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古时将府州县分为四等,重要关隘和要道边城称为“冲要”,列为第一等。
    [19]鹞儿岭:今河北涿鹿(隶属于张家口市)西北四十里。涿鹿即黄帝、炎帝、蚩尤大战之地。
    [20]土木堡:遗址在今河北怀来(隶属于张家口市)。榆林堡:遗址在今北京延庆康庄镇,东临八达岭,西靠康西草原。始建于元代,初为驿站,明永乐初年始建榆林屯,因有榆树林而得名。元人胡助《榆林》诗:“倦客出关仍畏暑,居庸回首暮云深,青山环合势雄抱,不见旧时榆树林。”其“榆林夕照”是古代著名美景。鸡鸣驿:又命鸡鸣堡,遗址在今河北怀来鸡鸣驿乡,是中国现存的最大驿站。清代末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慈禧太后西逃,第一夜就住在鸡鸣驿城内的贺家大院内。慈禧归京后,专门赐给贺家“鸿喜接福”四个字。
    [21]明朝立国后,明廷为了加强和巩固长城防务,除了派驻重兵守卫外,还从山西一带迁移大量民众到长城沿线,一方面开荒垦田,另一方面修筑大量的城堡。这些城堡大都建在长城以内的重要关口和谷地,成为守卫长城的军事重镇。为数众多的城堡与长城一道构成了一整套完整的防御体系。
    [22]有人认为廷杖制度是摧残士大夫的根本,也有人认为自明太祖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度起,文人士大夫便再无尊严可言。事实上,大明皇帝从来没有尊重信任过文士。从朱元璋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开始,就不允许将领跟文官接触,因为觉得文人会坏事。后来许多人都是因此丧命。比如朱元璋的亲外甥李文忠,封曹国公,其人器量沉宏,私下结交招纳了许多文士在家里,为朱元璋所忌,后被暗中派人下毒害死。正德年间,明武宗朱厚照允许由宦官用盐引去采购纺织品。大学士李东阳上书劝谏此事道:太监会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故意领取更多的盐引,好去出售牟利。明武宗立即反驳道:“国家事岂专是内官坏了?文官十人中仅有三四好人耳,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亦自知之。”明武宗的这句话代表了朱氏王朝对文人士大夫的看法。而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明思宗朱由检说得更是直接:“士大夫误国家。”士大夫始终只是朱氏皇朝统治的点缀。“养士”是自古以来的老办法,但不信任文人士大夫的风气,当数明朝最为严重。而残暴蛮横的廷杖则发生了极其恶劣的作用,对明朝国势影响深远。甚至有人认为后来汉族被清朝奴役的根本原因也在于廷杖。了解了廷杖对人性的摧残,就能更好地理解明朝士大夫那种欲有所作为却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复杂心态。在之后即将登场的民族英雄于谦身上,将会看到最矛盾最复杂的人性。
    第五章 长剑耿耿
    北京保卫战从根本上扭转了敌强我弱的形势,军民人心振奋,天下安定。更重要的是,也先的重大失败重新引发了蒙古内部的纷争与内讧,瓦剌部从此开始衰落。对于明朝来说,空前的危机终于过去了。对也先来说,则标志着末日的开始。只此一战,于谦名满天下,他处危不惊、指挥若定的气度才能,成就了盖世英名。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于谦《咏煤炭》
    公元1449年,明正统十四年八月,明英宗朱祁镇在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状况下,于土木堡被蒙古瓦剌军俘虏,由此成为明朝历史上第一个被俘虏的皇帝。瓦剌上下欣喜若狂,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这位身份最尊贵的俘虏?
    瓦剌上下为此展开了激烈的争执。有人主张立即杀死大明皇帝以泄深仇大恨,有人主张以朱祁镇为人质,向明廷要挟,索取财物。在这场白热化的争论中,谁也无法说服谁。首领也先一时难以决断。
    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主张不杀英宗朱祁镇,称:“那颜只欲万世美名。大明天子云端里坐,不知上天何故推下之,万众死伤之中,镞矢不沾,寸兵不染,吾知天意之有在也。且我等尝受其赐,九龙蟒袍犹在,安得害之?当报中国遣使来迎,送还之。一日复坐宝位之上,岂不有万世美名乎?”
