,我不知道。”
    绑架者笑道:“胡尚书只是装作不知道,像你这么精明的人,早就该猜到了。多年来你明明知道建文帝被关在锦衣卫诏狱受苦,却是不闻不问,还敢说什么并未辜负旧主之恩。”
    胡濙大为骇异,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绑架者不答,只笑道:“从不多问,从不多管闲事,不是你胡尚书的作风吗?怎么今日反倒破例了?”又挥手叫道:“来人,天色不早,准备送胡尚书回去。”
    随即将嘴唇凑到胡濙耳边,低声道:“如果胡尚书敢把今日之事告知旁人,我便将杨行祥一事公布于众。当日朝廷会审杨行祥,胡尚书和老太监吴亮是负责指认之人。胡尚书明明认出了建文帝,却坚称对方是假,传将出去,就算有你有几世英名,也必将身败名裂。胡尚书,我知道死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可千万不要晚节不保啊。”
    这一招甚是厉害,胡濙当即对天发誓道:“我决不会对旁人说起,包括我的至亲好友在内。”
    绑架者这才拍了拍胡濙肩头,亲自扶他出门上车。驾车者将胡濙丢在麻绳胡同附近,等到马车走远,胡濙才取下蒙眼黑布,蹒跚着走回家中。他亦遵从了诺言,半字不提被绑架一事,也禁止家人议论此事。
    至于杨行祥自杀而死,胡濙是后来才从司礼监大宦官王振口中听说。王振临出征前,特意将消息告知了前来送行的胡濙,无非认为他也是知情者,而今这一历史包袱终于死了,大家都可以松口气。
    当时胡濙就觉得王振神情语气有些奇怪,疑心杨行祥死得蹊跷,所以后来朱骥和杨埙找上门,称与杨行祥一案相干的狱卒韩函失踪、仵作伍汉被杀,他反而不觉意外。
    只是胡濙经历与绑架者一番对话后,心力交瘁,不愿意再卷入其中,甚至不想再听到“杨行祥”这个名字。料想无论其人死亡真相如何,明英宗朱祁镇必会竭力掩盖。锦衣卫长官王林不识大体,想借此案铲除异己,只能是自讨没趣。
    时势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五十万明军精锐于土木堡败于瓦剌几万骑兵,京军几近全军覆没,希图立下军功的英宗皇帝本人则做了俘虏。既然王振、王林尽殁于阵,应该再也不会有人过问杨行祥一案。但近来京师谣言蜂起,更有皇统将归位建文系一说。胡濙听闻后,感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惧和危机,甚至比之前瓦剌侵袭北京还要心悸——后者气氛紧张而热烈,前者则是蓄势待发的风雨。
    胡氏这才意识到早前他的被绑、杨行祥自杀只不过是前奏,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而这一番风暴得势于英宗皇帝北狩及大明江山易主,将会来得更加迅疾,更加猛烈。
    胡濙虽然焦急,却不能报官,或是直接上奏皇帝,因为他向绑架者透露了太多机密。更不能将其告诉儿女亲眷,他们均不是知情者,他亦不希望杨行祥真实身份外扬。想来想去,便想到了朱骥和杨埙。于是找来二人,将事情和盘托出,希望二人能继续追查杨行祥一案,好拯救危急中的大明江山。
    杨埙看完经过,摇头道:“我可没看出大明江山有何危急,目下瓦剌兵退,新皇帝即位,京城秩序正在恢复。仅凭一番流言,还能反了天吗?”
    胡濙道:“杨匠官可别小看流言的力量,利用得好,便成谶语。当初红巾起义,靠的就是‘石人一只眼’的流言,一下子便召集发动了十万大军[14]。”
    朱骥问道:“胡尚书怀疑有人故意放出流言,说什么皇统回归建文一系,以此来制造舆论,等到合适时候,便会以建文帝玉玺举事?”
    胡濙点了点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对方一定会以建文帝太子朱文奎的名义举事,名正言顺,又有玉玺在手,兼之朝野对太上皇普遍失望,对新皇帝没有信心,只怕响应者甚众。”
    杨埙问道:“建文帝太子朱文奎当真还活着吗?”