    那颜是蒙古语,意为“贵人”,是伯颜帖木儿对兄长的尊称。
    也先便暂时决定将明朝皇帝交给伯颜帖木儿看管。瓦剌没有像对待普通俘虏那样对待阶下囚明英宗,朱祁镇人到营帐时,伯颜帖木儿及其妻亲自出迎,礼节也很周到,特意显示他们瓦剌也是知礼之邦。
    尽管瓦剌对英宗皇帝“致礼甚恭”,表面上还算是比较客气,但自从明太祖朱元璋将蒙古逐出中原后,双方交战已整整有八十年,其中的仇恨、怨念绝非一场争论就能平息。为了安抚蒙古各部落,首领也先很快改变了主意,“将谋逆”,即打算对朱祁镇下手,以一了百了。刚好这时雷声震天,大雨倾盆,也先的爱马也被闪电击死。蒙古人极为迷信天象,也先由此惊惧交加,“复见帝寝幄有异瑞,乃止”。此后,蒙古上下再也没有人敢轻易生出加害明朝皇帝的念头,以英宗向明廷勒索财物的提议则占据了主流。
    此时,朱祁镇身边只有被俘的锦衣卫校尉袁彬和哈铭伺候。哈铭本是蒙古人,精通蒙古语,正好居中充作翻译。而就在土木堡事变前几天,明军曾派千户梁贵出使瓦剌军营,当时梁贵还滞留在瓦剌军营中。朱祁镇便按照瓦剌的要求,让袁彬写了一封信,告知被俘情况,让明廷以珍宝金银来赎。朱祁镇自己署上名字后,再由梁贵送往怀来卫。
    以财宝换皇帝,这当然只是朱祁镇天真而幼稚的想法。就跟他对兵事一无所知一样,他对政治也没有基本的了解,还没有明白明朝天子被俘虏对于蒙古人的意义,也不懂蒙古瓦剌部落与大明关系的复杂性,还以为也先抓住了自己,只是一般性的强盗绑票,可以用金银珠宝来赎取。
    八月十六日,梁贵携书信抵达怀来。当时怀来城如临大敌,紧闭城门,梁贵只得攀墙入城。怀来守将得知情况后,立即派人将信火速送到京师。这是明英宗朱祁镇被俘虏后,第一封来自前线的战报,时为八月十六日深夜三更时分。
    京城中最先得知消息的是正在兵部当值的兵部侍郎于谦。自兵部尚书邝埜随从明英宗出征后,于谦便一直代理兵部事,身为代理最高军事长官,战报理所当然最先送到他手中。
    就在明军驻扎在土木堡当日,也就是八月十三日,扈从英宗皇帝的兵部尚书邝埜见朱祁镇坚持驻扎在土木堡,已预料到将会有兵败如山倒的结局,悄悄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走小道驰送京师,送交兵部代长官于谦,此即八月十五中秋节傍晚,于谦在家中所收到的文书。
    在信中,邝埜提及明军吴克忠、吴克勤及薛绶部均已全军覆没,主将亦战死,而英宗皇帝不听文武大臣规劝,任凭宦官王振乱指挥,因而此次出征凶多吉少,明军必败无疑,瓦剌多半会乘胜进袭京城,于谦须得尽早做好抗战准备。
    邝埜当时还不能预料英宗皇帝会成为俘虏,之所以特别写信交代于谦,是因为之前明英宗已将京军精锐尽数调出,留守北京的只有极少数老弱病残,一旦瓦剌乘虚而入,京师亦有沦陷的危险。
    而于谦收到长官密信后,便已预料到英宗皇帝一行极可能会被瓦剌骑兵围困在土木堡,急忙返回兵部官署,签发十万紧急文书,命大同总兵官广宁伯刘安立即发兵,策应英宗皇帝一行。但兵部信使尚未抵达大同,千户梁贵便已自瓦剌军营返回,到达怀来,带回了英宗皇帝被俘的消息。
    收到有皇帝亲笔签名的书信后,于谦不敢擅断,飞速写下一道文书,扼要讲述了所知情况,再附上明英宗朱祁镇的信,派人急送给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因为已是晚上,皇城宫门锁闭,书信从西长安门门底塞入,由此进入紫禁城。
    金英是宣德一朝最得宠的大宦官,明宣宗朱瞻基还赐给过他有罪免死的诏书。明英宗朱祁镇即位后,金英依旧尊贵得宠。但不久王振专擅大权,金英尽管资历在王振之上,却不敢与之抗衡,因而权势下降,反而不及王振这个后来者。但由于他逢迎王振有术,依然是宦官中第二号人物,王振陪同英宗皇帝出征后,他理所当然成为司礼监头号掌权人物。
    通过金英之手,大明天子御驾亲征的大队人马在土木堡一败涂地的消息传入内宫。当夜,深宫中隐隐传来哭声。开始声音还小,随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哭泣的行列,哭声越来越高,直至黎明。