    胡濙犹豫了一下,答道:“当年建文帝亲口告诉我太子死了,凝命宝也随其消失。他是皇帝,至少曾是我的旧主,他说的话,我焉能不信?况且我亲眼见到他的神情……”转头凝视案桌上的皱纸,道,“但是这个……这个确实是建文帝的印玺。”如此,等于承认建文帝太子朱文奎还活着了。
    那么那绑架者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他自称当面问过建文帝,恰恰发生在杨行祥“自杀”的同一日,莫非他就是潜入锦衣卫大狱杀死杨行祥的凶手?他绑架胡濙,意在问出凝命宝的下落,入狱逼问杨行祥,则是想证实胡濙一番话是否属实,得到了答案后,便将杨行祥杀死灭口。那么他又是如何同时买通狱卒韩函和仵作伍汉的呢?
    还有一层更深的疑问,如果真是建文帝太子朱文奎在暗中兴风作浪,无论他知不知道父亲行踪下落,为何要等到现今才开始行动?是一直在暗中窥测,终于等到了土木堡之变的天赐良机吗?
    胡濙又道:“建文帝太子算来今年该五十岁了,那一直跟我说话的绑架者是个年轻人。”
    杨埙道:“绑架者应该跟建文帝太子没什么关系,不然他不会来找胡尚书问凝命宝的下落。我猜他应该也是个有野心的人,想利用建文帝后人的名义谋朝篡位。但他需要玉玺来证实身份、发布诏书,所以他找上了胡尚书。”
    这其中还有个矛盾之处,从绑架者言谈来看,他已经知道杨行祥就是建文帝,且人还活着。然绑架者既有能力潜入锦衣卫大狱,大可直接询问建文帝凝命宝的下落,为何还要辗转来找胡濙?
    还是说,杨行祥始终不肯合作,绑架者不得已才来找胡濙?大概绑架者知道凝命宝已坠入大江后,已然绝望,遂再度入狱,对杨行祥下了狠手。杨行祥临死之前,说出了长子朱文奎仍然在世的秘密?
    但杨行祥一把年纪,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之前一直称朱文奎已死,应该是为了保护儿子,如何会因绑架者的威逼而就范?
    是不是杨行祥自知将死,忽然说出太子朱文奎尚在人世,便能给对方以威慑?而凝命宝玺适时出现,到底是绑架者寻到了凝命宝玺,还是太子朱文奎本人在背地里兴风作浪?
    三人商议一番,毫无头绪。刚好有仆人在外拍门,欲进屋掌灯,胡濙便起身道:“我老啦,不能像你们年轻人一样为国效力了。这件事,我也不敢宣扬,只告诉了二位。还望二位能查明真相。”
    朱骥与杨埙遂起身告辞。胡濙也不挽留,只叹息一声,送到堂前,就此拱手作别。
    胡濙虽然讲出了整个事情经过,连他个人缺失也没有隐瞒,但其实对查案没什么帮助,他没有提供能追查绑架者的有用线索。
    朱骥道:“流言无根,短时间内无从查起。绑架者应该是目下最好的线索,但我们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该怎么办?”
    杨埙道:“那张纸再给我看看。”
    朱骥道:“天都快黑了,能看出什么来?”仍然将那张皱纸掏出来,递给杨埙。
    杨埙道:“这张纸肯定是裱褙胡同出来的,不如我们拿去裱褙铺问问。”
    朱骥道:“胡同内外大大小小近百家铺子,差不多排到贡院。仓促之间,怕是问不出什么来,还容易闹得尽人皆知。”
    杨埙笑道:“工匠一道,朱指挥是外行。纸也是工匠做出来的,不同的裱褙铺,各有自己偏好的用纸。我们不问印玺,而是去打听这张纸出于何处,不就没人怀疑了吗?”转头看了朱骥一眼,皱眉道:“不过朱指挥最好脱掉这身飞鱼服,实在太过碍眼。人家见到你都远远避开了,哪里肯说实话。”
    二人遂往东而来。朱骥先回去岳父于谦家中,换了一身便服,连绣春刀也摘了。
    于冕妻子邵氏怀了身孕,朱骥最近又常不归家,便让妻子于璚英住在娘家,方便照顾嫂嫂。于璚英见丈夫到来,还以为朱骥是专程来接自己归家,很是欢喜,不想他转身又要出去,不由得有些黯然,道:“爹爹这样,夫君又是这样,家里连间客栈都不如。”
    朱骥忙回身抱住妻子,道:“实在抱歉,最近公务太多。等我辞掉锦衣卫代长官的职务,就会清闲些,到时我就有时间陪你了。”
    于璚英不由得转嗔为笑,道:“只听说人一心升官,哪有人当了长官,还总想着辞掉的?”
    朱骥笑了笑,习惯性地伸手刮了下妻子的鼻子,又顺手点了只灯笼,这才提着出去。
    天色已黑,裱褙铺大多打烊关了门。朱骥举灯四下照了照,问道:“要如何查起?”
    杨埙早已胸有成竹,道:“先去找这一带的百事通潘舍,跟我是苏州同乡。”
    朱骥道:“苏州还真是多出能工巧匠,蒯匠官和杨匠官你也就不必说了,制扇子的蒋家娘子是苏州人,这潘舍又是苏州人。”
    到了西街口的潘氏书画铺,门板已经封上。杨埙喊了两声,无人相应。正好对面铺子有人出来,告道:“老潘今儿个没开门,人不知跑哪儿去了,有人找他好几回了。”
    杨埙“呀”了一声,道:“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忙与朱骥绕到后面,果见后门未闩,一推便开。
    来到前堂,却见潘舍倒在柜台后,双眼瞪得滚圆,胸口一个大血窟窿,人早已僵硬,显然已死去多时了。
    * * *
    [1]内承运库:明代皇宫的官库,主要储藏金银、纱罗、丝绸、羊绒、珠宝玉器、象牙、玛瑙等,供皇室使用。其署设在东下马门,在宫内设内东裕库、宝善库等里库,并在会极门、宝善门等设外库。主官有掌印太监一人,下设近侍,佥书、太监十人,掌司、写字、监工无固定员额。明时,国家的朝廷和皇室的财政收支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供朝廷开支的赋税,归户部、工部、太仆、光禄寺等分别掌管,其中主要是户部的太仓库,而供皇室开支的收入,都出自内承运库。明代中后期,皇帝们开始敛财,将各种赋税收入也纳入内承运库,如矿冶、关榷、金花银等,即使遇到辽东战事和自然灾害也丝毫不能动用内承运库的白银,国家财政一而再,再而三地扩大田赋和其他税收,致使百姓不堪忍受沉重的税赋,纷纷逃亡或造反。明末李自成农民军打进北京城,崇祯皇帝被迫自尽后,农民军从内承运库中搜到上千万两白银,而太仓库中只有区区二十五万两白银。
    [2]明宣宗朱瞻基晚年也曾因废原配胡善祥皇后位悔过,说是年少冲动,见《明史·后妃列传》:“(胡)后无过被废,天下闻而怜之。宣宗后亦悔。尝自解曰:此朕少年事。”天顺六年(1462年),孙太后崩逝以后,明英宗朱祁镇为母亲加徽号为“圣烈慈寿皇太后”,明代后宫徽号亦自此始,并颁行优老之政。孙太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宝的贵妃,现在又成为明朝第一个得到徽号的太后,可谓一生鸿运高照,天下的老年人也因此分沾了不少好处。孙太后去世之后,英宗非孙太后所生的真相渐渐也就传了出来。英宗发妻钱皇后同情无辜被废的宣宗皇后胡善祥,将朱祁镇并非孙太后之子一事如实告之,劝丈夫恢复胡氏位号。朱祁镇就此事询问大学士李贤,李贤道:“以陵寝、享殿、神主俱宜如奉先殿式,庶称陛下明孝。”天顺七年(1463年)闰七月,朱祁镇恢复胡善祥皇后名号,上尊谥曰“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不过对于英宗朱祁镇来说,孙太后毕竟是抚养他并共渡难关的嫡母,因此孙太后身后待遇并没有丝毫的降低。胡善祥也没有能与宣宗合葬,只修陵寝,不祔庙,孙太后仍然是宣宗后宫中唯一能够和宣宗合葬的女人。
    [3]朱祁钰死后只以亲王礼葬西山,明宪宗成化时才追谥为景皇帝,南明时上庙号代宗。因“景泰”年号而出名的有景泰蓝,其实就是铜器表面上以各色珐琅质涂成花纹,花纹的四周嵌以铜丝或金银丝,再用高火度烧即成。因为这项工艺始于景泰年间,而且初创时只有蓝色,所以叫景泰蓝。后来虽然各色具备,但仍然沿用了以前的名字。
    [4]于谦有《塞上即景》诗:目极烟沙草带霜,天寒岁暮景苍茫。炕头炽炭烧黄鼠,马上弯弓射白狼。上将亲平西突厥,前军近斩左贤王。边城无事烽尘静,坐听鸣笳送夕阳。