    人在兵部官署的于谦也是彻夜难眠。他虽然常年担任地方官,却对边防军事极有研究,警惕地意识到,英宗皇帝被俘不过是个开头,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他所担心的主要有两点:一是瓦剌会利用英宗皇帝要挟明军各重镇开关延敌;二是京师北京即将成为瓦剌的下一个目标。而京军五十万精锐都在一个月前被英宗带出了居庸关,北京附近已经无兵可调!如何保卫京城,正是最现实、最重要、最紧急的事务。
    果然如于谦所料,惊涛骇浪很快铺天盖地而来,甚至比他料想的还要快。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二十八年后,瑰丽的紫禁城岌岌可危,陷入濒临城破的巨大危机。明朝举国上下,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八月十七早晨,文武百官均得到了皇帝被掳的消息,齐集于朝堂之上,各人神态不一:有低声私语的,有暗自垂泪的,也有放声痛哭的。
    而在深宫之中,凄风苦雨,愁云惨雾,人人惊慌失措。孙太后自幼被选入宫中,得到朱瞻基的宠爱,人生一帆风顺,没经过风浪,亦无见识,决意不惜重金赎回儿子,下令打开内承运库[1],专门拣选蒙古部落喜好的金珠重宝。哭肿了双眼的英宗皇后钱氏也倾囊而出,甚至拿出了她自海州娘家陪嫁来的首饰及许多珍贵物品。
    这两批财宝一共装满了八匹马的载重背驮,名为“犒赏”,实为赎金,由太常寺的提督四夷馆及行人司各派干员,在兵部特遣的精骑护卫之下,仓促出居庸关,去寻找瓦剌也先的军营,目的是为了赎回被俘虏的英宗皇帝。
    孙太后和钱皇后这种急躁侥幸的行为,当然是应明英宗朱祁镇那封信的要求。她们事先未与任何大臣商量,只凭着自己一厢情愿,自然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只是徒然给瓦剌多送了一些财物而已。
    八月十八日,孙太后因国不能无主,她自己又是女流之辈,不得不命明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钰监国,召集朝臣,商议战守大计。此时此地,言必三思,众情忧惧,嗫嚅久之,不知所为。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沉默了许久后,翰林侍讲徐珵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大声说:“验之星象,稽之历数,天命已,唯南迁可以纾难。”
    意思是说,从星象上观察,金秋荧惑星曾入南斗,从历数上推算天命已经转变了,现在只有赶快南迁,可以避免大难。
    徐珵字元玉,号天全,苏州吴县人,后改名为徐有贞。宣德八年(l433年)进士,因文章书法出众,被选为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正统二年(1437年),进为翰林侍讲。其“为人短小精悍,多智数,喜功名。凡天官、地理、兵法、水利、阴阳方术之书,无不谙究”。有人说他“矮子肚里疙瘩多”,也有人认为他无书不精,是一个博学广闻的名士,对其学识极为佩服。
    早在英宗皇帝朱祁镇亲征之前,瓦剌南侵,边报紧急,徐珵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入南斗”。荧惑即是火星,外表橘红色,在西方称为“战神玛尔斯”。南斗六星分别为天府星、天梁星、天机星、天同星、天相星、七杀星,专掌生存,故民间又称为“延寿司”。据《史记·天官书》载:“荧惑出则有兵,入则兵散。”荧惑不但出现,且侵入南斗,是大大的不吉利。徐珵感觉到局势不妙,开始惊慌失措。
    朝中大宦官王振正当权,对持异见者大肆打压。徐珵料想天子亲征势在必行,不愿意惹是生非,所以没有将天象预兆上报英宗皇帝或者其他重臣,只是悄悄告诉好友太医院御医刘溥,连称:“祸不远矣。”并让妻子带着家小立即返回故乡苏州。
    当时正是秋老虎的季节,天气闷热难当,旅途自然更加辛苦,徐妻不愿意因为所谓的“天象”就胡乱折腾。
    徐珵发怒道:“那你留下来给鞑子当老婆好了。”徐妻见丈夫当真动了气,这才携子南归。
    等到明英宗被俘的消息传到朝堂上,徐珵见他根据天象的推算应验了,不免既得意又忧虑——
    得意的是自己推算无误,且有先见之明,将老婆孩子打发回了老家;忧虑的是皇帝身边有五十万精锐护驾,都被敌人俘虏,而京城如此空虚,如果瓦剌军到来,根本不堪一击,他到时不免也要跟皇帝做伴了。
    又见百官六神无主,便第一个站了出来,公然倡言南迁到陪都南京。说得堂皇些,是避开瓦剌兵锋;说得难听些,就是丢弃北京城逃跑。
    彼时京军劲甲精骑皆已经陷没在土木堡,京师疲卒羸马不足十万,城内军士有盔甲者仅十分之一。满朝文武对此心中有数,听了徐珵主张逃跑的话后,面面相觑,虽然没有立即附和,但绝大多数人心中都已经开始动摇。
    一时群臣人心惶惶,人情汹汹,只知“聚哭”,不知所为。主持朝议的郕王朱祁钰对眼前情形不知所措,又不能甩手而去,只好一言不发。
    这时候,以兵部左侍郎代理部事身份参加朝议的于谦挺身而出,声如洪钟,厉声怒叱道:“倡议南迁者,当斩首!京师是天下的根本,一动则大势去矣,谁不知宋朝南渡的祸患!请立刻调动四方勤王兵,誓死守卫京师。”
    明朝初年,明太祖朱元璋建国后在中央设立了中书省,后来为了加强皇权,在诛杀功臣的过程中,废除了有一千多年历史的丞相制度和有七百多年历史的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制度,分中书省及丞相权力归属六部,六部尚书直接对皇帝负责。这样,六部的职权和地位大大提高。明仁宗朱高炽和明宣宗朱瞻基之后,文人治国的势头逐渐明显,因为丞相制度被太祖朱元璋取消,朝政大权开始向内阁和六部转移。内阁地位日益上升,逐渐成为朝廷的政治中心。但是在名义上,内阁仍然只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处,大学士不过是顾问的角色,阁臣的责任至多只能“票拟”,对于六部当然也没有统领的权力。
    而六部中以吏部和兵部尤其权重,吏部有用人大权,兵部则有国防大权,因此吏、兵二部在六部中的地位最高。兵部尚书别名“本兵”,既理军政,亦掌军令,“本兵”行边,遇有不称职守的将帅,可以就地撤换,不必先行禀报皇帝,足见其权力之重。
    于谦此时既是兵部的最高代理长官,已经是实质上的大明最高军事长官。他声色俱厉的话语给了众人极大的震撼,一时哭泣声顿止,无人敢挺身予以反驳。
    礼部尚书胡濙也站出来道:“成祖文皇帝将陵寝安排在这里,就是向子孙表示不再有迁都之志。”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尚书是前任宣宗皇帝指定的五辅臣中的唯一在世者。他不疾不缓的语气,镇定自若的神态,给了众人极大安慰,殿上人心略安。
    吏部尚书王直、内阁大学士陈循等也都表示赞同于谦的意见。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见重臣多反对迁都,便立即下令将徐珵赶出大殿。眼见徐珵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少数与他见解相似的大臣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轻易出声,于是朝堂上主战派占了上风。
    太后孙莼和郕王朱祁钰仍是名义上的最高决策者,二人毫无主见,不知应该拒战还是求和。司礼监宦官以提督太监金英和秉笔太监兴安为首,二人都力主与瓦剌一战,坚守北京。孙太后遂勉强同意,并在金英、兴安的劝说下,将战守大任全部交给于谦负责。