    [5]朱祁钰监国后,守备白羊口的还有杨信民,为于谦所推荐。杨信民,浙江新昌人。永乐时,乡举入国学。宣德时,任工科给事中,后改刑科。后因王直推荐,擢升为广东左参议,一时以清名闻朝野。杨信民的死极富传奇色彩,与黄萧养起义有关。黄萧养起义是发生在广东的一次农民起义,凑巧发生在正统、景泰年间,也就是英宗被俘、景帝新继的时候。黄萧养,广东南海人,曾经因犯案被地方官府逮捕下狱。他一入狱中,就成为了老大,领导数百名囚犯成功越狱,随后靠着这支犯人的力量,在广东发动了起义。一时间声势浩大,震动朝野。正统十四年(1449年),黄萧养自称顺民天王(一作顺天王),改元东阳,封部下为公、侯、伯、太傅、都督、指挥等官爵。随后率众十余万,船千余艘,围攻广州。义军攻广州有八月之久,但却始终未能攻克。景泰元年(1450年)三月,佥都御史杨信民以巡抚坐镇广州。他采用招抚的手段应对黄萧养,迫使义军攻势转缓。黄萧养围广州后,明军每次与义军交锋都大败而回。杨信民到广州后,一改往常戒备森严的状态,开城门,发仓廪,以此来收买民心。义军久攻广州不下,军心开始涣散,投降明军的日益增多。杨信民又派使者去招降黄萧养。黄萧养等人一度为之心动,便提出要与杨信民面谈。杨信民竟然出人意料地答应了。会面之日,杨信民单骑赴约,隔着壕沟劝黄萧养投降。黄萧养对杨信民的勇气很是佩服,派人送大鱼给他,杨信民也坦然接受,没有丝毫怀疑的意思。义军的军心由此动摇。本来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刚好这时候明军都督同知董兴率大军赶到。黄萧养疑心大起,于是拒绝了杨信民的招安。这次会面后没几天,三月十一日,杨信民莫名其妙地暴毙,死因大有可疑。黄萧养义军继续斗争。五月,明都督同知董兴调江西、两广兵,合力镇压义军,并派“狼兵”(广西溪峒士兵)进至大洲,杀死、溺死一万余人。黄萧养中流矢死,其父与子都被明军俘虏。义军余部退据大良堡,凭借倚山面海之地形与明军激战,失败后,余众仍在沿海坚持斗争。
    [6]宁王朱权为朱元璋第十六子,自幼体貌魁伟,聪明好学,人称“贤王奇士”。最早就藩大宁。大宁为“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军事重镇。在朱元璋所封的藩王中,以宁王朱权和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二人实力最强。《明通鉴》记载:“太祖诸子,燕王善战,宁王善谋。”宁王朱权当时“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八万精兵中包括元朝归顺过来的蒙古兀良哈部泰宁、福余、朵颜三卫的骑兵,这些骑兵英勇善战,是一支实力雄厚的武装力量。明太祖朱元璋去世后,建文帝朱允炆即位,立即着手削藩,先削夺了燕王朱棣同母弟周王,随后又废掉了湘王、齐王、岷王等藩王。朱允炆曾经下诏,要求宁王朱权进京述职,其实就是要骗宁王朱权离开封地,一举削除。宁王朱权自然明白明惠帝的用意,畏惧不已,没有奉诏进京。明惠帝又将目标对准燕王朱棣,朱棣为了自保,起兵造反。但当时朱棣的精兵都已经被明惠帝调走,手中力量有限,为了能与朝廷抗衡,朱棣将目光投向了大宁。他先装成穷途末路的样子,来到宁王府求见朱权。朱权对明惠帝削藩也有诸多不满,见兄长到来,自然热情相待。朱棣先劝说朱权与自己一起造反,并且承诺事成后与朱权共分天下。朱权却无意反叛,还劝朱棣不要造反。朱棣见话不投机,便要离开宁王府。朱权很同情兄长的遭遇,许诺为朱棣向朝廷求情,一直送朱棣到宁王府外的千秋桥。朱棣再次劝说朱权与自己一起造反,朱权依然不从。朱棣一挥手,埋伏在桥下的士兵一拥而上,包围了朱权。而此时,蒙古兀良哈三卫已经被朱棣拉拢,朱权见状,只好束手就擒。