    圣驾蒙尘,敌势甚炽,朝中大臣已是群情骚然若此。为了防止人心浮动,明廷严密封锁了消息,没有正式公布明五十万大军已在土木堡一带全军覆没,英宗皇帝也做了俘虏。但从战场上侥幸逃脱的残兵败卒络绎不绝地回到京师。京城的人们开始惊疑不定,流言纷起,私相传言。一些官员和富绅开始收拾自家的细软,预备逃走。整个北京城人心惶惶,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京师形势十分危急。
    八月十九日,于谦奏请郕王朱祁钰命调南北两京、河南备操军士、山东及南直隶沿海备倭军士、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士都急来京师,担任守卫。
    当时通州官仓存有数百万石粮食,而朝廷又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将其运入北京城中。有大臣担心被敌军侵夺,建议先行焚毁。应天巡抚周忱建议将仓米充作京军一年饷粮,令军士自行前往通州领运进城。当时百官俸禄多以米支付,于谦由周忱之议得到启发,请命预支文武京官本年九月到明年五月的俸粮,军士各预支半年饷,各自到通州仓领取。特派都御史陈镒总管运粮事,征用顺天府大车五百辆,专门用以起运通州官粮进京。民间有车之家,能从通州运粮二十石到京师仓库者,即由官府发给脚银一两。
    当然,正如兵部尚书邝埜密信所提示,做好防守北京准备才是重中之重。为了尽快募集兵丁,于谦更命赏给新选余丁官军和旧操舍人及应募新兵每人银一两、布二匹,守城匠人、守门军火夫和皇城四门内外官军每人布二匹。
    于谦当机立断,利用通州仓预支年饷一举,可谓随机应变的高明措施,不但令群臣和明军将士受惠,而且也延缓了瓦剌也先进攻北京的日期。当时蒙古部族骑兵入寇,从来都是就食当地。也先打听到通州仓官粮已散尽,而京畿四周坚壁清野,备战甚严,觉得此去多难,便起了归意。
    于谦开始大举调军运粮的行动后,京城人心稍安。于谦又奏请调动靖远伯王骥所领湖广兵、宁阳侯陈懋所领浙江兵,火速赶来京师充实守备力量。但因王骥路远,先令陈懋率浙兵北上。各地军兵陆续到来,北京局面安定了下来。
    八月二十一日,于谦正式升任兵部尚书,全面负责保卫北京。
    八月二十二日,孙太后下旨,立明英宗朱祁镇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仍命郕王朱祁钰代为总理国政,大事皆告孙太后。
    大明新立的皇太子朱见深此时年仅两岁,自然难以理政,孙太后女流之辈,又无法亲自出面,所以只好由明英宗异母弟郕王朱祁钰代为总理国政。
    正式诏告天下后的第二天,郕王朱祁钰驾临午门,主持群臣集会议事。
    朱祁钰最关心的是北京的守备情况,但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都御史陈镒首先上前,倡议严厉追究造成奇耻大辱的罪魁祸首王振的责任,认为王振倾危社稷,构陷皇驾,应该诛杀王振家属及其党羽,抄没财产,以此来安定人心。
    陈镒在民间名声很大,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其人精通权术,王振当权时,陈镒为了巴结其人,每次都跪在门口迎接,又曾在审案时公然袒护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此刻他忽然一改前态,厉声指斥王振,令人瞠目结舌。
    王振专权已久,为天下人所痛恨,但群臣之前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陈镒开了头后,群臣争相上前,宣读王振罪状。郕王朱祁钰没有治国经验,不知该如何答复。一些大臣们开始痛哭,声震殿宇。朱祁钰见此状况,便想退入内庭。
    这时候,锦衣卫指挥马顺站了出来,大声道:“王振已经死了,还说他做什么?”
    马顺是王振的亲信,一直充当打手,帮助王振铲除异己,干过不少坏事,史称“流毒天下”。比较恶劣的有枷国子监祭酒李时勉于国子监门外示众,杀死并肢解侍讲刘球等。
    此时,众臣正要求追究王振罪责,本来就群情激愤,马顺还不识时务地站出来,愈发火上浇油。给事中王竑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头一个按捺不住愤怒,冲上前去揪住了马顺的头发,痛斥道:“你以前帮助王振为恶,狼狈为奸,凶威不小,今国家危急至此,你还敢如此狂妄耶?”越骂越怒,竟张开嘴,一口咬下马顺肩膀上的肉。
    其他议事官员也是怒火中烧。一拥而上,围住马顺拳打脚踢。众人拾柴火焰高,马顺立即被当场打死,王竑也因为此事而名震朝野。
    马顺死后,现场秩序一片混乱,开始失控。眼见朝仪大乱,群情汹汹,郕王朱祁钰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慌忙起身,惊避入内。内使刚要关门的时候,群臣怒意未平,紧跟上来,蜂拥而入,一定要朱祁钰下令族诛王振。
    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喝令百官退去,但群情激愤,无人肯退,堵在内宫门口,高叫着要搜捕王振亲信宦官毛贵、王长随二人。金英见情势不妙,忙命人将毛贵和王长随从宫门门缝中推了出去。毛、王二人立即被群臣聚殴而死,由此可见与王振积怨之深。
    再过一会儿,王振的侄子王山也被人抓来,捆绑后跪在大殿前。众人争相上前向他唾骂,呶呶不绝。一时间,“朝班大乱,卫卒声汹汹”。
    郕王朱祁钰见状畏惧不已,急忙抽身,打算先离开现场再说。于谦奋力排开众人,抢上前拉住朱祁钰的衣襟,告知道:“郕王殿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倘若殿下就此一走,今日之事,再也无法收束。”
    朱祁钰才二十二岁,加上明代自成祖朱棣后,对藩王大加限制,不得参与朝政,所以郕王没有任何政治经验,也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教育。他不明所以,唯恐发生哗变,拼命挣扎要走,将于谦的袍袖都撕破了。
    于谦死活不肯放手,详细解释道:“此时群臣一起动手,当殿杀了人,等到激愤平息下来,参与之人定然会有后顾之忧,这样便更是人心惶惶不安了,这才是哗变的根源。”又恳请郕王下令灭王振族属,并为闹事的群臣辩解,称廷臣忠愤,无暇顾忌,符合《春秋》诛乱臣贼子之大义,道,“臣等本为社稷,无他耳。”
    郕王朱祁钰走也走不脱,无可奈何,这才不得不听从于谦的建议,大声下令道:“马顺等人罪当死,其他众人不论。”现场秩序由此恢复。
    这场撕打事出突然,仓促间郕王朱祁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全靠于谦当机立断,处理得宜,使混乱的局面迅速得到平息。于谦缓步退出左掖门时,吏部尚书王直握着于谦的手,诚恳赞叹道:“国家正赖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
    当是时,上下皆倚重于谦,于谦也决定以社稷安危为己任。
    之后,王振的侄子王山被凌迟处死。马顺等三人尸体被陈列在东安门外示众,军民犹多争击泄愤。王振家族无论老少一概斩首,家产被籍没。都御史陈镒因为有清廉之名,奉命查抄王振家。