宁王朱权及其王妃被朱棣劫走,此后再也没有能够回到宁王府,大宁由此成为一座空城。朱棣吞并朱权的军队后,实力大大增强。尤其是朱棣在作战时往往先用骑兵冲击,蒙古兀良哈三卫均是蒙古人,从小长在马上,骁勇善战,为朱棣夺得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朱棣称帝后,为了报答蒙古兀良哈三卫,把宁王朱权在大宁的封地赏赐给了蒙古兀良哈三卫做了牧场。而宁王朱权则受到朱棣的猜忌,非但不提当年“分治天下”的承诺,还被改封到江西南昌,尽夺其兵权。
    [7]按明朝兵制,兵部尚书是不能直接指挥军队的,此举为破例。
    [8]北京在金朝称为中都,中都西城有三门,中间一门名彰义,以后为外城广宁门,即今广安门。明朝末年,李自成兵临北京城下,明思宗(即崇祯皇帝)朱由检最信任的太监曹化淳打开彰义门,李自成因而兵不血刃地入城。
    [9]襄阳炮及襄阳之战参见同系列小说《战襄阳》。
    [10]朱高煦被生擒后,明宣宗朱瞻基起初没有杀死这位皇叔,而是将他软禁在西安门内,还将囚所称为“逍遥城”,大有侮辱之意。朱高煦手下的六百多名文武官员被处死,另外二千二百人被发配边陲。宁王朱权(朱元璋第十六子)上书,请求赦免朱高煦父子。朱瞻基不但不准,还亲自赶去逍遥城,想羞辱一下昔日威风凛凛的皇叔。当时朱高煦盘腿坐在地上,见了朱瞻基也不参拜,显然内心不服。朱瞻基很没面子,忍不住出言训斥,但朱高煦恍若未闻。朱瞻基碰了个大钉子,悻悻转身,打算离开。就在这个时候,朱高煦突然伸出一只脚,将朱瞻基勾倒在地上。朱瞻基大怒,站起来后,立即命人将朱高煦用铜缸罩住。铜缸重三百余斤,朱高煦力气再大,也无法掀开。朱瞻基又命人用炭火熏缸,不久后,铜缸熔化,朱高煦被烧成了灰烬,诸子也全部被杀,朱高煦由此绝嗣。
    [11]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死后,其弟赵光义于“斧声烛影”中即位(事详见同系列小说《斧声烛影》),极为可疑,时人及后世公认赵光义杀兄夺位,又迫害死了亲弟赵廷美和赵匡胤诸子,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地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到了北宋末年,半壁河山被金人所占,徽、钦二帝被俘虏,成为宋朝立国以来的奇耻大辱。而当时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宋太祖借了金太宗完颜晟(女真名吴乞买,完颜阿骨打之同母弟)之手,报了当日刀斧之仇。而宋太宗的子孙们也相信老祖宗杀兄篡位的说法。南宋的第一个皇帝宋高宗赵构幼子早殇,之后一直无子,太子人选因而成为突出的问题。朝野上下都为此议论纷纷,一种强有力的意见是:宋太祖是宋朝的创造者,应该在他的后代中选择继承皇位。此时,到宋高宗赵构一代,血缘已经与宋太祖的子孙相当疏远。因此,对于这种立太祖子孙为太子的提法,宋高宗开始认为是异想天开,往往是严加贬责。但是,突然有一天,宋高宗改变了主意。据说这是因为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开国君主宋太祖赵匡胤带着他,逆转时光,回到当日的“万岁殿”,看到了当日“斧声烛影”的真实情景。宋太祖还严肃地对宋高宗说:“你只有把皇位传给我的子孙,大宋国势才可能有一线转机。”于是宋高宗决定从宋太祖的后人中选拔皇位继承人。梦境和传闻也许是假,但宋高宗传位给宋太祖的后代却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宋高宗费尽心力,找来宋太祖的七世孙赵昚(宋太祖幼子赵德芳的直系后人),收为养子,并在日后退位为太上皇,将皇位传给了赵昚,即为宋孝宗。
    [12]又,正统初年,杨士奇曾经上疏称瓦剌渐强,将为边疆敌患,而边疆尚缺兵马,恐怕无法抵御。御史请附近太仆寺关领西番贡马并悉数供给。然明英宗又在大宦官王振大兴兵马征讨麓川,耗尽了明军主力。杨士奇去世不久,也先果然入侵明朝,始有土木堡之变。
    [13]古代科考,士子被录取后,称监考官员为座师,自称学生,因而形成师生关系。这种师生关系极容易在朝中形成朋党。宋朝时,皇帝加强了对取士过程的控制。自宋太祖赵匡胤开宝六年(973年)起,殿试正式成为定制,取中的进士一律要经过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最后的名单和名次也由皇帝钦定,因而所有及第的人都成了“天子门生”,而不再是考官的门生,由此减少考官同士子结党营私的可能性。殿试结束后,宣布登科进士名次,然后由皇帝赐宴琼林苑,史称琼林宴。凡于殿试中进士者均立即授官,不需要再经吏部选试。
    [14]元顺帝至正十一年(1351年)四月,元朝廷派工部尚书贾鲁为总治河防使,征发十五万民工和两万军队,打算治理黄河决口。这些民工都是从全国各地强行征来的,一路上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到了工地后,不仅要承担繁重的劳役,还经常被监督的元军官兵打骂,而且还吃不饱饭,伙食口粮也被克扣。强烈的不满和愤懑在民工胸中积郁着。白莲教首领韩山童、刘福通等人决定利用这种不满情绪,发动起义。他们暗中刻了一个独眼的石人,在石人背上镌上“黄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十四个大字,将它埋在即将挖掘的黄陵岗(今山东曹县西南)河道上,同时四处散布“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民谣,想仿照历代农民起义的做法,以此来制造谶语。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四月下旬,民工开始挖掘黄陵岗故河道,果然挖出了独眼石人。看到石人背上的字,又对照之前工地上留传的歌谣,民工们均惊诧不已,认为这是天意,于是辗转相告,顿时大江南北,人心浮动,大家都感到天下将有大变。五月初,韩山童、刘福通在颍州颍上(今安徽颍上)发动了起义。不过,十分可惜的是,开河的民工并没有参加最初的起义,而是一直坚守在治河工地上。而韩山童也因为起义的消息事先走漏而被捕遇害,韩山童妻子杨氏和儿子韩林儿乘乱逃走。刘福通、杜遵道等白莲教首领逃出重围后,重新组织力量,再次起兵,并一举攻下了颍州。因为起义军均头裹红巾,以为标志,故称“红巾军”。又因为起义军将士多为白莲教徒,焚香拜佛,故又称“香军”。红巾军举事后,天下争相响应,红巾军一时间便发展到十万之众,声势浩大。
    第六章 彤云蔽天
    登闻鼓是悬挂在朝堂外的一面大鼓。敲挝登闻鼓则是中国古代重要的直诉方式。尧舜之时,便已经有“敢谏之鼓”,凡欲直言谏诤或申诉冤枉者均可挝鼓上言。周朝时,悬鼓于路门之外,称“路鼓”,由太仆主管,御仆守护。百姓有击鼓申冤者,御仆须迅速报告太仆,太仆再报告周王,不得延误。这“路鼓”就是后来“登闻鼓”的雏形。
    彤云蔽天风怒号,飞来雪片如鹅毛。

章节目录


大明惊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吴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吴蔚并收藏大明惊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