    司礼监提督太监金英也站出来揭发王振在京城内外共有私邸数处,且都穷极华丽。在金英所派锦衣卫的协助下,陈镒一共抄出金银六十余库,玉盘百座,珊瑚树六七十株,马数万匹,其他币帛珠宝等物不计其数,明廷由此得到了一笔不小的财富,正好充作了军费。
    后来,王振一些在外地为官的私党,如大同监军郭敬,从大同回到京师后,也一并被抄家坐诛。
    就在北京紫禁城上演这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群臣当殿打斗的好戏的时候,同日,宣府及大同城下也上演了几场更为精彩的表演。
    八月十七日,瓦剌首领也先挟持明英宗朱祁镇到达宣府城下。土木堡败后,宣府成为一座孤城,人情汹惧,官吏军民纷然争出,意图抢先逃离。巡抚罗亨信仗剑亲坐城下,下令道:“出城者斩。”这才安稳了人心。
    也先趾高气扬地押着朱祁镇到宣府城下后,先胁迫朱祁镇传旨,叫明军守城将士开门迎驾,想借此骗开城门。
    宣府总兵杨洪与巡抚罗亨信立于城头,回答道:“臣只知为陛下守城,他事不敢闻命。”坚决不开城门。
    连续两天内,也先胁迫朱祁镇三次命宣府开城,都被罗亨信严词拒绝。也先又命被俘虏的锦衣卫校尉袁彬喊城。明军守将对英宗皇帝尚有顾忌,对袁彬则不必多虑,宣府总兵杨洪干脆派人在城头架上火枪,作势欲发,袁彬只得就此离开。
    也先在宣府碰了个大钉子,遂又来到大同。大同守将广宁伯刘安和都督郭登听到消息后,亲自登上城楼,严密戒备。
    前几日,也先曾命袁彬转告大同都督郭登,只要明廷愿意送大批金银,瓦剌可以放回英宗皇帝。但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大同须得打开城门,迎接英宗圣驾。郭登是名宦子弟,久在边关,何等人物,焉能看不出这是也先诈开城门的伎俩?当场坚决拒绝,并表示没有金银作赎金。
    而身为俘虏的朱祁镇此时正翘盼明廷能用金银换他回去,听到郭登的答复后,竟然大为生气,又命袁彬前去大同城下,对郭登传旨:“朕与郭登有姻,何拒朕若是?”
    郭登字元登,其祖父是明朝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郭英父亲郭山甫与明太祖朱元璋是同乡,精于相面之法。郭山甫子女很多,但他只看好第二子郭兴和第四子郭英,说二人将来会出将入相。后来朱元璋投军,郭兴和郭英亦跟随朱氏出生入死。大明立国后,二人都因功劳卓著而封侯,郭兴封巩昌侯,郭英封武定侯。两兄弟的妹妹也入侍朱元璋,被封为宁妃,甚得宠幸。马皇后崩,朱元璋不复立后,由郭宁妃暂摄中宫事,直到驾崩,由此可见朱元璋对郭家的信任。
    即便如此,郭宁妃的哥哥郭德成也曾因言辞不善,差一点儿就掉了脑袋。朱元璋因为宠遇郭家,时常召郭家人到后苑一起喝酒。有一次,郭德成喝醉了,要出宫的时候,跪下磕头谢恩,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稀稀落落的几根头发来。
    朱元璋也有点儿醉了,便开玩笑地说:“醉疯汉,头发秃成这样,可不是酒喝多了。”
    郭德成抬起头来,笑道:“就这几根头发我还嫌多呢,薙光了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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